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城西輝複街。
兩道人影糾纏着踉踉跄跄撞進院子裏,入夏的紫藤晚櫻被無端剮蹭,枝葉郁郁,齊齊作響,黑暗裏,殺香月一手混亂地插上門栓,一手強硬地鎖住邝簡的脖頸,舌尖長驅直入。
那是有些暴力的吻,炙熱直接,兇狠猛烈,像秦淮河上那次的争強好勝般,雙方不甘示弱,皆在争奪主動權。
“嘩啦”一陣尖銳聲響,院中那張泛着姜茶色的老舊桧木桌被人一口氣掃了幹淨,桌上刃口各異的刨子、小刀、錘子還有一排排的木質小件兒盡數摔落!邝簡反客為主,抱着殺香月腰臀直接把人壓在了桌上。
深入的親吻吞沒了一切,殺香月被邝簡弄得暈頭轉向,欲望叢生,邝簡行動幹脆利落,屈膝頂開他的腿,一手托着他的後腦勺,手指插進他腦後的黑發,一手熟練地挑開殺香月的衣帶,直接探進去——
直接的肌膚相貼讓殺香月猛地彈動了一下,邝簡下意識地壓牢他,察覺出手下肌膚的戰栗拒絕,又忽然停下——
“沒有……我只是……”
殺香月聲音喑啞,張口結舌,拉住就要抽身的邝簡,有些慌張地挺身而起,“沒事,我只是……”天有圓月,夜有星子,殺香月那點狡猾的精明相沒有了,他舔着潮紅的嘴唇,無端的惴惴,無端的不安。邝簡兩臂撐着木桌,不解地看着他,月光皎潔,殺香月精致已極的一張臉仿佛是被月色釉過,可這如夢似幻的一個人,忽然因為窘迫和狼狽而紅了臉。
他小聲說:“我剛剛只是沒太适應,現在可以了……你來吧。”
邝簡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幽深複雜了起來,他斟酌着殺香月話裏的意思,良久,輕聲和他确認:“你沒和別人做過……這種事?”
夏夜繁盛,蟬鳴帶起一陣清風。
殺香月的眼波輕輕動了一下,然後,小幅度的、無聲地點了點頭。
邝簡裝醉那次看着唬人,其實一直把握着分寸,從頭到尾沒真動過殺香月的衣服,可如今真的單刀直入,毫無經驗的殺香月霎時體味出其中區別來,剛剛只是本能地應激掙動幾下。
邝簡明白過來,蹙着眉頭,身體肉眼可見的僵住了,寸許的距離裏,他也不動,只長久而出神地看着殺香月,殺香月也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緩緩地反撐起身體,懵懂又不安地看着他。
狂暴的氣息在這對視中悄然散去,邝簡那雙寬厚有力的手掌忽然擡起,然後,輕柔地落下——
殺香月的眼睫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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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簡在摸他的臉。
很小心、很珍重的摸法。
然後棱角淩厲的嘴唇貼過來,輕柔地貼了貼殺香月的嘴唇。
上一次他人在戲中,他不敢仔細摸他,更不敢親他,如今他擡起溫熱粗粝的手指,輕輕點過殺香月的臉頰,溫存地拂過他清秀的眉骨、太陽穴、顴骨、鼻梁……一寸一寸,一下一下,他目光虔誠而專注,手指就沿着臉部的輪廓緩緩游走,輕柔的,克制的,渺小的,虔誠的,沒有用任何多餘的力道,沒有任何欲望的表達,就只是輕輕地碰碰他,好像指端缱绻下,是這世上最難得的珍寶。
殺香月胸口滾過灼熱的血,一時燙得生疼,他雖然不明白邝簡的意思,但是他感受得到那撫摸的分量,他看着邝簡的眼睛,數着他在他臉上每一下輕點過的次數,緊張地不敢眨眼,邝簡看着他,忽然揚起嘴角,飛快把人抱起來,一手摟腿,一手包住後腦勺把殺香月的側臉壓在肩膀上——
“欸?”殺香月身體一輕,本能地摟住邝簡的脖子,貓一樣睜大了瞳孔。
邝簡低沉笑了一聲,胸腔帶起共鳴,他側頭咬住殺香月的耳朵,啞聲朝着他的耳蝸噴了口氣:“……別怕,我帶着你。”
紅燭爆出一聲清晰的脆響——
城東鎮府司衙門裏,錦衣衛緊鑼密鼓的備戰,燭火通明。
