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翻雲覆雨手(3)
“袁茨菇,鐵證如山,你還不認罪!”
青天白日之下,審訊還未結束,曲寶疾步下臺遠遠對着茨菇,憤怒地指責:“現在已經有五位證人舉證,說他們家的孩子吃過你的馄饨便停不下來,之後還會感到身體不是,甚至有嘔吐發熱的症狀,還有幾次,你在小孩吃完東西後摸着小孩的頭頂問他們:’怎麽在這裏玩啊?是不想回家嗎?‘”
那是民間為孩子招魂時說的話,有些年輕男女不知,可臺下圍攏的家長立刻露出驚悚的表情,猛地捂住自己孩子的眼睛!
朱十的臉孔登時扭曲了起來,只感覺全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仙風道骨的道人在臺上問:“請問軍爺,那些舉證之人的名字中是否帶有一個水字,或者是水字旁?”
曲寶:“正是!”
道士一揚拂塵,朝上一躬身:“諸位大人,這就說得通了,袁茨菇乃草木之命,水字旁的客人更容易受到她的影響。”
這一問一答說得煞有介事,茨菇不禁崩潰地朝這兩人怒吼一聲:“我沒有!我招他們的魂魄做什麽!”
曲寶:“為了給你母親換壽!”
他淩空一個凄厲的甩鞭,中氣十足地壓住茨菇嘶啞的嗓音:“你有個身患重疾的母親,為了她能長命百歲,你想盡辦法偷取別人的精氣,不止馄饨攤,你的鄰居也可以證明,你總是從他們讨要舊衣服,這也是你的招數,你是要借他們的陽壽還給你的母親!你說你與太平教早不聯系本身就是撒謊,你小小年紀習得妖術,借着擺馄饨為禍鄉裏,鎖魂奪魄!我現在代諸位大人再問你一次,你還不肯招認嚒,你是不是太平教的妖女!”
底下的百姓心頭悚然,紛紛睜大了眼睛瞪着高臺,等待茨菇回答——
“……冤枉!”
茨菇在喉嚨裏痛楚地呻吟了一聲,哪怕此時,她也記着朱十反複囑咐過她的話:“我、不、是!”
她知道誰在救她!只要挺過這一關,等她出獄,一切都會好的,她不能認!
對面的曲寶卻忽然收住了攻勢,平和地于高臺上後退一步,恭敬向上道:“呂大人,屬下無能,她不肯招認。”
臺下犯人的親屬當即仰頭看着高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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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你,你已盡力。”高臺上的呂端賢淡淡垂眸,朗聲道:“這女子眼中有邪氣,的确不能用世俗方法。”
茨菇心頭一緊,只聽那鎮府司的高官一本正經地問向道士:“不知松鶴道人有何驅妖吐真的良法?”
風很大,天上的雲跑得也飛快。
道士答:“此妖女為惡深久,若欲令其現出原形,需香火燒頰,再灌以甘草朱砂湯,燒灼朱印黃紙灰。”
一直旁觀刑臺的臨街二樓,江母倏地起身,不忍心地攥緊手帕——
呂端賢深以為然地點頭,高高舉起刑簽投擲出一聲脆響!
“上刑!”
所有圍觀的百姓都受到了震撼,茨菇茫然地空張了嘴,最前排的親屬當即聲嘶力竭地喊起冤枉,聲浪滾滾而來,一陣高似一陣,可除了那幾十個人,此時再沒有人出聲阻止!松鶴道人點起黃紙,火舌燒灼,猩紅地朝上舔舐,茨菇被綁在桅杆之上激烈地掙紮,拼命地躲避!可那火焰就像利刃,毫不留情地撲在她的身上劃割,先是頭發,再是衣服,最後是皮肉!
朱十驚呆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麽,驟然間,茨菇在火焰裏發出一聲清晰的哭喊,她開始求饒,向臺上和臺下求饒,朱十狂吼一聲,當即反應過來難看地向前扒拉,一步三踏地往高臺上沖!
守衛的兵士哪容他來放肆,手握刀柄擡手就是一刀鞘!堅實的鐵牛皮狠狠摔打在頭上,朱十毫無防備,被打得整個人抛飛出去,跌在人群之中!空氣中傳來失控的味道,朱十吐出一口鮮血,眼淚無知無覺地流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喊,一邊喊一邊繼續往前沖,瘋狂道:“救火,救火啊!都看什麽呢!”
