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風吹樹鳴,已經來不及了。

低矮的土屋陡然躍出數道陰影,枯藤浸染于墨色,他們手持利刃,一擁而下——

“锵”地一聲,冷兵器發出尖銳的嘯鳴,五把長刀在邝簡頭上一齊劈下!

殺香月和邝簡心頭同時一凜,不約而同地擊掌相對,“啪”地反推着對方撞上身後的石牆!

刀光疊疊,太平教咬準目标朝着邝簡一擁而上,殺香月還未看清,三把長刀已經斬上對面石牆!碎岩傾瀉而下,邝簡瞬息間連退十步,信手抄起的橫木,眨眼被截出驚險的橫剖!

邝簡沒見過這樣險惡的刀。

出手不是呼呼聲,而是咻咻聲,五個黑衣人同時動作,前仆後繼,宛如一體,刀身每一道皆雪亮透明,薄得發光。

巷道太窄,太平教動手又快,邝簡在一片驚險中急退,時而伏低,時而跳閃,偶爾尋到幾個契機反擊,卻也擋不住這等綿綿不絕的攻擊!忽然間,巷道陡急,又有破空之音,邝捕頭踩着牆壁猛地直角回轉,身後長刀劈刺,他半空中險象環生,驟然一翻!前後兩刀铮地相交,擦着他的肋下險而又險地撞出綿長的聲音!

殺香月只遲疑了那麽一霎,立刻撲上前去,應天府公務很少佩刀,邝簡出門最多一把鈍頭鐵尺,此時他已陷入重圍,只要稍有松懈,立刻被亂刀分屍!

電光火石間,最外圍的刺客敏銳回頭,刀刃回身!殺香月上身陡轉,揉手挾刀,空手奪刃!

無聲喋血的街巷裏發出了第一聲慘叫!

刀陣破開縫隙,刺客倏地回頭,只見殺香月一手橫刀,一手拖牲口一樣拽着個倒黴的家夥極速倒行,每拖一丈,便在那人的身上斬下一刀!

慘叫接連發出,殺香月臉上面無表情,手下淩遲活剮。

城西濕氣濃重,夜色深紫透青,殺香月的行為無疑給這些刺客造成了很大的混亂,他們遲疑地停下對邝簡的圍攻,悚然向殺香月逼近,殺香月有條不紊,快速再拖行二十步,緊接着一手挑斷那人手筋,獰笑着将人踹倒泥潭!

“誰還要來?!”

鮮血狂噴,濃烈的泥土味混着血腥味漫開,暗巷裏頓時響起尖利的哭號聲!殺香月聽而不聞,斯條慢理地擦着手,擲長刀于腳下,一群殺手悚然默立,只有為首的一位遲疑地開口:“左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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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香月冷冷翻他一眼,只應一個字:“滾。”

可這些人并沒有聽令,他們沉默地僵持在那裏,縱然殺香月手法狠辣,氣勢驚人,他們也握着刀,沒有退卻。

殺香月沒有騙邝簡,太平教裏的确有他無法控制的人,如此五個彈指,泥潭中的人失血過多,驟然停止了掙紮,巷道最右側的年輕人忽然大吼一聲,朝着殺香月極速殺去,其餘三人立刻調轉方向,朝着邝簡一人,輪番再攻!

刀刃從殺香月的臉前驚險劃過!

殺香月毫不戀戰,轉身沖入鬥姆娘娘廟,五人他已帶走兩人,邝簡這若還打不過,那他去死吧。

利刃驚險鋒利地破空而來,邝簡手握鐵尺,手上甩着刀刃,腳下照着那人的膝彎悶聲就是一踹!一人倒下,左右立刻接上,邝簡翻腰閃避,鈍尖的鐵尺一下敲上一人的小腿門面骨,一下探出一個掄圓的圈來,照着第三人的下盤直接帶倒!

踢打摔拿,硬橋硬馬。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兵器,但有絕對的人。

待混戰結束,邝簡提着唯一一個活口進來,此時殺香月正坐在鬥姆廟一片砂漿未幹的毛坯牆前裹傷,他身邊倒着屍體,他自己則毫無顧忌地坐在一灘血裏,正勒緊自己的左手,“這兔崽子,刀上有毒……”

說着他朝着邝簡喊,綻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正廳蓮花座下有小刀有酒和傷藥,能幫我拿一下嚒?”

邝簡遠遠地放下被他五花大綁的刺客,點了下頭。

殺香月的目光淡淡地投将過去,月夜下,地上被綁着的是一張熟悉的臉,面部棱角分明,鬓角略微霜白,曾是他半個刀術老師,邝簡卸掉了他的下巴,他說不出話,只能惡狠狠地瞪着自己。

邝簡很快便回來了,打出火石将刀刃烤了一遍,遞給他,殺香月提起衣角咬進嘴裏,右手小刀一轉,毫不猶豫地紮進傷口附近的血肉。他咬牙,咬得牙關咯咯作響,邝簡抻着他的傷手,他親自給自己下刀,很快,殺香月切開了自己深紅色的肌肉,露出骨頭附近白色的筋膜,緊接着吐出衣角,嘶啞道:“酒。”說着把小刀一扔,把浸滿汗水的頭發從鬓前甩到身後,姿态冷豔,雲絲游走。邝簡不做聲地揭開酒封,傾倒酒水為他沖洗刀口,殺香月被酒水激得五官扭曲,喉嚨裏滾出痛苦地低吼,“許四——狗崽子——!”

他說的許四是他身邊的屍體,一柄長壺自紮穿了那人的頸脈,邝簡看了屍體一眼,又看了殺香月一眼,殺香月身上的暗器被應天府搜刮得幹幹淨淨,他剛剛是赤手空拳跟這人搏了一命。

擒住的刺客大腿動脈正流着血,邝簡打理完重傷的殺香月,又拿了傷藥去打理刺客,殺香月渾身艱難地靠着牆,臉色蒼白得就如一抹幽魂,他看了邝簡許久,看着他手腳麻利地幫太平教徒包紮,然後他深喘一聲,抱着幾乎廢掉的左臂,踉踉跄跄地站起來。

邝簡看了殺香月一眼,緊接着又專心去裹傷,但他沒看見殺香月藏在身後的黃銅壺,待他反應過來,殺香月已經不假思索地砸碎了那刺客的腦殼!

邝簡驚得跳将起來,滾熱的鮮血就濺在自己的臉上。

黃銅碰撞頭骨,發出驚人的巨響,邝簡很确定,殺香月第一下就把人拍死了,可是他像是害怕不牢靠一般,一下一下地把他的頭砸爛,每一聲都清晰可聞。

伴随着兩聲異樣的呻吟,殺香月撒開手,哐當一聲,左右手臂一齊僵直落下,然後緩緩擡起眼,看向邝簡——

沒有人開口。

這血塗地獄般的鬥姆娘娘廟,氣氛凝重得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邝簡感到窒息,張了張嘴,一步步走到殺香月面前,扯住他的衣裳。殺香月重心不穩,虛弱得像是個失靈的人偶,雖然已經在穩住腳跟,還是被他拽得一個踉跄。

“你是怕我逼供,是嚒。”

憤怒哽在邝簡的喉嚨裏,他想用力地搖晃他,或是掌掴他,可他抑制住了那股沖動,極近的距離裏,他兇狠地盯着殺香月那雙殺人者的眼睛,揪緊他的衣襟。

殺香月則用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神看着他,沉着道:“太平教的規矩,任務失敗,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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