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嚴君歸否(1)

高亢的二胡音炸開在魚龍混雜的破酒館,鼓點如心跳,城西的夜裏,不知是誰在唱着一折弋陽腔。

玉帶嬌今夜心情很好,她剛剛成人之美,應天府不許她喝酒,她便偷偷跑到城西來喝酒,逼仄的酒館男女交雜其中,空氣中充滿了酒水與汗水的味道,坐在角落裏的樂師将一曲短歌回環往複,音調亢急而迫切,高地起伏,輕浮放蕩。

“靳二哥,你這胡子蓄得越發好看了!”

玉帶嬌笑嘻嘻地從裏間擠出來,她剛剛蹦跳了很久,酒意發了些,看着靳赤子,旸着眉眼開玩笑。

靳二哈哈一笑,俯下身,問,“要摸嚒?”

小姑娘柳葉彎眉櫻桃嘴,聞言立刻墊腳靠近,伸手去摸他那連腮的胡子,細密紮手的胡茬像是刺猬,嚴嚴實實地蓋住一半的紅色紋身,順摸、逆摸都觸感非凡,玉帶嬌睜大着一雙又純又野的眼睛,新奇地邊摸邊品評。

忽然間,一股巨力氣勢驚人地從外面把門推開!諸人回頭,只見一位穿着官服的白面男人,瞪大了眼睛、氣喘籲籲地看着屋內——

玉帶嬌心頭一驚,當即撤開正摸着靳赤子的手,輕輕地脫口而出:“江行……峥?”

夜色如錦緞。

城西這一帶舉步艱難,坑坑絆絆不知哪一腳就要踩空,江行峥把玉帶嬌從城西接出來,到路口時各上了一匹馬,并辔向城東而歸。江行峥心事重重,玉帶嬌心情倒是好,長街漫漫,今夜城防戒嚴,只有跟着錦衣衛才不用頭疼如何過街,口中哼着輕快的小調,一路都在樂呵呵地吟唱。

“江行峥,你怎麽想我來城西找我了呀?”玉帶嬌問。

江行峥:“今夜不安全 ,我來送你回去。”

玉帶嬌莫名其妙,“不安全?怎麽個不安全?”

江行峥坦言:“鎮府司掌握了’鬼見愁‘行動規律,推測今夜他很可能行動。”

玉帶嬌眼珠骨碌碌一轉,驚訝道:“你怎麽還忙着’鬼見愁‘的案子?”

她以為江行峥張羅着查紅蓮紋身已經夠忙了,應天府至今沒有關過幾個人,偏偏鎮府司一天五個十個的抓,若不是城西大部分人得了提前的招呼,不然江行峥今夜都未見得能全須全尾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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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行峥沉吟了一下:“具體的我不能說,不過’鬼見愁‘的案子現已找到了新的線索,上峰讓我負責這個案子。”

玉帶嬌輕笑:“上峰?不是你那位見硬就躲的呂大人罷。”

玉帶嬌惦記着邝簡的話,忍不住試探他的口風。

江行峥聞言只搖了搖頭,沒再說了。

玉帶嬌佯做天真地追問:“那你今夜合該很忙才對,你來是已經抓到’鬼見愁‘了?”

“沒有。”江行峥嘆了口氣,“他今夜大概是不會行動了。”

玉帶嬌難得表裏如一地表示了贊同。是的,不會行動了,今晚“鬼見愁”忙着把生米煮成熟飯呢,哪有閑工夫出來殺人?

想到此,玉帶嬌忽然覆上江行峥握缰的手。

江行峥一怔,扭頭看着她,露出大受震撼的表情。

玉帶嬌:“前有你的胞姐,後有胡野案,我知道你對太平教成見已深,但太平教并非異端邪教,我也并沒有做出任何可恥之事——我所作所為,至今問心無愧,唯獨連累你停職,讓我心中過意不去。”

江行峥一直避免與玉帶嬌談論太平教,但是她誠懇的語氣和最後一句“過意不去”,實在是出乎他所料。

一時間,他連禦馬都忘記了,只記得看着玉帶嬌的眼睛。

玉帶嬌握緊他的手背,由衷道:“我聽江伯母說,是有貴人助你,才能讓你這麽快官複原職還得到重用,不知道方不方便,我想親自登門謝一謝他。”

她已經向殺香月詢問過戶部案,雖然那位只說了寥寥幾句,但也足已勾勒出朝廷龐大的黑幕,她知道,這種大貪巨蠹不除,必然是要亡國亡民,應天府為了找尋證據如履薄冰、舉步維艱,江行峥明知背後黑手,不思揭露卻利用黑幕扶搖直上,這讓她多少有些不齒。

“怎麽?有什麽難處嗎?”

