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顧先生

蘇達定了他暫時比較熟悉的地方，就是他之前吃燒烤的地方，那裏有個小公交站，就約在公交站牌馬路對面的一個小店鋪門口見。

蘇達故意穿了件比較厚的外套，把魚線纏在手腕上，水果刀揣在懷裏，出門買了副塑料手套，以防不時之需。

時間是人流比較大的6點鐘，目的無他，如果對方真有個什麽想法，自己也好三蹿五蹿消失在人群中。

為了熟悉路線，蘇達提前了2小時到，到了後就沒閑着，把這條街從頭至尾溜了一遍，外加街裏的家屬院，住宅小區的前後門，與街相連的各類小路都走了個遍，熟悉完地形，又把公交站上的車次，到站時間記了個清楚。

基本都搞定後，離見面時間還有半小時，蘇達覺得萬無一失，揣着兜，不慌不忙的來到了之前定好的小公交站處坐着，假意要等公交，雙眼則一眨不眨的盯着馬路對面的那家小店鋪。

這條小街的馬路不寬，中間沒有隔離帶，行人們沒幾個走人行橫道，尤其是快到下班高峰期那過馬路的人就更多，好在車不是太多，所以還不到堵塞交通的程度。

蘇達坐在車站的公共椅上，看着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忽然覺得很羨慕。

多好啊，有個固定的收入固定的家固定的戀人，固定的作息時間固定的圈子，從頭到尾都那麽順暢，幸福簡單還易滿足，沒有解不完的謎題，沒有躲不完的仇家。

蘇達嘆了口氣，伸長雙腿，望着馬路對面因為接到孩子而滿臉笑容的年輕媽媽，蘇達忽然有點懷念在便民超市的日子了，只是有點而已。

拉肚子那幾天，李佳明給蘇達發了條短信，說《全職高手》完結了，讓他趕緊看結尾去。

蘇達當時正在廁所裏疼的死去活來，沒當回事兒，事後也沒回短信，現在想起來，蘇達心裏還有點別扭，拿出手機反複看那條短信，琢磨着時隔這麽久了還有沒有必要回一個。

正在蘇達猶豫時，一個電話打進來了。

號碼是顧先生的。

蘇達稍微愣了一下，接着迅速回魂兒，接了起來。

“喂，我到啦，就在你說的地方，你快到了嗎？”顧先生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喘，還有點急，看來他比自己還着急要見面似的。

蘇達擡起頭，正看到對面小店門口，站着個矮胖的男子，這就是顧先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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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先生穿了件肥大的白色T恤，下面是牛仔褲旅游鞋，還有個男士挎包，看上去十分的不起眼，此刻他正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擦着汗，表情凝重的看着某個方向。

“我快了，大概還有兩站地吧，”蘇達邊回答，便警惕地觀察四周。

“哎行，我知道了，我就在店門口等你，”顧先生回答。

“嗯，”蘇達挂了電話，将手機塞進口袋裏，雙眼依然沒有離開顧先生。

顧先生也把手機收起來，看了看手表，然後雙手插在褲兜裏，站在店門口來回晃悠，偶爾低頭踢踢腳下的東西，是一副焦慮不安的模樣。

讓蘇達奇怪的是，顧先生幾次眼神晃過自己，都沒有任何的停留，完全就是一掃而過，沒看見一樣，蘇達不禁納悶，他是時隔3年多……完全不認識自己了嗎？還是自己變化太大？又或者他是個睜眼瞎？

蘇達觀察着，同時确定眼前的人自己并不覺得眼熟，什麽特別的感覺都沒出現，于是開始懷疑懷疑，顧先生其實不是五人中的一個。

在确定他周圍沒有形跡可疑的人以後，蘇達決定現身。

蘇達繞到街口，從街口走過來，在離顧先生越來越近時，顧先生終于注意到了他。

蘇達沖他微笑，剛要開口打招呼，出乎他意料的事發生了。

顧先生在看到他的笑臉後，忽然露出了個極度驚恐的表情，在短短的愣神之後，顧先生幾乎是手舞足蹈的，扭頭就跑！

這一愣一跑，讓蘇達非常之不能理解，但他沒有片刻的停歇，擡腳就追。

顧先生別看胖，但跑起來那真是兔子一樣敏捷，跑的都要飄起來了，一身肥肉甩啊甩的，居然看上去還挺輕盈，只是動作有些誇張，一雙胳膊揮的跟要轉圈兒一樣，一路上撞到不少人，可顧先生連看也不看，甚至不回頭看蘇達離自己多遠，就是玩兒命的往前奔。

