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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府不缺差人勞力,四爺本意就不想讓應天府攪合進篩淘“紅蓮紋身”那樁爛攤子裏,除了要應付守備衙門的一組行動隊,其餘差人空閑時都在衙門裏整理雜務舊物、修整應天府。
應天府坐落府城正中,尋日出入逾千人,修繕工程肯定會給日常公務帶來極大不便,四爺已經不指望邝簡那個愣頭絲能和殺香月好好溝通了,他親自與殺香月商讨了一番,研究出如何把各廳、泊水間穿插開,在竣工前盡量減少不便。
李大人也聽說了修繕府衙的匠師并非旁人,回府時問詢過四爺一次,言辭中頗有擔心殺香月行事浮躁的憂慮,四爺一張巧嘴先是打消上司顧慮,又将近日公務進展依次彙報,李大人聽後,沉吟着只說你們好生把握,便不再深究。
四月時光飛快,守備衙門下令稽查太平教風風火火,可靳赤子早接了提前傳來的消息,提點過手下藏蹤匿跡,官府城西梳查,幾次竹籃打水,而真的被鎮府司、應天府抓到的,反而都是些些莫名其妙的案例。
鎮府司那邊十個、幾十個叩着,應天府這邊四爺都是問詢完無關盡數放了,四爺害怕贻人口實,半個月來一直親自過堂審案,兩個手書一起記錄,原本,他以為不會有多少身繡紅蓮的案例,誰知民間揭發很是踴躍,經常有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人被人糾察,押上大堂。
“當年南北年輕人許多受羅成道人影響,雖不是太平教徒,卻也學着在身上刺蓮花紋身,真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了,這些還能算到舊賬。”
四爺身上有一種歲月閱歷磋磨後的灑脫平和,快到午間,啊在值房整理着上午的卷宗歸檔,一邊忍不住搖頭。
最近的案子裏最讓他無奈的還要屬一個姓郭的農夫,嫌犯今年四十五歲,第一次被挾入應天府起因是來金陵賣雞和人讨價還價發生口角,買家看見他撸臂挽袖,身上一塊老舊的紅色紋身類似紅蓮模樣,一言不合便向集市口的兵丁舉報,緊接着很巧的是,兵丁在這個郭農夫身上找了一張帶着某許姓簽過的紙條,農家識字的人不多,帶字便會隐忍懷疑,兵丁認為他一定是賊黨的重要線人,正巧遇到應天府巡職的小六子,便聯合捉賊押送到了四爺案頭。
這件事其實不複雜,很快也弄清楚了,紙條是郭農夫的許姓抵住所寫,根本沒有什麽特比額寒意。小六子看起來倒是有些希望,估計原以為自己要擒住一條大魚了,結果是個毫不相幹的小蝦米。四爺按照規程問了那郭農夫紋身怎麽來的,那農夫不是聰明人,四爺廢了九牛二虎的勁兒才把他的口供擰成與太平教毫無相幹,放人的時候還悄悄指派了個差役告誡他将紋身盡快毀掉。
“結果他今天’二進宮‘了,”四爺一邊和邝簡碎念,一邊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這年頭平頭老百姓也不要這麽不關心局勢嘛,他們看不到城內鎮府司擒太平教都要魔怔了嚒?這才隔了幾天啊,又被官差抓了,又送到我面前了,這種事情次數多了他說得清也說不清了,真讓人頭疼。”
邝簡擡了擡頭:“那現在人呢?”
四爺:“放了。”
邝簡:“紋身呢?”
四爺:“當庭給他用小刀劃了個十字。”
四爺的表情像是在管教七八歲的野孩子,“我翻來覆去地給他錄口供,問他和太平教什麽關系,記他的履歷活動,真是……不省心,半個時辰全搭他身上。”
邝簡也很無奈,應天府很多上面交代的公務都是這樣沒有難度和意義的,牽扯得還多,不能不做,做起來又特別的無奈無趣,甚至還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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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忽然傳來一聲小姑娘爽朗的哈哈大笑,文職手書還有一些雜務人員都會先吃飯,給行動口的差役騰出高峰時間,現在衙門裏又多了一批匠師,吃飯便更要穿插開,這應該是第一撥人吃完飯了。
四爺轉了轉頭:“不過玉府的小姑娘在這兒呆得真快活啊,她得空就去聽我判案,剛才還拍我馬屁來着。”
邝簡失笑:“她說什麽?”