玉帶嬌看着江行峥,想把那個人的名字套出來:“若是那位貴人無暇見我,我去謝他的夫人也是一樣的,金陵內府我很熟悉,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夫人?”

一個人可以有名利心,但是名利心外還應有一顆良心。

面對玉帶嬌的追問,江行峥狼狽的躲閃了一下,将手抽開:“嬌嬌,你不要問了。”

玉帶嬌不服氣,還要再說,可忽然間就想到江行峥火急火燎地闖進酒館的那一幕,那一刻他方寸大亂的神情毫無作僞,讓人無端生出些同情:他一定吓壞了,他既然以為今夜鬼見愁會行動,太平教又是一群惡貫滿盈之人,他找不到自己,他定要先懷疑計劃洩露,再懷疑自己被人脅迫,他扔下公務,剛剛深入殘破的城西,到底是在用什麽樣的心情找自己呢?

“罷了,”玉帶嬌不再逼他,輕松道:“你不願意說就不說罷,等你願意說的時候再告訴我。”

反正不在這一時,說着她兩腿一夾,輕快地縱起馬來。

城中街道寬敞平坦,馬蹄“嗑嗑噠噠”中,積英巷轉瞬即至,玉帶嬌一擡頭,只見自家門前多了一輛熟悉的車駕:钣金明亮,馬辔頭鍍鉻,黑色皮革的車頂下綁着條金黃色的絲縧,玉帶嬌心頭一喜,輕聲叫道:“是父親回來了!”說罷,明豔的小姑娘當即催馬飛快上前,臨到車駕處毛躁地往地上一蹦,三兩下爬上馬車,撩起簾子鑽了進去。

江行峥跟在她身後,心中無端閃過一絲不詳,低頭去看,只見沉暗的夜色中,月光打着皎潔的石板路,一滴滴黑色的圓點從遠至近,直到那威風凜凜的車架底座處積窪出深深的一灘——

他心頭一凜,正要開口呼喚,卻聽見馬車中玉帶嬌聲嘶力竭地一聲呼喊,凄啞道:“……爹——爹爹!”

蟬鳴悶熱,陰郁天空。

陰霾的清晨壓着厚重的雲層,壓出一陣陣惡心的嘔吐感,玉岳拖着沉重的步伐引着應天府的人進院。

玉府的車駕已經被挪到院落之中,邝簡得到消息,帶着殺香月快步邁過門檻,走進去,與早早到達現場的四爺匆促對視一眼。

為了衙門查案,玉斯年的遺體未動,仍躺卧在馬車之中,馬車地上淋漓着血跡。

邝簡沉重地吐出一口氣,登車,檢查遺體情況:“脖頸掙紮情況來看,玉大人應該是睡夢中被人突然行刺,致命傷在胸口,兇器是一把肉鋪常見的頭尖尾寬的剔骨刀,切入心髒,一刀斃命……兇器過于尋常了,無法追溯源頭。你那邊有什麽線索?”

四爺:“城東正陽門記錄。玉斯年是亥時中進城,人當時還好好的,親手拿的身份憑證與城門衛勘合……根據從馬車流出的血跡來看,玉斯年應該是在積英巷五條街巷到七條街巷遇害的,他車夫的屍體在井口水渠找到了,兇手應該是殺害了他們兩人後,裝扮成車夫将玉斯年的馬車駛到了玉府門口,子時三刻左右玉帶嬌與江行峥回府,撞見玉斯年的馬車,發現他的屍身。”

屍身……

忽然間,在場的幾個人像是被這個字眼剜空了心,一股清晰的重壓從內部朝着胸口直逼而來。

邝簡深吸了一口氣,強壓着那湧動出的震動,把剛才的話接上,“玉帶嬌和江行峥最先發現,那他倆動了車裏什麽東西嚒?”