今夜是四月二十一日夜,是行動之夜,江行峥推斷“鬼見愁”今晚一定行動,早已針對五位最有可能遇刺的戶部大員做出嚴密的布控,待命的黑壓壓的人群站滿了外間寬敞的地坪,江行峥撐着指揮室的桌案,緊張等待着急報的傳來——
呂端賢略顯煩躁地坐在自己的值房內,屋內空無一人。
如今鎮府司內有兩件要事,明裏守備衙門的“紅蓮”搜捕,暗裏“鬼見愁”的搜捕,偏偏這兩件都落在了江行峥的身上,使得這小小的商人之子江百戶,在府中隐然有了一呼百應之勢。
呂端賢原也并不讨厭江行峥,這年輕人認上司,肯做事,嘴巴嚴,還有錢,胡野案中雖說罪過不輕,但呂端賢只給了他停職待查,可謂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不過江父來了之後,事情忽然變得有些不對勁,守備衙門在月中下發了“紅蓮”搜捕令,同時暗中和他打了招呼讓江行峥官複原職,戴罪立功;府內同時秘密啓動的還有“鬼見愁”的搜捕行動,這原本是逄正英無法緝拿的案子,呂端賢接手鎮府司後便将其束之高閣,可江行峥如今直接通了宮裏拿到內幕消息,對“鬼見愁”的行為目的做出一番分析後主動出擊,有的放矢地選定鬼見愁可能下手的官員。
江行峥如今是繞過他攀上高枝了……呂端賢胸口像被什麽梗住了一般難受,他如今已接手鎮府司盡兩個月,至今沒能接到朝廷指揮正使的任命,可自己手下一個小小的百戶,卻已經攀上了高枝!年逾五十的中年男子霍然起身,推開門朝着指揮室而去。
“小江,忙着吶!”
一聲爽朗的招呼撕破如臨大敵的氛圍,所有人立刻彈直了身體看向門口,只見呂端賢笑意盈盈地背手走進來,“諸位辛苦了,今晚是上面的大行動,多勞心勞力啊!”江行峥右腳一嗑,帶着衆人整肅地向呂端賢行了一禮:“是,大人!”
呂端賢:“別緊張,別緊張,我來就說一件事,你的行動計劃我看了,整體很好,不過情報來源太簡略了,等行動完成,你記得去我那補上完整的,不然沒法建檔入庫!……程序嘛,還是不能錯的。”
江行峥這邊正如箭在弦,也不知上司在這個關口來說這個小節是何用意,只能滿口應承。呂端賢笑盈盈地看着屋中人群,拖起厚重的官腔,“咱們鎮府司是個公平競争的地方,不講金錢權勢,全憑實力說話,只有品行高尚之人才能領銜做事表率!今日諸位勠力同心,定能将賊人捉拿歸案!——到時候,老夫為爾等請功!”
說到此,呂端賢适時地一頓,且等着下屬作勢附和,誰知一串急促的腳步忽然從外間打斷他,一張眼帶小痣的娃娃臉小旗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大眼對小眼地與呂端賢對了個正着:“大……大人……”
名此人叫曲寶,乃江行峥的心腹,他這樣急迫,定是傳來了緊要情報消息。
呂端賢目光斜望了那曲寶一眼,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還對我保密吶!”緊接着一瞥江行峥,別有所指的道:“你們都還年輕,這麽年輕可不能早早沾上攀附劣跡,還是要實心做事才行!——行了,趕緊忙去吧!”說着兩手一背,施施然走了,留着一屋人戒憚地看看屋外,又看看江行峥。
江行峥此時也顧不上頂頭上峰的陰陽怪氣,上前一步,詢問曲寶:“是什麽重要消息?”
曲寶壓低了聲音,急迫道:“是公事,也是私事……玉府那邊剛遞來的消息,說玉家小娘子找不見了。”
城西小院裏,背正中一朵清瘦的紅色蓮花,随着肌膚擰動了一下——
繁盛的夏夜,星光璀璨,敲梆聲暈染着夜色,卷過沁人心脾的風,殺香月家中都是仿唐、仿魏晉的家具,榻也是底座甚矮的矮榻,四周圍着墨畫的折屏交相輝映,折屏外一盞方燈,曲折幽深地,透進細膩的光暈。
邝簡辦完事兒便沒再說話,燈影在屏風上勾出男人暗色起伏的剪影,他帶着縱欲後的滿足和疲憊,安靜地閉目養神。
相比之下,剛剛被人全程伺候着的殺香月很快就恢複了過來,他攤着四肢,神清氣爽舒展着身體,神志清明後,眉眼含着笑側頭看了邝簡一眼,緊接着伸了個誇張的懶腰,碰了邝簡一下。
兩人卧的寬榻殺香月一人占了一大半,邝簡沒理會,翻了個身,拿後背對着他。
殺香月:???