江母驚恐又憐憫地看着臺下,整個人抵着欄杆就似乎就要傾身下去——
火苗所過之處散發出難以言喻的肉味,茨菇在火中不住地掙紮,嘶叫,慘烈不堪!
江父長嘆一聲,硬了硬心,緊緊握住妻子的手背,叫她冷靜——
臺下的男人發了狂地哭喊,哭聲凄厲,混合着憤怒、哀傷、心痛和絕望,分不清那是尖嘯、哀嚎還是嘶吼。曲寶一身飛魚服傲然光線地站在臺前,略一擡手,“此人幹擾審訊,架起來!”
“不……”
就在朱十被人強行拽起的時候,忽然有馬蹄聲極速地逼近,急匆匆地讓人心驚!
呂端賢心裏一突,一時顧不上臺下之人,起身便去遠眺聲音處,只見數十匹快馬從古禦街東北方奔馳而來,亂蹄砸得金陵城地面轟然。在最前面一匹黑馬開道,緊接着赫然是金陵守備衙門兼領南境中軍都督府李賢,而李賢之後,應天府、巡院、撫院、刑部、大理寺的年輕官員盡皆其中,并辔争騎,彙成一片密密匝匝的黃、綠、赤、紫貴色,好像整個金陵官場會騎馬全都加鞭趕來,而在他們的最後,跟着服色鮮明的都督府兵騎兵,來勢迅猛,直逼出沖鋒的陣型。
呂端賢心頭一顫,冷汗已從鼻端沁出,他早知今日一定會驚動守備衙門,但是也沒有想到他們的反應竟有這麽快。
所有百姓聽着這山崩之聲,也跟着心裏一沉,倉皇回頭去看,只見騎兵已然猛然越步,以人數的優勢将整個廣場彎出半月牙形狀,直接壓制!
“讓開!”
人群中忽然傳來暴怒的一聲!
一身黑衣不知從哪裏提來一桶清水,從斜刺裏猛沖過來,陣勢的外圍驚慌地閃開一個缺口,唯獨守在高臺臺階上的人以為有人鬧事,不假思索地高舉起繡春刀,就要将人逼退!
淩空出現的鐵尺自下而上地一格,兵刃交擊,當即發出一陣刺耳的金鐵交擊之聲!錦衣衛猝不及防,只感覺一股極霸道極陰詭的力量一波一波地傳到自己的身上,右手一顫,繡春刀已脫手而出!底下百姓一聲驚呼,道士、曲寶紛紛逼退,只見那長刀被整個掄了起來,日光下兵刃凄冷的一閃,邝簡腳尖一提,“咄”!地一聲刀口已甩飛到高臺之上!
邝簡毫不遲疑,三步并作兩步踏上高臺,拎着一整桶的清水直接潑在翻滾燒灼的人影!火勢當即撲滅,茨菇發出一聲不成聲的哭喊,邝簡立刻抛下水桶,解開鎖鏈,脫下外衣,把燒得不成人形的姑娘包裹起來!
“刑場燒人,我國開朝還未聽過如此猖狂之事!”
頭發花白、身材魁梧的老人甩着憤怒的大步虎虎生風地走來,穿過人群,淩厲的目光直接逼上高臺上的呂端賢,獅吼般怒喝一聲:“誰許你們這樣刑訊逼問?!”
巨大的恐懼牢牢抓住了呂端賢,領頭的此人即是金陵守備李賢,兼領中軍都督府,玉大人用八萬缗要迎娶貴女的豐城侯,此前逄正英喪命金陵百官困于逄府、茨菇案進入三法司程序,皆是由這位李賢大人出面,于陪都金陵來說,此人無異于金陵城的鎮城山岳。
百姓沒見過這樣大的陣仗,威嚴魁梧的李賢身後,一清水的青年文官紛紛下馬,擠過夾道的人群,有眼力的稍稍一看,便知道整個金陵官場大半的精英才俊,盡在于此。
五城兵馬司、兵備道的長官并不在刑場壓陣,這兩部的士兵站在高臺下頂盔掼甲,躁動不安地看了看高臺,有朝政敏感的人已看出整個金陵官場的權利格局,更有甚者,甚至已經能看到大明朝如今的權利格局:宦官一黨與文官一黨,可這裏不是北京,不是權宦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方,這交鋒,誰也不知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
呂端賢已然被震懾住了,面對鎮城山月李賢的喝問,他不是唐觀,只能慌亂地起身跑下高臺去,氣勢已然怯了幾分:“李大人,且容本官辯解……鎮府司并非濫刑,是北京來的督查查得此女通妖,旬日裏在馄饨中下懾人魂魄的迷藥,下官這才用了非常之法……”
不知道他呂大人自己信不信這套說辭,但他說這話面對的人都是些讀了至少十年聖賢書的朝廷精英:“荒謬!”