四爺聞言一震,撩開車簾:“是少了什麽東西?”

玉岳跟着緊張起來,趕緊道:“他倆什麽也沒動,昨夜我家小丫頭傷痛攻心,直接暈過去了,江行峥為防引起騷亂,安頓好她把馬車駛進了院子,勘察過後就走了。”

邝簡提着一個包裹出來,将一份份身份憑證,信箋,路引擺出來,然後看向四爺和玉岳:“少了公文袋。”

巡院的官員出使外府,必然要随身攜帶公文,現在其餘憑證還在,唯獨少了公文,那只能說明,兇手是為了公文才殺人滅口。

邝簡看向玉岳:“你确定江行峥和你妹妹沒有動這車裏的任何東西,是嚒?”

玉岳用力點頭:“确定。”

邝簡垂頭收拾起包裹,輕聲道:“那兇手的線索就在那裏了。令尊在巡院供職,擔任的是糾察百官的職司,他被殺很有可能是查到了淮安府當地重大問題,現在只要搞清楚他的公文涉及什麽,就能找出潛在的動手對象。”

玉岳不安地看着邝簡,怯聲詢問:“是要搜尋父親的公文袋嚒?家中還有一樣的,我去拿給捕爺參照?”

邝簡搖頭,将包裹遞給他:“不用,就算找到了袋子裏面重要的東西也一定是被人抽走了。”

玉岳茫然:“那……”

邝簡:“玉大人所有文案應該在巡院有記錄,我等下去趟巡撫衙門,讓他們去淮安府調取。”

玉岳連忙作揖,腰背深深彎下去:“小生有勞邝捕頭——!”

十七歲的少年突遭喪父的大變,面色沮喪,意志消沉,看起來好像一陣風就能刮倒的蘆葦,可這一拜,結結實實,幹幹脆脆,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邝簡身上。殺香月無言地站在院子的一角,靠着牆看着他們。邝簡低低地“嗯”了一聲,沉穩道:“我會盡力的。”

玉府還有訪客,江氏父母聽到噩耗,急匆匆上門,帶了大夫還有好幾個得力能幹的下人,玉岳聽到消息立刻道一聲失禮,跑去門廊接待,留下四爺與邝簡在院中繼續檢查現場,四爺站在馬車邊上思索片刻,忽然道:“這件事恐怕沒那麽簡單。”

邝簡擡頭:“怎麽?”

四爺眯起眼睛,“我了解玉斯年一些,他性情十分謹慎,若是公幹回金陵,一不會趕夜路,二會帶護衛随從——若真的是公務敏感緊要,他非全副武裝,絕不會輕易上路——我只恐怕他昨夜是私下回來的——五天前他向我傳過信,說過吳琯案有要緊事與我詳談。”

四爺剛剛關心則亂,沒想到這一層,現在捋了捋思路,發現此事恐怕去了巡撫衙門也找不到關鍵線索。

邝簡微微一訝,沒想到還有這麽一樁事:“當面詳談?之前不都是在魚筒中讓人步遞回來嚒?”

郵傳的步遞已經足夠私密了,一日一夜送達,淮安府到金陵一次就要五兩銀子,陳年老案還能查到什麽要緊的線索?玉斯年竟要親自回來一趟?

四爺壓低了聲音:“他沒有具體說查到了什麽,甚至連哪一天回來都沒有告訴我,只說必須當面詳談。”

“那就是說,公文袋裏裝的其實是吳琯的相關證據?”

邝簡心頭悚然:“他查這件舊事,還有誰知道?”

“問題就在這裏!”

四爺壓低了聲音,語氣焦灼:“玉斯年調查是老資格了,這種敏感案件更是不會聲張,洩密範圍就那麽幾個,你,我,還有他,再沒有旁的人!”