某人精力過剩,見狀意意思思地支起手肘,探頭去,用氣音在他耳邊吹氣:“……這麽累啊?”
邝簡沒應聲,繼續閉着眼睛,殺香月只能悻悻,無聊地退開一點,饒有興致地觀察起邝簡的身體。
他此前沒見過邝簡的裸體。
說來也是奇怪,應天府的差役多是糙人,白天公幹的間歇,一熱得邪乎就時常能看見他們在泊水間袒胸露背地湊在一起吃西瓜,那些男人身材魁梧雄健,露一露倒也沒什麽,相比之下,邝捕頭就顯得過于潔身自好了,他從沒有,至少殺香月從沒有見過他衣衫不整過,他再熱最了不得也就是把袖子撸到肘部,哪怕汗流浃背,也不可能出現風風火火地脫衣服或者拿着大蒲扇大扇特扇的樣子,殺香月與他同吃同住也有一段時間,古禦街的清晨趿拉着大板鞋、穿着大褲衩在街上亂竄的俯拾皆是,可是邝捕頭克制得體得表裏如一,換寝衣也沒讓殺香月窺見過半點春光,平日洗澡也能做到滴水不漏地避開他,叫殺香月多看他一眼都找不到機會。
故而現如今見邝簡赤條條地和自己并排躺着,他便覺得好生新奇。
寬肩、細腰、窄臀、長腿,螺钿屏風透出暖黃的燈光,襯得邝簡的肌肉流暢漂亮,線條更利落跌宕,殺香月輕輕咬了咬自己的指尖,一想到方才就是這具身體在取悅自己,一點點地托着他的後腰把他推向高潮,他便感覺身邊躺着的不是個人,是老天精心藏了二十幾年拆給他最後的禮物,他很得意,又很興奮,高興得甚至想猖狂大笑。
想到此,殺香月忍不住伸出了爪子,輕輕地貼上了邝簡身側的肋骨——
邝簡的身體輕輕動了下。
殺香月身上沁涼涼的,手掌也微涼,靈活的掌心沿着肋骨的走勢緩緩向前,再順着肌肉分明的腰腹一路向上。
皮膚相接的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輕重有致,觸感分明,且殺香月這樣做并無心誘惑,他只是像只小貓一樣,覺得好奇,此前他一直以為邝簡一身銅皮鐵骨來着,沒想到黑衣下的肌理居然這樣細膩,本能地就想碰碰邝簡,所以細長的手掌壓過他柔軟飽滿肌肉,小心穿過他的上臂,滑過溫熱細膩的胸椎骨……最後,在邝簡的左心房處停下,揪了揪他胸前的一點。
邝簡:……
閉眼小寐的邝某人終于忍不下去了,準确地抓住那只賊爪子,一個翻身,嚴絲合縫壓在殺香月身上——
“剛剛是不是沒累着你?嗯?”
裸呈相貼,肌膚相親,殺香月身上一重,立刻老實了,彎眉揚唇,“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是啊!”
邝簡一怔,燈影輝映,殺香月純黑的眼眸亮閃閃的,邝簡沒見過這麽燦爛的笑臉,沒見過這麽理直氣壯的求歡,一對瞳仁盯着他,發着光,快樂得像黑夜裏唯一的火焰。
“邝捕爺,你也太小心了吧……”殺香月像溫柔的貓,拖着長音,全身松懈地卸開在邝簡的懷裏,狡黠地擡了擡右手,點住邝簡頸窩裏還沒發散下去的汗珠,露骨地含進嘴裏,“我不信你就這麽點本事,不若你放開手腳,也讓我見識見識?”
那尾音藏着勾子,長眉連娟中,眼波微挑,令人色授魂與。
邝簡低頭看着他,嘴角忽然彎了一下,“你說的。”說着目光游移,撐起身子從地上撈起自己的革帶,三下五除二推高了殺香月的手,熟練地把他綁緊吊起——
殺香月擡頭,一愣,雖然他知道邝捕頭公務如此,卻還是被他捆人的手速震動,邝簡看着他笑将起來,捧着眼前人的臉,親昵地親了下他的額頭,揶揄道:“忍好了,別哭。”
不知不覺間,那嗓音已啞得一塌糊塗,他呢喃:“……香月,別說我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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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攔得溪聲日夜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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