四爺挑眉,洋洋得意:“英、明、神、武!”
邝簡:“她記挂着太平教,你判案她可不是要虛着你。”說着他皺了皺眉頭:“不過她最近是不是過分歡實啊,江氏夫妻來了之後她像是要耍開了,江家人是不是還在金陵呢?”
四爺倏地回過頭來:“怎麽?你是懷疑她……不能吧,她才十五歲,有那麽多心眼嗎?”
這若是玉帶嬌替江行峥鎮府司那邊試探應天府對太平教的态度,那這虛虛實實的攤子鋪得也太大了。
邝簡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四爺,“還是試試吧,防人之心不可無。”
四爺總覺得不至于,不過的确該試試,畢竟這件事弄不好容易後院起火,“那行,你去試試罷,我招呼小殺匠師吃飯去。”
邝簡:“……?!”
四爺一身潇灑,一邊拖着長音,一邊施施然地起身:“咱們這應天府的衙門吶!大!四百多坪呢,要是避着不見還真就見不着,”說着他露出狡黠的微笑,擠眉弄眼道:“別說,幾天不見,我還怪想小殺的。”
邝簡:“………………”
誠如四爺所說,應天府裏人太多,牽扯得太多,這些日子為了修繕事宜,所有的值房長廳都在搬動,邝簡的值房也是重要的不重要的分箱打包整理,等着後堂過渡到中廳,玉帶嬌被喊到邝簡案頭時,她還以為自己又犯了什麽過錯,小臉皺得緊巴巴地等着邝捕頭發落。
邝簡百忙之中擡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率先拉開自己的抽屜,推過去一方小盒:“別緊張,前段時間江氏夫妻來衙我正好不在,這是回禮,你替我送給江夫人罷。”
邝捕頭鐵面無私,玉帶嬌乍然間對這個人情走向有些懵:“……啊?”
邝簡一本正經道:“我聽說江夫人喜歡打牌,這是塊金鑲玉的小蟾蜍,不是多貴重的東西,打牌前摸一摸,權當讨個好兆頭。”
“哦,……哦,”邝簡都這麽說了,玉帶嬌就替未來婆婆收下了,她有些不安地問:“邝捕頭,你是有事情要對我說罷?”
邝簡:“什麽要緊的,就是剛剛聽到你外面說話想起來這樁事,你公婆來金陵,你理應陪他們出去玩一玩才是,應天府忘給你歇假,我現在批給你。”
“啊?不用不用!”玉帶嬌立刻擺手,飛快道:“他們不用我陪!”
邝簡板起臉,“這是什麽話,你在應天府暫駐,他們夫妻特意登門來感謝,你這個做媳婦的,倒不關系公婆去了哪?”
玉帶嬌皺起眉頭,撅起嘴,也不說虛的,莽莽撞撞道:“邝簡,你是想套我的話吧?”
邝簡橫她一眼:“你要是這麽想,那我多餘說這些。出去。”
玉帶嬌站在原地不動,直接打明牌:“我不知道江家這次忽然來金陵因為什麽,也不知道他們除了應天府還擺放了哪,不過我真有些知道的事情。”
邝簡沒有說話,只看着她。
玉帶嬌倔強道:“我知道太平教’鬼見愁‘是誰,也知道你和四爺早在我落網之前就知道’鬼見愁‘是誰,知道你們抓了人且沒有向外聲張,還知道你們這段時間和太平教私下串聯接觸。”
邝簡頭皮猛地一炸,面上卻還要不動聲色:“誰跟你說的這些渾話?”
對于衙門裏的人來說,太平教沾着就是個死,邝簡現在和四爺做的事情雖然沒有留下什麽物證把柄,但是早已犯了公門裏的大忌,這小姑娘口無遮攔,搞不好就要壞事在她的身上。
玉帶嬌板着圓圓的臉孔,有些生氣道:“沒有人跟我說,我也不會對別人說。至于我怎麽知道的,我不傻,我有眼睛會看,有耳朵會聽,四爺去我家找過我爹,我當時就知道你們知道’鬼見愁‘是誰,我也知道我爹在幫應天府查小殺匠師的生平,朝廷官員串聯太平教,弄不好便要家破人亡,你和四爺不想濫殺無辜,提前向城西示了警,現在那些人還安安定定的,是你們在擔着風險——我心裏感激你們,自然不會亂說對你們不利。”
邝簡沒承認也沒否認,但的确要被玉帶嬌搞糊塗了:“你想說什麽?”