瞬息間,血“嗡”地一聲直接沖上三法司好幾位官員的頭頂!
他們這些司法官,每一樁人命案子都要經手無數人的數批檢問,數個互不統轄的部門連番覆審,鎮府司怎麽敢?直接越過偵查審判,将案子直接轉向了怪力亂神!
邝簡知道此時不能沉默,當即站起來,抱拳向李賢作證:“大人,此女在古禦街大榕樹下賣馄饨,屬下就住在古禦街口,吃過她家馄饨許多年,從來沒有聽過呂大人說的通妖情事!”
這些官員的仗義執言無疑讓臺下的家屬看到了希望,朱十一瘸一拐地掙脫官兵,站在犯人親屬一堆屏息地安靜下來,滿眼希冀地看着這些人!
“呂大人,你該知道本侯有王命旗牌可先斬後奏。”李賢聲如洪鐘,說這番話的時候不堪別人,一雙眼只死死盯着呂端賢,“今日情由究竟為何,你明白回話!”
“下官……”
呂端賢心頭一陣一陣地發麻,衆目睽睽的壓力下,終于抵受不住,呻吟一聲,哽咽道:“……下官,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
“奉陛下的命!”
一道尖銳的聲音忽然從最高處爆開,這忽然的炸響讓所有人忽然震顫了一下!衆人當即擡頭,只見呂端賢身後的紅衣老內監緩緩站起身來,他年歲已經很大了,但骨架高聳,雙目如鷹,仍可見威儀氣魄,此前他默不作聲,似乎只是陪審的人物,不想此時竟癡沉地舉起身前明黃色的托板,至高無上地站在湛藍的天空下,吟聲道:“李大人,上谕在此——”
一瞬間,就連站在內監身邊的江行峥都震了一下——
竟然已經有旨!
高臺上的官員睜大了眼睛,平頭百姓不懂,可是階位稍高的人都已經是驚駭莫名!
白日照水,垂柳無風,老內監站在最高處,動作極緩極緩地展開明黃色光滑的布綢——
錦衣衛、五城兵馬司、兵備道,這金陵城內沒有人可以令這三部齊出。邝簡眼睫飛眨,迅疾地與身邊的四爺對視一眼:他們早該想到的,能做到這一步,除非北京來旨!沒有人能再敢等閑視之,那內監舉的是聖旨,是國家的最高意志,哪怕宣旨者只是無名小卒,他這一刻也擁有無上權威!
李賢大人同樣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一息過後,老邁的金陵山岳沉郁地振衣屈膝,朗聲應:“臣!令金陵諸部,接旨!”緊接着,他身後的各部署衙,應天府、巡院、撫院、刑部、大理寺紛紛攬衣跪下,同時跪下的,還有二層高臺上的錦衣衛百戶校尉,臺下全部的諸軍将師,
內監露出一點笑意,像是很滿意百官的順服,清了清喉嚨,朗聲道:“朕聞太平教有通妖之情事,煽惑愚民,意圖謀反,此一衆久害闾閻,乃為民生之害,金陵諸部對此妖黨不思清剿,反化有為無,踟蹰已久,實乃可惡!今日傳令東南,太平通妖之事早已非常規可斷,宜顯戮以釋衆疑,将諸犯人押赴市曹正法,懸首以示衆……”
一片沉默。
宣讀聖旨聲調理應十分緩慢低沉,可這人讀起來卻又尖又冷,灌進官員的耳朵裏,擴散在空寂挨擠的刑場上,最後渺渺地散入虛空。
大部分百姓大抵是聽不懂這些之乎者也,只會盯着那些高官的反應看,茨菇從地上艱難地擡着頭,盯着聖旨愣愣地發呆。她的頭發已經燒幹淨了,肌膚要麽是被燒得萎縮黢皺,要麽是整個爆開露出鮮紅的肌肉,她奄奄一息地吐着氣,用最小的幅度挪動着僵硬的脊柱,仰頭向上看——
她聽不懂,聲音也忽近忽遠,她只能感覺到在渾身火辣辣的痛楚中,有一雙大手隔着布料正握着她的手臂,那內監越讀,那只手便抖得越厲害,不用看他的臉孔,也能感覺道那股令人恐懼的悲傷。
而高臺上的江行峥屈膝俯首,額頭上的汗亦是一層一層地滲出來……
他心頭紛亂,驟然想起前幾日李夢粱的信誓旦旦,就在茨菇案已經到山窮水盡的時候,那個男人直接了當地說:“自然有轉機。”那雙眼眸如深潭般清明犀利,他一錘定音道:“等五日,轉機就在路上。”
……這不是皇帝的旨意。
邝簡左手抵着左膝,右手握着茨菇,巨大的手掌情不自禁地微微發顫!這絕不會是內閣的意思,不然李賢大人不會聽不到風聲,小皇帝執政不久,這樣荒唐的命令只可能出自他身邊的那位“王先生”王振大太監!九年了……邝簡呼吸轉沉,九年前那個人就曾經迫害百姓迫害命官,如今打起了陪都金陵的注意,裏應外合,竟炮制出這樣荒唐的命令!