蘇達緊随其後，因為沒有那一身肥油做沙袋，又憑借着先天的長腿優勢，很快就縮短了他跟顧先生的距離。

二人從街中跑到街尾，蘇達眼看伸手就要追上顧先生了，不想他忽然地鼠一樣就地一蹲，蘇達差點撞上去，還好反應快伸腿一躍直接跳過去，不然很有可能被他這一蹲絆個臉着地的大跟頭。

不過蘇達覺得自己這一跳就夠滑稽的了……。

顧先生立刻起身要往旁邊的家屬院沖，蘇達眼疾手快，一伸胳膊抓住了顧先生的後衣領，同時手腕上的魚線猛一脫手，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

顧先生被這一抓一勒吓壞了，邊掙紮邊哇哇的開始鬼叫；“啊！！！！別殺我！！！！別殺我！！！我什麽都沒做全說啦！！！”

他二人這短短的一趟跑已經吸引了不少下班回家的路人，再加上顧先生這烏鴉似的大叫，周圍人直接停下腳步不走了，決定圍起圈兒來看熱鬧。

蘇達十分頭疼，快速瞟了眼周圍，一把抓住顧先生滾圓油膩的手腕，松開他的後衣領，手腳麻利的用魚線将他雙手在身後打了個結，嘴裏嘟囔實則是說給圍觀人聽得說道；“走，老實跟我回局裏去！”

此話一出，周圍人群立刻冒出“警察抓賊啊”這樣的感嘆，并自行讓出了一條路，蘇達面目嚴肅的押着顧先生走出人群，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打車走了。

“你是警察……？”顧先生坐進了出租車，看蘇達沒有要殺自己的意思，哆哆嗦嗦的扭過頭，小聲問道。

蘇達歪着眼球瞪他；“你看見我為什麽要跑？”

“你……你知道我真名，還冒名見我，我能不跑嗎！”顧先生看蘇達還能賣關子，膽子大了一點。

“冒名？”蘇達眯起眼睛看他。

“哎我說警官啊……，我……我最近真啥東西都沒賣……，我……我決定改邪歸正，我都有正經生意做啦，我開……開了個水果店，您沒事兒來我們店裏瞧瞧啊，”顧先生還覺得蘇達是警察，意意思思的想要讨好，一雙綠豆眼閃着可憐的淚光，跟他肥臉粗脖子上的汗珠相映成輝。

蘇達不說話，扭着頭迎着顧先生的目光，顧先生抿着嘴，可憐兮兮的望着蘇達，二人就這麽對視着，前面的司機時不時的從反光鏡裏看他倆一眼，心想自己一會兒來個急轉彎兒，這倆是不是就能親上呢。

“啊！！！我想起來了，”顧先生看着看着，忽然瞪圓眼睛，對着蘇達說；“你……你是……蘇達身邊的那個人！”

蘇達聽了這話，扭頭就對司機說；“師傅，不去派出所了，你在派出所前面那條回民街停下。”

顧先生繃直的後背頃刻間送了勁兒，一下子靠在了沙發靠背上，懸着的心放下一半，問；“你是……你是來報仇嗎……？”

蘇達冷笑一聲；“那我也要吃飽了再說。”

“哎……，”顧先生徹底的松了口氣兒；“前面……我知道家好館子，到那我跟你說清楚。”

半小時後。

“哥們兒你可吓死我了……，我以為是那五人又有什麽事兒來找我了，我一看你不是蘇達，撒丫子就他娘的跑啊，”顧先生光着膀子，坐在一家燒烤店裏，一伸脖子咽下去口羊肉。

“什麽意思？”蘇達問，他面前什麽都沒有，就一杯熱茶水，現在腸胃還在危險期，他什麽都不敢吃；“你把話說清楚。”

“我認識蘇達，你不是蘇達，”顧先生扔下竹簽子，拿起餐巾紙擦了把汗，又撿起一串羊腰子，完全沒有了之前噤如寒蟬的模樣。

顧先生先是嚼碎嘴裏的羊腰子，組織好語言後回答；“蘇達算是我半個常客，幫過我大忙也算朋友，你不是蘇達，不過也有可能他就沒用真名。”

“我不是蘇達……，那你現在想起來我是誰了嗎？”蘇達問。

顧先生點頭，接着用紮着羊腰子的竹簽一指蘇達；“離近了看我才想起來，當年我幫你倆買過車票，然後給你倆找了地方住，後來在公園兒把車票給了你，哎哥們兒你現在可瘦了太多了。”