玉帶嬌一臉煩躁:“不想說什麽,只是想告訴你我沒有把應天府的消息透露給任何人,也不會把太平教的消息透露給鎮府司,但你問我江家的事情,我同樣無可奉告——
“我雖然不喜歡江行峥,但是他是我未來的家人,他寧可犯錯誤也要保護我,被人停職也從沒遷怒過我,還能勸說他父母對我好,我沒有道理對他家不利;你和四爺放了琉璃一馬,接我到應天府幹活,雖然名義是管教,但你們真的對我好,我也不會對你們不利;同樣,小殺師傅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找到我,救了琉璃也救了我,還讓我遇見很多人,知道很多事,我也不會對他們不利……你們三方各有立場,不是同路人,鬧不好哪天就要大動幹戈,這我都知道,但是對我來說,我受了你們的恩惠,你們便對我同等重要。你們有矛盾解不開,這不是我能解決的事情,我沒辦法,只能當不知道……但你就不要指望我蹿火了。我對你們唯一的報答,就是守口如瓶。”
邝簡的眼神,忽然在玉帶嬌說完這些時變了一變。
他一直以為玉帶嬌心思淺,沒成算,沒想到她思量事情這麽通透,還有這樣頗具見地的行事原則。
邝簡好奇地随口問:“那你入太平教,你信太平教的教義嗎?”
玉帶嬌皺起鼻子:“不太信,不過我也不信我爹那套孔孟儒道仁義禮智信,江家的名利權勢我也不喜歡,至于你們應天府的刑罰律令……太深奧了,我不懂。邝捕頭,你不要問我這樣的問題,我做事只憑良心,說不清楚這些的。”
邝簡淺淺地笑了,感覺殺香月看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好,既然你這樣說,那我不問你了。我告訴你一些事情,怎麽做你自己斟酌。”
玉帶嬌立刻點頭:“好,你說。”
邝簡:“兩件事。第一件,戶部有一樁可塌天的大案,關系一筆巨額稅款,太平教這一年來涉入其中調查,惹怒了幕後之人。第二件,這位幕後之人曾經是琉璃珥的恩客,且交給過她重要情報物證,此事被江行峥無意察覺。”
“什,什麽意思?”玉帶嬌腦子飛快地轉了轉:“你懷疑我公婆家與那幕後人勾兌了?”
邝簡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又抛出另一條信息:“胡野案裏江行峥的罪過你應該最清楚,他撤職查辦都是輕的,但是他現在官複原職,上面點名要他戴罪立功,他現在繃足了勁兒,就是要在’紅蓮紋身‘上做出文章。”
沒有證據的事情,邝簡不會說死,但是這樣的局勢走向的确會讓人多想。玉帶嬌嚴肅地板起小臉,邝簡的敏銳度和準确度她是知道的,有些人天生該幹這行,哪怕是暫無證據的分析推理,即使不中,亦不遠矣。
玉帶嬌說話很直白,邝簡也很直白地對他說:“這件事我只是告訴你而已,如何做你自己斟酌——憑良心的人也是講是非和善惡的,對吧?你打不打聽是你的事情,你拿到什麽物證、交不交給應天府,也是你的事情,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去找殺香月商量,因為那樁戶部案子就是他在查,你可以與他核實。”
玉帶嬌腦子有些亂:“等等,你容我捋捋……”
邝簡點到為止,也不多說,起身出門喊人提壺茶來,玉帶嬌懵懵地坐在邝簡的桌案旁邊,眼睛無意地在邝簡的桌案上亂掃。因為衙內修繕搬動,邝簡的桌面很亂,敞開的抽屜裏除了交給她的一方禮盒,還有一個大小一樣的禮盒,右側一厚摞的公文案牍旁邊,還有一卷雕刻精致的畫軸,她腦子亂,手就愛亂翻,随手展開,心中一驚,還沒能正卷看完便聽到邝簡回來的腳步聲,立刻警覺地卷起來。
邝簡提着茶壺進屋,分給她一杯,玉帶嬌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你給我這麽多情報,為什麽?”
邝簡随口應付孩子:“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玉帶嬌:“你是要借我的口對小殺匠師說這些,所以才告訴我,對嗎?”