天朗氣清,天藍雲白,那老內監面白無須,立于高臺宛如要人頂禮的神佛,他沉聲,“豐城侯,可聽清楚了?”
炙熱的天氣,百官心中,忽然無來由地發寒。
內監托着一卷聖旨泰山壓頂,輕輕吐出兩個字:“行刑。”
劊子手站了起來,三十餘位“犯人”被壓上前臺,一個身材最為壯碩的徑直向邝簡走去,要拿他身後之人!邝簡心頭忽然好亂,他知道那不是皇帝的意思,但它既已變做聖旨,那便只能是皇帝的意思!朝廷的事,天理公道在上,自然該正辦,可凡事只要宮裏插手了,最終怎麽辦卻不由得他們!
邝簡伸手攔人,還想做最後的努力,他身邊所有同僚一起看着他,焦灼地一起用力地看向李賢大人——
可是北京明發上谕,金陵山岳為長久計也不能公然抵抗,李賢的嘴角拉出強硬鋒利的線條,鐵青着一張臉,輕輕側了側下巴——
邝簡當即了然!轉身猛地看向臺下百姓——
可是——
“殺了她!”
人群中忽然有一個小孩跳了起來,大聲在人群中朝着茨菇怒吼!
那一瞬間,邝簡、四爺、耿逸春、李賢,朱十、犯人親屬……只感覺有人在他們的脖子後面淩空重重地打了一下,疼得他們錐心一痛!
更可怕的是,這孩子的一聲怒喝過後,相同的聲音緊接着一波一波地湧了出來,紛紛喊着:“通妖,殺了她!殺了他們!殺了她——!”
邝簡茫然地看下去,四爺茫然地看下去,耿逸春茫然地看下去……無數身在公門的青年才俊,表情沉痛地轉過身,茫然他們看着底下的人,滿臉的難以置信!
公正是暗夜舉火,是無數精英拼勁全力向前邁小小一步,可誅心與陰謀,只需要一個轉身。
到此為止,事情再無轉機。李賢重重地将頭嗑下去,領旨奉命,緊接着巍然起身,沉郁的面容仿佛罩住了一層平靜的面具,目視着邝簡,沉聲命令:“無淵,放手!”
我吃了茨菇很多年的馄饨,此前從不知道她的名字……
劊子手大步上前,抓住茨菇往行刑處拖——
底下的百姓激動地叫罵起來,一聲緊似一聲——
如果一定要追問我的私心……
被燒灼成一團黑肉的小姑娘被人粗暴地拖行着,她站不起來,只能辨認出胸膛的部位像是漏了洞的風箱一般正劇烈地一起一伏着,小小的炭黑身體滿身黑色的痂痕,在地上刮擦出悚人聽聞的聲音……那我的私心就是,想讓金陵城裏所有像茨菇一樣的人,都可以安安生生地活着……
邝簡不甘心,仍想伸手,茨菇卻輕輕地推了他一把,用那聲不成調的嗓子,嘶啞地說一句:“……對不起。”
天地不知怎麽,忽然就變得慌亂起來。
對不起,辜負了你們的用心。
殺香月茫然地站在人群裏,被前後左右的人潮沖撞着——
對不起,兜兜轉轉還是這樣的結局。
百姓聽不懂聖旨,但是明白通妖是怎麽回事!他們激動地大喊,等着官府明正典刑,朱十慌亂地被裹挾在人群,露出悲痛到空白的表情——
烈日爆開一圈圈的光芒,揪動得人心刺眼,
魁梧的男人壓住女孩的肩膀,把她僵硬的脖子按進行刑木枕上的凹陷裏,跛腳老婦人踉踉跄跄地趕來,邊哭邊口齒不清地推搡着身前的人群:“阿茨,阿茨……”無法解釋的原因,幾百幾千人的刑場,女孩本能地朝着那個方向用力地揚了揚頭,然後,酸楚,又疲憊地合上眼睛。
手起刀落,人群驟然爆發出一陣叫好!
