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脫困

一開始便都是騙局。

深夜來給玉娘傳信的并不是五郎,在玉梨山南坡等着她的也不是她朝思暮想的愛人。

這些忽然出現在玉梨山的惡匪與陳家有些舊怨,幾日前路過此地,正趕上玉娘與趙家公子成親。

婚事鬧得十分難堪,所以關于玉娘與五郎的消息傳得很廣。這些匪徒四處打探,大概知曉了玉娘與五郎的關系,故而設計假借“五郎”之名,将玉娘騙至玉梨山,只為報當年的舊怨。

這座木屋曾寄托裏玉娘絕望深處最後的希望,像是她渾渾噩噩跪在晦暗的祠堂裏,用盡全部力氣抓住的天光。她那麽拼命得趕過來,從沒想過會在這裏經歷一生中最為絕望的時刻。

她的自尊、驕傲,都如滿地破碎的衣衫,被一群惡鬼撕得七零八落,一寸寸腐爛在血泊裏。那是她的血,從她的手腕、腳踝、腹部流出來,一點點彙在她的身下。

她能聽見那些惡鬼刺耳的奸笑。那些時不時鑽到她耳朵裏的歡呼,像锉刀一樣,将她守了一輩子的仁善和良知挫磨得一幹二淨。她從沒有這般恨過誰,恨不能扒皮抽筋,将所有絕望與痛苦千倍萬倍的償還。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佛躺在地獄裏,看不清地獄的模樣,卻無比渴望成為厲鬼。

那群惡匪将奄奄一息的她丢進玉梨山下的一口古井中。在最後一絲氣息散盡之時,玉娘終于如願以償。

雲棠只是在幻境裏看着這樣的經歷,都覺得心間被人狠狠剜了一刀。她在木屋外聽着玉娘的慘叫一點點淡下去,到最後完全失去聲音。她知道那時玉娘還活着,沒有聲音,只是因為不會痛了。

滿心恨意,如何更痛呢?

幻境中的一切太過真實。連珩擔心雲棠在這場幻境中迷失自我,幾次想要帶她離開。可雲棠死死盯着木屋緊閉的門,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一次比一次堅決。直到最後玉娘被拖出木屋,雲棠不忍看她狼狽的身軀,才終于沖散了幻境。

在幻境破碎的最後一瞬,雲棠看見玉娘墜向井底,扯出一抹慘淡的笑,仿佛在笑着荒誕的人世間。

想她一生溫柔純良,從未有過害人之心,卻沒能如世人所信的那般,受神明庇佑一生。

幻境終歸損耗心神,雲棠從幻境離開後昏迷了一陣。她醒來時,連珩正坐在她身側。

二人依舊在不渡江畔。江風襲來,帶着晚風特有的涼意,如火的殘陽在水天之間劃開平整的一線,将幻境裏的喜怒哀樂分割在地平線的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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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棠看着不渡江難得平靜的江面,沉沉嘆了一聲。她不過在幻境中待了半日,卻覺得恍若隔世。

江上的荊棘棺已經消失。雲棠問連珩:“玉娘呢?”她不想再用“兇屍”二字稱呼玉娘。

連珩道:“浮游散人來過,那時你還睡着。我們出來的時候荊棘棺已經消失了。浮游散人帶人擡走了玉娘的屍體,幻境裏的事情我已同他講過,接下來,他會去調查。”

雲棠“嗯”了一聲,心底卻似有什麽梗着,她又嘆了一聲,默了片刻,才道:“玉娘殺了人,就算渡化,也很難再入輪回了。”

玉娘在雲陲殺的人,除了第一個死于洞房花燭夜的新娘外,都是那晚參與殺害她的歹徒。她寄托在不渡江的江水中,借雲陲人依江而生的習慣殺了一名又一名仇人。

如果不是雲棠的出現,她會尋找更多的機會,殺更多的人。她明明已經被仇恨同化成了厲鬼,雲棠卻依舊無法看着她最後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雲棠只是感受到玉娘萬分之一的痛苦,都覺撕心裂肺。

“連珩,有沒有辦法救救她?”