蘇達聽了這話垂下眼簾，在腦海裏搜刮拉一陣兒，結果一點印象都沒有，蘇達覺得自己腦袋現在就是一鍋漿糊。

他說我不是蘇達！？我不是蘇達那我是誰？誰是蘇達？

顧先生看蘇達一臉的疑惑，嘆了口氣，放下竹簽子，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有那餐巾紙擦了擦油亮的大腦門道，斷斷續續道；“我他娘的也……挺對不起你倆的……，真的，哎，我是真想幫你們……，可那會兒太不小心被盯上了，他們也真他娘的陰，給完你票我還沒出公園門兒呢就被那幫孫子綁上了，你看我這肚子，”說着，顧先生撩起T恤下擺，上面赫然三個圓疤深深陷在肥肉裏。

“我……，”顧先生漲紅着臉，不敢看蘇達眼睛看着烤串，十分吃力道；“哥們兒真是頂不住啊……，我就不是幹這行的料……，我還有一老娘，我……，我……事後有去打聽你倆行蹤，但是什麽結果都沒有……，我也不敢找那些人問，我……我……，”顧先生沒說完，痛苦的拿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又搖了搖頭。

蘇達平靜的看着他，一言不發的思忖了許久，問道；“你說……我不是蘇達，那蘇達是誰？”

顧先生趕緊又拿餐巾紙糊了把臉，抽抽鼻子，接着高聲喊道；“服務員，餐巾紙！”然後直視着蘇達道；“你倆認識的啊，你……怎麽問我這個……？”

蘇達看着他沒說話，把自己失憶的事情簡單講述了一遍，沒說自己全忘，也沒說這幾年自己在哪。

顧先生聽了瞪大眼睛看着蘇達，那綠豆眼裏全是佩服和震驚。

“哥們兒，你真是……大難不死！”顧先生由衷感嘆，接着一撓腦瓜；“你要不記得他……我也不知道怎麽跟你形容，就……，看着是普通人，哎我也對他了解不多，每次都他娘是他聯系我，我很少能聯系到他，尤其是我離開A市到這裏以後就更沒見過了，你我也是就見了一次，我記得是……3年多前一天晚上，他忽然給我打電話，說是他馬上要離開A市到這來，讓我安排落腳的地方，情況挺緊急的，我也沒仔細問怎麽回事兒就給聯系，第二天早上你們倆就到了，我那是第一次見你，蘇達一直挺着急也沒介紹你是誰，然後你倆就在這住了一段時間，具體都忙什麽了我就不知道了，後來突然他打電話讓我給買兩張去B省的票和落腳點，我就去買了，然後讓我徒弟去聯系落腳點，我就覺得是這地方出岔子了，讓他們給盯上了……。”

“他們是誰？”蘇達抓住了關鍵點問。

顧先生愣了一下，接着垂下眼簾，伸出油膩膩的肥手滿腦袋抓了一圈兒後小聲回答；“就是……荀冬你還記得嗎？就是老頭子手底下那幫，蘇達本來也是其中一員，你我就不清楚了，你倆也不知道怎麽了，惹上他們了，我擦他媽一群畜生傾巢出動找你倆，我就懷疑……，你們是出什麽事兒了，知道什麽了要跑路，結果被他們堵上了，不瞞你說我真覺得你倆死定了，沒想到你活了！”

“你說……，我那個同伴，跟你關系好的那個叫蘇達是嗎……，”蘇達雙手握着水杯，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影子問。

“這……，”顧先生頓了一下，回答道；“按理說是，但是吧，我也說了，你們這幫人神出鬼沒的，誰知道是不是真名呢，也有可能他……是為了保身什麽的……，用的是你的名字也說不定。”

蘇達哼的一聲冷笑，慢慢擡起頭看着顧先生；“你這跟沒說有什麽區別？”

“哎你別生氣啊……，有話好好說，”顧先生被蘇達惡狠狠地眼神吓得一哆嗦，身上的肥肉一顫，趕緊伸手給蘇達倒水；“我真是圈兒外人……，知道的不多，我就知道這些……”

蘇達深深地嘆了口氣，攥着水杯，直覺得手腳發冷。

蘇達這個名字，他一開始是在夢中聽到的，那個一開始糾纏他許久的噩夢，每次夢的結尾，都會有個聲音凄厲的喊着，蘇達，蘇達，于是他就記住了，後來小毛幫他上戶口時問他叫什麽，他就随口一說，蘇達。時間一長，蘇達也認為這就是自己的名字。

現在看來，自己千辛萬苦的記住的，是同伴的名字，而自己叫什麽，他到現在都不知道，那麽在那個噩夢裏，喊着“蘇達，蘇達”的人，就是自己了？

蘇達沉吟一句；“那我到底是誰呢……。”