濃重的鮮血味沖天而起,一顆頭顱落地,緊接着,又一顆人頭落地,緊接着,下一顆,再一顆……臺前的人毛骨悚然地尖叫,那些“犯人”的親屬呼天搶地地逆流而上,濕熱的腥氣噴濺了他們滿身,他們狂吼着揮舞着手臂,不知是想阻擋還是想申述,朱十呆傻了一般跪在地上,雙腿雙手被人輪番踩踏,但他像是沒有感覺地往前爬,直到伏着地面找到那顆燒焦的頭顱,忽然抱住它忽然發出一陣怆然的大笑!
那笑聲凄厲,帶着錐心般的恨意,仿佛地獄妖魔的聲音。
最高的高臺上,人上人一臉慈悲,俯身看這混亂的刑場,單手撫膺,低低念了一段寬心的經文——
“啪——哐!噼啪——砰!”
城中塔源巷,鍋碗瓢盆碎裂的聲音不絕于耳地響起——
外門裏門全都被推開了,家中的面粉袋子、肉、菜、衣服、雜物全部被翻出來,扔得滿地都是,鄰裏所有人都擁了進來,幾個膽大的壯漢直接闖進茨菇的屋子,狐疑地觀察起屋中的一切,但凡見到什麽不同尋常的物什,當即大喊着摔碎,或是野蠻地扔到外面!
院子裏的東西已經堆滿了,潑灑上足足的雞血朱砂,跛腳的老婦人被人抓着肩膀拖來拖去,讓她一個個指認妖器!
“那是阿茨的東西……”老婦人不知所措地告饒,抓着一個男人的衣裳哀求,“你們不能這樣,這個不能砸……”
可是沒有人聽她的,一對姑嫂興奮地指揮着人群,茨菇的圍裙,茨菇的鍋碗瓢盆,茨菇的竈臺,茨菇的衣裳被褥,茨菇的馄饨攤子,鄰人同仇敵忾地在她們的房子裏逡巡,手提着着斧頭錘子,瞅準了那混沌攤子,三五人一起舉臂輪斧,一二三四地将案板鍋臺全部劈碎!
“那個是什麽!那個也沒見過,燒了它!燒了它!”
聳人聽聞的尖叫和破壞聲交替響起,有人義憤填膺地退開袁母:“別擋路,扔的就是她的!”有人咬牙切齒地歡呼:“這妖女在我們身邊住了這麽久,還好青天大老爺在上,報應不爽!”很快陌生人也從外面湧入,拉着自己的孩子,狠狠抓住袁母:“我家孩子吃過你女兒的東西,快說,怎麽破解,怎麽破解!你要保他平安太平啊,你活了這麽久,要什麽孩子的精氣!你要不要臉!”
“沒有!我女兒沒有!”袁母腿腳不利索,氣得渾身發抖,歇斯底裏:“我老婆子要說多少遍,我女兒不是妖!你們還沒有天良了啊!我女兒從來沒有弄過這些東西!她沒有!”
可沒有人聽她辯解,他們七嘴八舌道:“沒聽官府說嚒,她們是慣犯!藏了好多年!”“她身上有我們兒子的命!”“打她!打死她!”“不讓我們活,你們也別想活!”無數人都跟着吼了起來,朝着袁母蜂擁而上,有第一個人伸手打了老婦人的的腦袋,第二人立刻接踵而至,頭、臉、手臂、胸口、肚子,年事已高的袁母哭叫着掙脫人群想向門外跑去,可是她坡腳,沒走幾步又栽倒,幾個壯漢大喝一聲,怒吼着追過去抓人:“還敢跑!”當即拽住了袁母的衣領,一個揮手重重地打上了她的頭!按在地上痛打!