雲棠知道是沒有辦法的,可仍忍不住想要問出來。

連珩未答,反問:“在幻境裏,你為什麽遲遲不肯出來?”

雲棠沒料到連珩會忽然問起這個,她看向連珩,自嘲地笑了笑:“我說我想體會玉娘的痛苦,你信嗎?”

她收回目光,語氣沉了下去:“我們修道之人渡化亡魂是家常便飯,一旦對逝者的了解太少,就只能靠這樣的方式才能順利渡化。我們得知道他們怨什麽、恨什麽,才有資格為他們做疏解。”

可有時候難免将自己繞進去,終究渡人難渡己。

“那你明白她的怨和恨嗎?”連珩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或許玉娘從陷入深淵的一刻起,就沒想過要善終。”

“入輪回,得新生,這是你許給玉娘的善終,未必是她所求。”連珩意味深長道,“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如人所願。你無愧于心,便足夠了。至于玉娘最後的歸宿,自有天命安排。”

雲棠無奈苦笑:“可玉娘現在最大的心願是報仇,我總不能幫她去殺人吧?”

“為什麽不能呢?”

雲棠被連珩的話驚住,錯愕地轉過頭:“連公子,你知不知道你的想法很危險?”

連珩笑了笑:“因為你站在了法理的角度,站在了你的良知和底線上。但你要明白,這些都緣于你的經歷和教養,并不屬于其他人,更不屬于現在的玉娘。”

“也不屬于你嗎?”雲棠半蹙着眉,略帶深意地看向連珩。

連珩坦然一笑:“我的角度,取決于你。”

“您還真是什麽時候都有心情開玩笑。”雲棠無奈道,“渡化的事情還是交給浮游那老頭吧!玉娘已經抓到,我也該回去收拾收拾,準備送花月他們過江了。”

她起身伸了個懶腰,轉身往回城的方向走。連珩也跟上來:“這些事情交給浮游散人去做,你放心嗎?”

他的言外之意是,只要雲棠開口,這些事情他可以全部、一次性、一起解決。

雲棠擺擺手:“那老頭在衙門混吃混喝,過得這麽舒坦,總不能一點力氣也不出吧?”

“而且,其實,他也沒有看起來那麽不靠譜。你有注意到他那面‘三不’旗嗎?就是……那面破幡,上面的字可能看不太清了。 ”

雲棠尴尬一笑,這話說出去,連她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

連珩會意,點點頭。

見連珩确實有注意到三不旗,雲棠才熟稔道:“修道者,不以卦象定生死;降妖者,不以人妖定善惡;為俠者,不以己心論是非。當年,如果不是有這面‘三不’旗,我也不會那麽随便同他遠走修行。”

說着,雲棠從懷中取出一枚墨玉佛珠,那是當年母親臨終前交給她的護身符,千年來,她始終帶在身上。

她将佛珠放在掌心,施法寫出玉娘的名字。金色的名字在空中漂浮片刻,緩緩落到佛珠上,最後在佛珠上留下一道極其不起眼的金色劃痕。

佛珠上還有很多這樣的劃痕,都是雲棠在這一千年裏,所逢之人的名字。

連珩看見雲棠手裏的佛珠,目光微微凝滞,他怔住片刻,茫然問道:“這是從哪來的?”

雲棠沒注意到他的神色,只以為他在好奇,便将佛珠遞給他:“我娘給我求的護身份,說戴在身上會有神明庇佑我,助我早日遇到可以陪我一生的人。”

她漫不經心地笑笑:“這上面有很多名字,有些是人,有些是妖,也有玉娘這樣不甘入輪回轉世的鬼魂,獨獨沒有那個能陪我一生的人。”

雲棠的語氣像是開玩笑,但心裏還是有些酸澀。昔日的親人早已化作一抔黃土,終日攥着一顆佛珠,于她而言早已從執念,淡化成一種習慣,乏味、索然,但她依舊在堅持。

因為這顆佛珠至少證明,她曾在愛中降生,也曾被祝願順遂一生。

“那你相信嗎?”