邝簡擎杯坐回座位,專心致志翻起案牍,當沒聽見。
玉帶嬌露出別樣的眼神,見他不想理自己,便主動說:“琉璃珥不在金陵,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邝簡明顯不想聊了:“我與四爺已不想抓她,你讓她在外面好自為之,不必和我說這些。”
“不是……”玉帶嬌趕緊解釋自己不是在撒謊,只是投桃報李:“我只是告訴你一下,你說的這事兒恐怕急不來,因為琉璃現在和我們沒聯系了,當初為了她絕對安全,太平教也不知道她在哪,但是如果她回來,應該會先和我聯系……”
邝簡又比了比送客的手勢,耐着性子附和:“好,知道了,去忙吧。”
玉帶嬌不讨厭邝簡,甚至還想跟邝簡聊會兒,最好再說說私事兒,誰知邝簡對自己忽然和對下屬沒有區別了,她只好皺了皺鼻子,悻悻地走了,邝簡面容複雜,在玉帶嬌跨門而出時緩緩擡起頭,沉默而擔憂地看了看這小姑娘的背影——
應天府的修繕進展很快,差役都是常做工的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殺香月找的又都是頗有經驗的老匠人,加上他和四爺提前做好的統籌協調,兩個謹慎務實的人湊在一起商量,整個修繕過程中基本沒出現什麽意外。
最後一日的時候,應天府府內已基本完成,就剩下聽事廳的舊瓦沒有更換,外牆還有一側沒有粉刷完成,老匠人在各處做最後的勘驗,差役們風風火火地把之前搬出來的雜務往回搬,興奮地交談晚上放班之後的晚飯,鄰近傍晚,四爺早早在中廳帶人支好了十幾個烤架火爐,切好了牛肉豬肉,讓酒樓送了一車的美酒,大家都很興奮,百十號人聚在中廳熱熱鬧鬧地切肉烤肉,和一起辛苦了十幾日、早打成一片的匠師們一起開席吃飯。
邝簡和殺香月被安排在一桌地爐這是避不開的,這兩個人自從上一次驚天動地地吵過架後,在應天府活動都避着走,一個人如果吃飯,另一個人一定等下一波吃,修到邝簡的值房,小殺師傅肯定有材料需要确認在外面接貨,原本邝簡找的茬,被四爺全部否決了,一些動線格局門窗的改動都一律聽殺香月原本安排,但殺香月也沒覺得多痛快,只是按部就班地把分內的事情做好罷了。
殺香月是這次修繕的大功臣,四爺開席一番話肯定要大誇特誇小殺師傅手藝好,玉帶嬌就喜歡湊熱鬧,這樣的開開心心的場合捧着碗四處蹭酒,聽四爺說到興起處,還插嘴某位捕頭外行,查案子的非要跟人在修房子上吵架!應天府的人反應淳樸,紛紛看向邝簡,起哄讓邝捕頭給殺匠師賠罪,邝簡這個時候也不敢犯衆怒,乖乖倒滿兩碗酒,朝着殺香月先幹為敬。
殺香月有些不尴不尬,勉強喝完一碗,想着今晚跟邝簡的交集也就到此為止了,誰知道他低估了應天府這些貌忠實滑的人,開席之後,四爺成大斌先過來敬他,從第三碗開始就不知道是誰出的鬼主意了,差人湊過來向他敬酒,跟他道謝,然後讓邝簡替他喝。
殺香月:……?
邝簡倒是沒說什麽,一臉平靜地倒了碗酒,擎杯替他喝了。
殺香月:……?!
差役們看這口子這麽容易就松了,驟然發出一陣起哄叫好,然後紛紛起身,齊刷刷地到殺香月身邊排隊。
殺香月:???
差役們很有經驗,知道怎麽勸酒最有效果,什麽小殺師傅日夜操勞,邝捕頭躲清閑沒幹一次活兒,該罰!四爺陪着小殺師傅吃了好幾次飯,邝捕頭面露都不露,該罰!小殺師傅單只手做事都不方便,邝捕頭也不說幫幫忙!該罰,那上一杯都替了,這杯也替了吧,邝捕頭海量,不差這一碗了……
殺香月被弄得哭笑不得,原本邝簡跟這事兒幹系不大,竟然陪綁到沒完沒了。四爺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觑着殺香月的神色,不斷地幫腔給邝簡灌酒,邝簡被各種名目威逼利得只能一碗碗下肚,到二十碗的時候,殺香月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你們別讓他喝了,他不善飲,喝醉了晚上怎麽辦?”
人群登時發出一陣意味不明的大笑,七嘴八舌地開始說殺匠師心疼了!