顧先生看他長嘆口氣，雙手捂着臉來回搓，模樣十分的痛苦糾結，于是出言安慰；“哎，哥們兒，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下來了不是嗎，甭管怎麽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說實話，我顧德欠你倆一條人命，哎你笑什麽啊？”

蘇達用手捂着臉，笑得直顫，邊笑邊用手示意顧先生繼續說，同時心想這爸媽起的名真是中外結合。

顧先生繼續安慰；“我這幾年活的也他媽挺憋屈的，用道兒上的話講，我這就是烏龜王八蛋，不講義氣！出賣朋友，現在你活了，我他娘也心安了，你要條活路，我給哥們兒你指，你要不嫌棄，跟我幹我保證你安全的情況下賺大錢，你要報仇，”顧先生越說越激動，最後一拍桌子，豪邁道；“我這就亮肚皮給你捅，不過你千萬別找我老娘的事兒，她都快80了經不起折騰。”

蘇達拖着腦袋笑夠了，把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問道；“你剛才說……你認識荀冬？”

“談不上認識，我知道他他不知道我，不過3年前那次後我……。”

蘇達趕緊一揮手，制止顧先生的長篇大論，不耐煩道；“你就說，你能叫上他名字對吧。”

“對！”顧先生用力一點頭。

“那知道他住哪嗎？”蘇達問。

“我……知道他以前住哪，應該能打聽到，”顧先生考慮了下。

“能弄到槍麽，”蘇達又問。

“你這是……，”顧先生一聽到槍這個字，綠豆眼都瞪起來了；“你要……。”

“這還用問嗎，”蘇達冷笑一聲，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他讓我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我能找他幹嘛？敘舊呗。”

顧先生愣愣的看着蘇達，小腦仁兒裏開始飛速的運轉，幾分鐘後，顧先生咬牙攥拳；“成！我給你弄，橫豎是我欠你倆的，我應該的！”

“別說得好像要赴死一樣，”蘇達笑道；“我就是去敘舊，買把槍防身，”說着蘇達拿起一串羊肉，看了看嘆口氣放下；“我那個同伴，就是蘇達，他活着嗎？”

“這……我不知道，”顧先生想了想回答；“你倆的消息自那天後我就都沒有了，反正屍體我是沒見過，蘇達……我更不知道了，我以為你倆都得死，不過你活着……所以我想他活着的幾率應該也挺大。”

蘇達點點頭；“活沒活着，問問荀冬就知道了。”

“你還要知道別人嗎？那個娘們兒我也知道，他倆原來老在小皇城出現，”顧先生壓低聲音問。

“小皇城？”蘇達疑惑。

“哎……，你真是忘得幹淨了，就是A市的地下賭場，都是那個老頭子的，小的那個荀冬看着，大的叫皇城，小的叫小皇城，小皇城在A市開發區邊兒上呢，我以前住A市時老去，離咱這有……，有……，”顧先生翻着白眼兒回想，蘇達趕緊打斷；“行我知道了，那你就幫我一把，把荀冬和那個女的，叫……。”

“嬌娜，”顧先生趕緊補充。

“對，其他幾個人要是也能打聽到就打聽一下，打聽不到……，”蘇達考慮了下；“我就自己找他問。”

“成，”顧先生一點頭，下意識的去拿餐巾紙擦臉，結果磨了個空，顧先生立刻氣勢洶洶的沖服務員吼道；“他娘的餐巾紙那！！”

“對了，”蘇達想到了什麽；“你有他的照片嗎？”

“蘇達？”顧先生問，接着遺憾的搖搖頭；“沒有……，我一大老爺們兒照男的照片幹嘛。”

“哦……，”蘇達點點頭，又問；“你是從A市搬過來的？”

“是啊，”顧先生一點頭；“還是拖了蘇達的忙呢，我那會兒惹了事兒，蘇達就幫我跑到這，來了這我之前的生意就不敢做了，老老實實地幹，”說到這顧先生一嘆氣，自責道；“哎……，我也他娘夠不是東西了……。”

“你之前幹什麽買賣的，”蘇達沒心思聽他在哪自責。

顧先生聽了這話竟有點羞愧，別扭道；“我……，什麽賺錢幹什麽呗……，唉不過我現在是真在賣水果，真的！”後面兩句話說的十分認真，認真的一臉的肥肉都繃了起來。

蘇達還想問，之前說的那個老頭子是誰，心想算了，不問了，等找到荀冬問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