邝簡眉心一攢:“不。玉帶嬌也知道。”

值房裏的那一番話,當時小姑娘還很氣憤地跟他争執:“我不傻,我有眼睛會看,有耳朵會聽……四爺去我家找過我爹,我當時就知道你們知道’鬼見愁‘是誰,我也知道我爹在幫應天府查小殺匠師的生平,朝廷官員串聯太平教,弄不好便要家破人亡——我心裏感激你們,自然不會亂說對你們不利。”

“她偷聽過你和玉大人說話。”

邝簡說罷,旋即又否認:“不過她親生父親調查這件事,她沒有理由、也沒有契機對外透露才是。”

四爺一籌莫贊地捏了捏山根,心情尤其沉重,“等她醒來問問罷。沒有別人了吧?”

邝簡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四爺,他知道,若是查實玉斯年之死與吳琯案有關,那就相當于是他們将玉斯年牽扯進來的,害他喪命。

“不,還有一個人可能知道。”邝簡忽然語帶殺氣。

四爺受他驚動着擡頭,精神緊繃,思緒全凝蹙在眉間——

邝簡說着凝重地擡起頭來,不是看四爺,看的卻是遠遠靠着壁牆的殺香月——

淩亂的雨夜,他曾經對殺香月說過,他知道胡肇案,知道淮安府,知道他與太平教的淵源,知道殺香月乃宣德三年生人,姓吳,名在思,是淮安府知府吳琯的第五子。

遠遠的,殺香月感覺到邝簡的目光,疑惑地看将過來——

殺香月今天穿着特別淺淡的紫色衣服,姿态袅袅,神态溫順,邝簡一直覺得殺香月不像人,乍一看,像花、像草、像月亮,他可以自行融入一切感情,融入混沌和沉靜,靠着粉牆看過來的一眼,有些悲傷,又似乎雲淡風輕,令人無法言盡。

邝簡的喉嚨輕輕滑動了一下,壓低了聲音:“我曾經對殺香月亮過一次牌,沒有說得很具體,但是以他的聰慧,一定會知道應天府着人對他的家世情況作了調查。昨夜他和我在一起,不可能作案,但從時間上看,若是那之後他向太平教透露過,然後派專人跟蹤到淮安府,趁着玉斯年回金陵途中将其刺殺,也不是……”

邝簡話音未落,忽然間心中一震:為什麽?

他們不是才做過世上最親密的事情嚒?那種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強烈反感和莫名怒意,好像只要有一點點的嫌疑,就可以讓他把所有的命案與殺香月根深蒂固地串聯在一起,可他明明知道殺香月不會那麽做,他不會傷害玉帶嬌,就像他不會傷害自己一樣,況且論起喪父之痛,沒有人會比他更明白那份絕望,他怎麽可能讓人除掉玉帶嬌的父親玉斯年……?

四爺此時也意識到什麽,面色複雜地看着邝簡,正巧在此時,玉岳提着衣擺急匆匆從月門處折進來:“四爺,邝捕頭,還有一個情況小生忘了說……”十七歲的清瘦公子個子竄得太快,整個人直如一根披着衣服的竹竿,奔到邝簡身前,上氣不接下氣道:“我那準妹夫江行峥走前對我說過他的懷疑,他說太平教的’鬼見愁‘殺人常在二十一日夜裏,這是不是也是個偵破思路……”

邝簡敷衍地嗯了一聲,冷着一張臉繞開玉岳向殺香月走過去,硬邦邦道:“過來,幫忙參詳下案情。”

邝簡的聲音異常沉重,殺香月一愣,用手輕輕指了指自己:“我?”

緊接着怕自己聽錯一樣,又指了指那車駕:“方便嚒?”

邝簡沒有回答,冷峻地走過去,不由分說地環住他的肩膀——

打着金黃色絡子的公文袋已經濕透了——

邝簡和四爺商讨的公文袋早在兩個時辰前就被江行峥在積英巷附近的水渠中找到了,不過裏面的材料早已被兇手清理出去,可江行峥不能死心,他敏銳地察覺到裏面裝的東西就是玉大人遇害的原因,所以他一大清早貿然地來到城西這處秘宅,不顧一切地跪在門外,只請求見上唐大人一面。

“昨夜巡院玉斯年玉大人遇害,事關巡按衙門,事關朝廷體面,下屬請求此案辦案權!”