連珩沒頭沒腦地冒出這樣一句話,雲棠一時沒反應過來:“相信什麽?”

連珩道:“相信它可以保護你嗎?”

雲棠聞言垂眸看向掌中的佛珠,指尖在光亮的珠面摩挲起來。

相信嗎?

她沒有回答。

連珩卻道:“我相信。”

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既然是護身符,那就好好帶在身邊,自有神明庇佑你。”

雲棠愣住一瞬,欣然笑了:“嗯,借你吉言。”

——

玉娘的屍體被帶走,雲陲邪祟作亂一事暫告一段落。沈師爺按約定放出花月和陳武,着人安排他們在雲陲一家客棧落腳,又差人去西城門接雲棠前去客棧與花月二人彙合。

見到沈師爺派來的衙役,雲棠便同連珩辭行。連珩卻轉而問衙役:“你們要去哪家客棧?”

衙役回道:“順祥街的永寧客棧。”

連珩點點頭:“嗯,那走吧!”

雲棠愣住,不由皺起眉頭:“連珩,你不會又順路吧?”

來雲陲順路,去不渡江順路,現在尋一家小客棧居然也能順路?

天底下還真有這麽巧的事了?

連珩回眸淺笑:“正是,雲老板果然聰慧。”

雲棠又氣又好笑,這人還真是奇怪。

“你不是說要找人嗎?”雲棠跟上他,連珩也不多言,只是默默點頭。

一路從西城門走到永寧客棧門口,連珩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雲棠隐約覺得不太對勁,忙擡手抱拳:“這幾日有勞連公子相助,咱們江湖路遠,有緣再見!”

話音未落,連珩已經先一步走進客棧。

“在下也要在此落腳,雲老板不妨一起吧!”

雲棠:“......”

——

陳武已經醒來,但舊傷未愈。雲棠與他們商量片刻,決定再在雲陲修養兩日,待陳武的身體好些再送二人渡江。一切安排妥當,三人閑談片刻,便各自回房休息。

夜裏,雲棠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一閉上眼,玉娘最後的那抹慘淡的笑又會浮現在眼前。沉重的無力感會順着回憶蔓延開,将她緊緊禁锢在黑暗中。

雲棠并不是第一次遇見玉娘這樣生前遭受冤屈的怨靈。以往,她很少被逝者的情緒左右。許是這次在幻境中逗留太久,她一直感受着玉娘的悲喜,才很難像以往那般完全以旁觀者的角度去評判整件事是非。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她閉上眼,嘗試讓自己的思緒安靜下來。慢慢的,玉娘的音容開始從她的腦海中淡化。她感覺到久違的困意慢慢湧上來,一片片淩亂的夢交織在一起,在她的意識裏形成一個虛無的夢境。

雲棠站在一片荒蕪裏,周圍是灰蒙蒙的霧氣。她在霧裏摸索前行,走了片刻,在迷霧盡頭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人披着黑色的鬥篷,垂下的帽沿幾乎遮住他的整張臉。雲棠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從身形判斷出他應該是個男人。

雲棠朝男人走了幾步,卻發現并沒有更靠近他。她警惕地盯着黑衣人的一舉一動,試探道:“你是?”

黑衣人沒有回答。

雲棠早已察覺這場夢并不簡單。周圍的一切模糊卻真實,每一絲黑霧都帶着濃烈的殺氣。

雲棠曾聽聞有一種秘術,名曰“引夢“,源于上古巫族。施法者可以通過引夢潛入他人的神志,讓人在睡夢中死去。

這名黑衣明顯人來者不善。

雲棠并不記得自己得罪過什麽人,正思索着,黑衣人忽然開口:“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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