與此同時,不止是城中。
城東,城西,所有當日被斬首的罪犯的家中,店鋪,貨廊,全部被人闖了進去,被人用棍子,用斧頭,用砍刀,開始瘋狂的打砸搶燒,他們的妻子被人薅住頭發,在地上拖來拖去一直拖到街口,他們的父親母親被人打頭打臉,言語侮辱,他們去鎮府司收屍體,無數人跟着他們搶屍體,在街面上發生争執,鮮血淋淋漓漓地灑了滿街,這些人同仇敵忾,義憤填膺,踏一下便罵一聲:“妖黨!該死!太平教!該死!”
“燒了他們!”
大頭的人舉起手臂,振臂而呼:“不許他們入土,燒了他們!”
守備衙門值房,此處入目盡皆一片煊赫的朱紫之色,一片舒适的安靜中,太監悠然地點燃了煙杆,煙草燃燒的青煙自煙袋中袅袅騰起,緊接着,他頗為自在地抽了一口,然後,緩緩吐出一口青煙——
諸位金陵官員齊在,剛剛大鬧刑場的一個不少,盡皆彙聚于此,站着。
“太平教,信徒雖遍布各地,但朝廷,已得到準确消息,他們教內核心人員,現已在金陵聚集。”
悠悠的,唐觀大太監開了口。
傳旨的老內監已經回京,将聖旨傳達給金陵守備太監唐觀。金陵守備與金陵守備太監,從職級上旗鼓相當,即唐觀與李賢品秩相同,不過往日唐觀并不過問政務,整個人變顯得低調,今日刑場上一番較量,圖窮匕見,勝負已分,他再無矜持的必要,便拖着長腔,裕如道:
“金陵乃國之陪都,太平教徒,若将此處占領,兩京一十三省,便是塌下一半的天來,各位大人,可不能心懷仁慈,誤了大事啊。這些人會異言邪術,煽動百姓,但是所求并不止于此,而是謀反叛亂,颠覆朝廷!金陵諸衙門在上個月,就已經得到了搜查命令,時至今日,此時還不追究,還要何時追究?!”
說着他陰柔的目光鋒銳地在諸人身上一轉,殺機四起道:“應天府尹,李大人!”
李敏擡頭。
唐觀早有準備的扔出一卷公文:“我這裏有一份你們衙門裏一位差役的舉報——是一樁姓金的農夫的案子,據說此農夫被疑為賊黨而帶到了縣衙門,但你屬下左楊包庇逆犯,幾次視紅蓮紋身而不見,幾次将其釋放,最後一次更是為了讓他逃罪,公堂之上拿小刀勾花了他的紋身!——如此寬大!朝廷的三令五申是耳旁風嚒!一個農夫,為什麽不懲一儆百?!一個蓄意反抗的臣民,為什麽要這樣姑息?!”
驟然間,他擡頭直直瞪向四爺,“左楊也在,你親自與諸位大人解釋解釋!”
還有什麽好解釋的,聖旨在上要“從嚴從重”,下面做事的哪裏可以招架。緊接着,唐觀下令,将事關太平教所有溫和的判決全部推翻,這位金農夫斬首,左楊革職,且對曾經對太平教從輕發落的官員全部從嚴處置,所斷案件重新審核。
邝簡沒有擡頭,只是無聲地笑了一下,聽着衛兵上前将四爺的官服剝下來,再将其帶走——
整個值房無人敢喘口大氣,只聽落針可聞。
“既然北京有令,那自然是凜然遵從,與諸位介紹一下,這位,是北京前來督導清剿太平教一案的李大人,李夢粱。”
唐觀說得鄭重,邝簡擡起頭,越過幾重肩膀忽然看到唐觀身側坐着的那個人——
呂端賢在刑場說過什麽?邝簡輕輕地蹙起眉頭:北京來的督查查出此女通妖,旬日裏在馄饨裏下迷藥攝人心魂,這才用了非常之法……邝簡看着那器宇不凡的男子,很确定剛剛在刑臺之上絕沒有看見這個人,既然是他的主意,為何剛剛不露面?而是讓呂端賢那個廢物去應付?
“各處衙署仍各自糾察,但也要聽從朝廷統一調度,鄉村集市易于藏奸,寺廟、道觀、庵宇等場所,必須全部梳上一遍……參與陰謀者,不論主從,均一律斬首……”唐觀照本宣科,一通任務布置之後,再問:“各衙可有疑問?”
鴉雀無聲。
唐觀冷笑敲了敲煙杆,朝諸官嚣張道:“那幹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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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