“殺師傅,你讓咱邝捕頭喝吧,他善飲的,喝不倒的!”
“是啊,是啊,邝捕頭不差這麽幾碗的!喝醉就喝醉,還能沒人照顧不成!”
這群人一直在架秧子,難得還有幾個碩果僅存的個老實人,錢錦帶着灰色小帽大着舌頭紅着臉地圍過來,朝殺香月實實在在地說,“殺師傅你放心吧,邝頭天生喝不醉的,這事兒我們都知道,去年冬天應天府一百多號差役輪番敬他的酒,他局散了回家路上還抓了個行竊的小賊。”
差人們紛紛附和,大聲說邝頭就是個騙子!每次裝醉裝得像模像樣,要不是那次他們還不知道邝頭這麽海量!
人群的氣氛忽然推上了最高點,所有深受其害的下屬集體義憤填膺,一個個上前說今日一定要灌邝頭一杯,不然這事兒沒完,只有殺香月聽着聽着,霎時呆了……
又一杯酒被豪爽粗放地舉了起來。
殺香月睜大了眼睛與邝簡對視,只一個地桌的距離,邝簡不敢看他,眼神慌亂地躲閃了一下——
那雙接酒的手有一瞬間的顫抖,但邝簡掩飾得很好,他深吸了一口氣,一口悶幹,然後,像下定什麽決心一般,酒碗一翻敞敞亮亮地亮給衆人,賠罪道:“大家先去吃肉吧,我不跑,但再不吃肉就焦了!”
四爺也害怕這個勢頭下屬把邝簡分着吃了,立刻起身幫着圓場,然後又像模像樣、不着痕跡地起身去了別的桌,邝簡輕咳一聲,緊張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可這一次他沒再躲閃,轉過頭,與殺香月對視——
殺香月的眼睛忽然紅了,苦笑一聲,輕聲道:“……你騙我。”
邝簡喝不醉……
殺香月忽然發現許多事情自己都弄錯了,他一直斤斤計較那一夜邝簡記得多少,無數地告誡自己邝簡只是喝多了,不記得了,酒後亂性這種事情,他既然弄錯了人,就算記得他也不會承認的,自己不要太較真。但是現在一切攤開,他忽然明白過來,邝簡不是不記得,他記得那晚發生的一切,甚至,那根本就是他清醒着做出來的事情。
無數的細節呼嘯着在殺香月的腦海中回放出來,邝簡當時的動作、神态,他人高馬大地在轎子裏壓着自己的肩膀,回家途中緊緊地貼着自己挂在自己身上,甚至他扛起自己,摔在床上,扯開自己的下擺用力地按倒在被褥裏……當夜他所有的行為,無一不充滿欲望……
殺香月喉嚨裏忽然一陣酸楚,忽然難以想象這樣的事情。他一直以為,邝簡心裏有個無法割舍的人,所以那天錯把自己當成了別人才會做出那一套孟浪的舉動,他不斷地開導自己不去在意,可是那麽快樂的事情,一遍遍在他心頭磨成了極為痛苦的回憶,因為他自覺已經見過邝簡真正動情的樣子了,知道他是如何對待心上人的,知道他可以多炙熱、多沖動、多情不自禁,所以在無數個清醒的白日裏,邝簡的冷淡、猜疑、疏遠、防備就是一把接一把的刀,不斷地提醒自己,他對自己根本就沒有感覺……
可如果那時候他是清醒的,那個時候他是清醒的……
殺香月聲音發抖,煩亂喧鬧的背景音中,他冷靜地問:“你不想解釋一下嚒?”
