31 浪淘針(1)

陽光熾盛,邝簡沿河,重走了一遍昨夜的秦淮一線。

鎮府司已經找到昨夜叫佛樓出現過的三位嫖客,其中兩位還是明日要府試的考生,邝簡跟着聽了一會兒,沒聽出什麽嫌疑來,但錦衣衛挺上心,堅持說其中一個書生有嫌疑,要害一定在他身上,邝簡嚴謹地懷疑他們只是不想在外面東奔西走,這才用這等托詞,但鎮府司不是自己的地盤,他也不好多說什麽。見他要親自出門查案,倒是有個叫曲寶的小旗挺主動,說想跟着他服勞。

邝簡很有身背“嫌疑”的自覺,還先和江行峥打了個招呼,江百戶點頭默許,他帶着人就出來了。

第一站自然是叫佛樓,邝簡登門找到管事提出要重看一遍胡野遇害的雅間,有謝老板的囑咐,樓中人很是配合,但現場基本已經被破壞幹淨了,那雅間仿佛有整個樓的人來此一起跳過集體舞,痕跡亂成一團,就算有蛛絲馬跡也不知是誰的。

“那個最先發現的婢女呢?”

主事聞言耷下眉頭:“回捕爺的話,未曾找到。樓內婢女有二百餘人,昨夜小的回來詢問,沒有人認領此事。小的估計也是那丫頭沒有看到兇手容貌罷,不然兇手折返,早就将她帶走了,小姑娘膽子小,不敢聲張認領被人知曉也是可能。”

邝簡大概能理解,很多兇案現場的目擊證人都不敢自承身份,就是害怕兇手還沒落網,自己反而先遭報複,那婢女事發時能挺身而出,已經很勇敢了。

邝簡便緊接着請主事帶他去琉璃珥的房內。

沿着河街的叫佛樓一樓最裏間,邝簡舉步邁入,見屋子二十步見方,現場與錢錦所說相差無幾,外屋有洗漱水盆,水色發紅,應該是琉璃珥從兇案現場離開後梳洗過,中間一條屏風阻隔,屏風內睡床淩亂,地上散落着幾軸字畫,字畫上印章各有不同,并無規律,想來是恩客所贈,邝簡探頭看向窗外,見此處河房乃處于叫佛樓的一處背風的拐口,桧木窗臺到水面足近七尺高,等同一成年男人身高,若是琉璃珥自己,等閑跳不下去。

邝簡拾起搭在椅背上的沾血的銀绉紗白綢裙裝,“這是琉璃珥昨夜伴客穿的衣服罷?琉璃珥失蹤,她房內可少了哪件衣物?”

主事讪讪:“姑娘們衣服衆多,姐妹之間還換着穿,這小人可說不清楚。”

邝簡随意掃了牆角一眼:“她養花?金銀花喜溫暖濕潤,怎麽放在牆角了?”

這又是主事答不出的問題,“許是姑娘不喜歡打算換一株養罷,樓裏的姑娘總是貪新鮮,不過這金銀花也可能是她拿來藥用的。”

邝簡略皺了皺眉,那角落的金銀花株形健壯,姿态古雅,此時正值春夏花開之季,白色與金色花藤交相輝映,花葉兼美,就算要換花也該等了花期過後再換罷。

邝簡見問主事也問不出什麽,便提出想見見昨夜在乙字房的絨花姑娘,主事如蒙大赦,當即出門把姑娘喊過來,自己阖上門溜了。絨花倒有些緊張,她今早剛被放回來,說實話并不想再見公門之人。她彎出八字眉,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兩下:“奴奴知道的昨夜都說了,沒什麽能再說的了。”

因不是伴客,絨花身上的衣裳穿得齊整,是尋常人家的女孩會穿的對襟褙子,因為沒再露着大片肌膚,她整個人也少了些風情,多了些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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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簡:“不問你別的,只是向你打聽打聽琉璃珥。”

“她啊……”絨花點點頭,“那你問罷,但奴奴不一定能答出許多,她和樓裏姐妹們不太熟。”

邝簡:“為什麽會不熟?性格不合嚒?”

“那倒不是,是她人不愛說話,也從沒和姐妹一起洗過澡換過衣服釵環。”

邝簡:“那她受恩客喜歡嗎?”

“當然啊!她不就是男子最喜歡的那類嚒,又白又瘦,長得還小,她身價很貴的。”

“有多貴?”

“具體的奴奴不能說,但奴奴可以給你個大概區間,像是今年鄉試年,來金陵的考試大多都家庭富裕,可這些考生能請得起我們過夜,卻請不了琉璃喝酒,若是硬要估計個數目,那就是秦淮河上最好地段的河房,一個月的租金差不多能買她一夜罷……所以啊,找琉璃的多是些年紀大的,好些個通身氣派都是官爺!”

大明官員律法中命令不許狎妓,但邝簡沒有說破,只問:“你怎知他們是官員?他們穿着官服來的?”

“啊?那倒沒有,”絨花嘟了嘟嘴巴,“那不是官員好了,反正她的客人有官員就是了,昨日死的那個,你們不都說他是軍爺嚒!不然哪裏鬧得出這麽大的動靜,樓裏姑娘染病死的、伴客被打死的,可鬧不出這等風波……總之,琉璃很貴,她還成日要吃藥,謝老板給她吃的還是’鶴芝齋‘的藥!你想想,若不是她能賺回來,哪會給她看那麽好的醫館!”

“吃藥?她得了什麽病?”

“這個不清楚,她平日看起來就是身體有些弱,沒什麽大毛病,不咳不喘的。”

邝簡點點頭:“那你知道琉璃和哪個恩客來往過密嚒?”

“她冷冷淡淡的,都是別人追求她,她會和誰來往過密?……哦,還真有一個,是個小舉子,長得也不高大不好看,總跟着同窗一起來看琉璃,但他不過夜,也不給琉璃什麽進項,只送些沒用的字畫,說起來,他好像很久不來了……昨夜的人,那個周善家還有汪小衙內嚒?他們打了一架是真的,但是沒有什麽可疑的罷?樓裏幾乎每天都有這種拈酸吃醋的戲碼,姐妹們都見怪不怪了……”

“你的雅間離兇案近,你看到那個最先發現現場的小婢了嗎?”

“看到了啊!黒黑的,有點胖,就樓裏尋常婢女的模樣……奴奴是認不出來的,樓裏女婢太多了,昨夜回來聽說主事清點過一次,就為了找她,估計是被吓得不敢出來了吧……不,我們沒少人,除了琉璃,我們樓內一人不多,一人不少。”

這姑娘當真是直爽性情,反應也快,邝簡問,她便突突突地答,一副恨不得要幫忙親手把兇手抓住的樣子。

邝簡覺得好笑,問完從懷裏翻出一張寶鈔來遞給她,“昨夜是沒吃上消夜罷?今日點一份吧,牌匾下的龜奴不會克扣你了。”說罷,領着身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小旗,徑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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