天地昏暗,比起上次求見時的陽光明媚,江行峥緊盯着那紗幕後姿勢有些古怪的人影,雙目未曾稍瞬。

巡院的衙門于他還是太高了,他沒有應天府管轄金陵地面靖平的底氣,沒有守備衙門管轄金陵諸衙的權限,他一想到玉斯年的死狀,想到馬車稍動,就有血順着車轅而下,心中便無比哀痛。他不敢相信,自己四品的岳父居然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于非命,深夜他與玉岳搬動車身時,扛着那又硬又重的車輪,硬生生把馬車拖拽到府裏,他不能把岳父的屍身挪下來,不能脫下外衣蓋在他的身上,明明自己也有審案緝拿之權,卻只能等着別的衙門來勘察,胸中便湧起一層一層熾烈的怒火。

“小江,且不說這個……”

幔帳之後,傳來拖長的有些尖細的男音。

此處沒有人聲,只有灼熱的蟬鳴頻頻入耳:“你昨日大張旗鼓圍住幾個戶部大員的家,抓到鬼見愁了嚒?”

這質問猶如一根針,江行峥情不自禁地彈起身體,肅然道:“暫時沒有,但是玉斯年案一定與太平教脫不了幹系,兇手行兇後不思逃竄,而是駕駛着馬車行過七道街口,行事如此猖狂悖逆,非太平教異端不可為,屬下目前已找到部分線索,只要聯系巡院,順藤摸瓜,不愁尋不出賊人破綻。”

玉斯年所有的東西都應該在巡院內有登記,就算金陵的沒有,淮安府的也會記錄他公文的所有物件、材料,只要能拿到這件案子的辦案權,江行峥就有自信查到蛛絲馬跡。

幔帳後的人半晌不說話,從幔帳透出的輪廓看,那是個身材矮小的老人,肩膀細窄,頸項細長,依坐在碩大的梨花木圈椅之中,一手平攤扶手,一手撐着膝蓋:“人心不足,蛇吞象。”

許久,幔帳後悠悠傳來一句話。居然是這麽一句話。

江行峥一時間分不清是憤怒還是屈辱,呆呆地跪在原地。

幕後之人聲音和緩輕柔,但說起話來相當直接:“你手上已經有了紅蓮的案子,又要抓鬼見愁,還想再攬案子?”江行峥正欲分辨,那人繼續道:“知道你心中難過,但是也不要亂了分寸次序。玉斯年是你岳丈,此事交給你并不适合,巡院的事情,還是讓守備衙門有經驗的官員來領職吧。你好好辦咱家的差事,放寬心。”

江行峥怔怔,這個一口氣笑納他父親三百缗,胡野、胡肇、逄、儲、謝斌皆依附過的人,他以為看在他主動示警、主動分憂的份兒上,就能得到一個口頭許諾……原來死者家屬的悲痛在他們這些人眼裏不值一提,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江行峥冷靜地接受了現實,佯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禮數周到地退下。

一時間,紗幔吹起又低垂,靜室恢複岑寂。

尖利的刀子從唐觀大太監的後腰撤下去,碩大的梨花木圈椅後走出一高大的中年男子,四十歲上下,兩鬓微白,風度翩翩。

“故人許久不見。”唐觀擡首,分毫沒有被人脅迫的慌亂。

不速之客五官輪廓分明,長相頗為英俊,早在江行峥來之前,他便已到達,兩人敘舊之時聞說有小友來訪,便召見聽聽。

男子氣勢舒展,徑直坐在唐觀對面,十指交握,“那個小江有些本事,只不過他弄錯了,玉斯年丢失的東西,和太平教沒什麽關系,而是與你和王振有關。”說着,茶座上薄薄的一層綢緞被人揭開,只見端正擺放的,正是邝簡與江行峥都在費力尋找的公文。

兇手拿走了公文,換言之,公文在誰手中,誰便是殺死玉斯年的兇手。

唐觀也不需要江行峥追查兇手,因為兇手就在自己的屋子裏。

“唐大人,做個交易罷。”

男子姿态潇灑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凝視唐觀,拇指上分分明明一塊翠玉扳指:“十一年過去了,本座也該拿回,自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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