邝簡沒有閃躲,他看着殺香月的眼睛,心口狂跳,很明确、很愧歉、很坦白地回答他:“我那天沒醉。那些,我都記得。”
江行峥那點酒量根本灌不醉他,他那天只是感覺很難受,看江行峥倒了,他也倒在桌上不想動,想等殺香月來接他。
殺香月自己不覺得,但是那天的他實在是太溫柔了,邝簡從來不知道殺香月可以那麽溫柔,看他喝醉了,自己費力地架着他下樓,上轎,不肯假手他人,害怕他難過,一直讓他枕在自己的肩膀上,捋着他的後背,貼着他的耳朵絮絮說了一路的話。他清醒的時候,殺香月像一把怎麽握都會割手的刀,只有在他病了、醉了、沒有神志了,他才會露出那些溫存。
邝簡至今也說不清楚他當晚是怎麽想的,他只是心念一動,走到家門口一彎腰把人扛起來,扔在了床上,他一直等着殺香月忽然甩他一巴掌,或者一腳狠狠蹬開他,甚至激怒之下殺香月要摸出一把刀把他砍了,邝簡都不會意外,可是殺香月沒有,他那點反抗微弱到幾乎不存在,在最初地錯愕之後,殺香月躺在他身下,小聲地喊了他一聲“阿簡”,然後,寬衣解帶……
邝簡那一刻是真的懵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癡心妄想的乞丐,殺香月的回應讓他覺得自己上一刻就要渴死了,下一刻忽然坐在了林水甘泉之中,可是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他登時騎虎難下——他這行為太卑劣了,如果停下來,他無法解釋這個行為,如果停不下來,憑他倆的勢頭,就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在一起了,何況當時他也想不了太多,殺香月喘息着叫得厲害,明顯是被他弄動情了,邝簡頭昏眼花,自作自受,根本是在用自己燒糊的腦子在應對……
地桌上,殺香月被氣到說不出話,無法想象自己還能攤到這種事。
他運了口氣,冷聲問:“寶燈是誰?”
他顧不上別的,只想問這個,他要确認,這個讓他翻來覆去記恨的名字是确有其人還是杜撰的。
邝簡的眼神閃動了一下,剛要開口,身邊不知道偷聽了多長時間的玉帶嬌忽然跳了起來!
“寶燈?!我知道是誰啊!”
他這一竄吓了殺香月一跳,加上聲音嘹亮,原本都不在引人注意的倆人,立刻又吸引無數目光。
玉帶嬌高喊:“我在邝捕頭值房裏看過他畫的畫,是偷偷藏的人像!邝捕頭,你這得跟殺匠師好好解釋解釋啊!”
殺香月心頭咯噔一聲,面上不動,但心頭像是被誰猛地潑了一盆冰水。
他看着邝簡,挑眉嗤笑:“原來還真有其人啊。”
邝簡臉色微變,想捉小姑娘讓她閉嘴,誰知玉帶嬌朝他一通擠眉弄眼,一溜煙就朝他值房而去,四爺在另一邊聊得正歡,見狀忽然來了精神,立刻帶人攔住邝簡,扭頭朝着玉帶嬌瘋狂打眼色:“嬌嬌!快去拿!”
這倆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差役明白的不明白都跟着瞎起哄,沒一會兒功夫玉帶嬌抱着畫蹬蹬蹬地跑了出來,邊跑邊喊,一副要跟殺香月告狀的口氣:“邝捕頭這幅畫用筆可與他畫通緝犯不一樣啊,也不知道偷偷藏了多久的東西!”說着還洋洋得意地朝着邝簡比劃,一副“你也有今天”的表情:“應天府不是查案子的嚒,看到沒,這就是鐵證!”
玉帶嬌嚣張又難纏,邝簡也拿她不得,只能任由小姑娘興沖沖地跑到殺香月身邊,鼓動他一起看,殺香月心緒缭亂,原本就在強顏歡笑,見狀不耐道:“他的心上人我看甚麽。”但最後實在挨不住玉帶嬌纏人,無奈下只好從從往畫上瞥了一眼,然後,瞳孔輕輕縮住——
玉帶嬌興奮地叫:“看吧!是鐵證吧!……這畫的神韻真是好極了,畫人從來其狀易得其韻難求,這比邝捕頭畫的通緝犯筆法不知道好了多少!”
玉帶嬌本來就精通書畫,聽她這麽一說,一群好奇的差役也意意思思地湊過來他,看清之後,紛紛驚呼一聲,神色微妙地看向殺香月——
只見那畫軸之上,其人容長臉,窄鼻梁,沒有正臉,只有側身——但一個側身也足夠了。
殺香月眼眶一熱,眼睫忽地輕輕顫動起來,緊接着,他擡頭看向邝簡——
就像玉帶嬌說得,那畫中人的神韻好極了,不必畫正臉一眼就看得出畫得是誰,紫藤在他身上剪下細碎的花影,那人靠着石欄,手中端着個魚食盒子,被照亮的手指骨節修長而分明,魚食和陽光便在他指尖簌簌落下。
邝簡畫的是他。
那是初逢,邝簡與他相遇的那一天。
畫角題着四行的小字:
紫府仙人號寶燈,
雲漿未飲結成冰。
如何雪月交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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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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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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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