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庫洛番外

他是庫洛·裏多。

——這個名字，是代表了當世最強魔法師的存在。

他知過去曉未來，在世人眼中變幻無常的世事，看在他的眼裏，其實不過是一條條已經被注定了軌跡的命運線路，無論中途出現怎樣的輾轉偏折，最終會通向的，卻永遠只有最初就被标定好的那唯一一個終點。

他實力深不可測，彈指間造就的庫洛牌和守護者，卻是其他魔法師終其一生也無法企及的奢望……

——庫洛·裏多，是只要再前進一步就能夠觸碰到游離于世的“規則”的存在。

然而……

隔着瀑布般的雨幕遙望着夜色迷離的東京，如墨的黑色長發松散地被一截如玉的碧色緞帶在肩頭系住，眉目如畫的俊美男人一口飲盡杯中清冽的醇酒，轉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青梅竹馬友人的眼神慵懶而充滿不知名的魅惑：“這東京……時隔百年，卻似乎也依然沒有什麽變化吶。”

“變化是有的。只不過……庫洛你不想看見罷了。”一襲華服包裹住纖細玲珑的身段，黑發紅眸的豔麗女子嘴角含笑，同樣潇灑利落地将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暗紅的眸子映着漫天接地的傾盆大雨，眸光深處，盡是一片漠然：“庫洛，其實……你是厭倦了吧？”

黑發男人笑而不語。

在遙遠的彼時，尚且不曾擁有“次元魔女”這樣響徹一方稱號的壹原侑子小姐見狀也不在意，只是傾身取過酒壺，又為兩人将酒杯填滿：“但是，盡管厭倦，卻依然無法擺脫——這就是所謂的宿命。”

“宿命……麽？”庫洛将視線轉回廊外庭院中已經開始漸漸溢出煙霧的雨幕，語氣平淡得近乎冷漠：“難得侑子你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哦？有什麽意見麽？庫洛你這個陰險狡詐的混蛋眼鏡仔！”侑子斜他一眼。

“呵……”回應她的，依然是庫洛那萬年不變的溫柔笑臉。

侑子頓覺無趣，垂眸把玩着手中瑩白玉潤的白瓷酒杯，臉上的神色漸漸沉寂下去。

兩人并沒有再做交談，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廊下觀雨對酌，直到雨勢漸歇……

這是庫洛記憶裏，自己最後一次與侑子開懷對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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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的不久，因為預見到了侑子命數的到來，雖然庫洛并未打算做出任何擾亂命運既定軌跡的事情，然而他腦海中瞬間無意識閃過的“哪怕只有一瞬間也好，希望她再一次睜開眼睛”的強烈願望，卻以他過于強大的魔力作為依托得以實現，最終将侑子的時間停止在了她死亡之前的那一刻，讓她成為了獨立于所有次元之外的存在——次元魔女。

或許這名號聽上去讓人畏懼又仰望，但是知道事實其實遠非如此，并且眼見到至交友人因為自己的一時妄念而成為了不容于世存在的庫洛，卻從那以後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

是不是如果沒有自己，侑子就會像任何一個普通的人類一樣，正常地經歷過死亡，靈魂前往天世，最終獲得另一場新生呢？

前所未有的自嘲和悔恨，潮水一般地淹沒了原本不應脆弱至此的當世第一魔法師。

——庫洛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所擁有的力量。

所以他在臨死之前許下了自己最後的心願，希望下一世，自己不再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魔法師，既不能提前預知任何人的命運，也不能因為無意識的強烈願望去改變他人的命軌。

他希望自己只純粹地是自己，而不必再去背負那些糾纏不休的宿命。或者，即使背負，也不要全部都能夠預見。

沒有任何意外和驚喜的人生，一次就足夠了。

這樣想着，庫洛在安排好了身故後的一切以後，将自己的靈魂和魔力分割形成了兩個完全獨立的轉世體，微笑着閉上眼睛，平靜地迎接了死亡純黑的羽翼。

然而……不曾想事與願違，在他滿心以為自己終于能夠迎來長久的安眠的時候，命運卻再一次和他開了一場天大的玩笑！

他在黑暗中再次恢複神智，甚至還來不及細想本應已經死亡的自己究竟為什麽還會有意識存在，就被腦海中蜂擁而至的信息徹底侵占了思緒。

海量信息的瞬間沖擊險些讓庫洛失去對于自我存在的意識！

等到他終于拼盡全力守住了最後一絲神智，讓自己不至于被那龐雜浩淼的各色信息同化吞噬并從中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一臉茫然地站在了一片浩瀚的星海之中，周身環繞着數不清的古老繁複文字，一點點地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魔網——這個時候的庫洛還并不知道，這是被規則之力選中并締結契約的一種形式。

庫洛在規則之網中安靜地垂眸而立。

良久，在一片寂靜的偌大空間之中，辨不清其中意味的低笑聲漸漸回響起來，經久不息……

庫洛覺得這簡直是規則對自己的一種嘲諷而不是認同。

他明明不想要甚至是痛恨着力量，結果規則卻為他送來了更加強大的力量。

他明明想要永久的安眠，可是規則卻讓他擁有了近乎無止境的生命。

牽起嘴角，想要露出一個與平常無異的溫柔淺笑，然而卻在中途變了調，整個歪曲成了一個無奈的苦笑……

庫洛在這片由規則所支配的廣袤空間之中安靜地生活下來。

盡管心中充滿了對規則将自己選定為掌控者的無奈和疑惑，然而既然事實已經鑄成，那麽與其逃避，不如選擇直面。

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庫洛慢慢平靜下來，開始一點點地去摸索着理解和掌控對于自己而言全然陌生的規則之力。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有天，他發現自己已經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身處的這片原本應該由規則完全控制的空間……

臉上依然帶着最具欺詐性的溫柔笑容，漆黑如子夜般的墨色眼眸之中一片深沉暗色，庫洛垂首看向自己修長纖細卻意外地充滿力量感的雙手，忽然發現，其實自己真的從未改變。

曾經對力量的厭惡現在看來是如此可笑——真正擁有力量的人，又怎麽會被力量反制？會為自己的力量所傷害，只能說明他還不夠強。

從這一刻起，人類最強的魔法師庫洛·裏多真正地死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全新的規則掌控者庫洛·裏多。

庫洛終究是成為了超脫一切法則之上的存在，如同一個真正的神诋一般，俯視了整片天地。

他看着被自己所累的摯友成為了次元魔女，開起了實現他人願望的店，守望着命運齒輪的一次次重啓。

他看着自己的兩個轉世體分別降世，一個繼承了曾經所有的魔力和記憶，一個卻是如同白紙般空白一片。兩人在完全不同的兩片大陸上，分別開始了屬于自己的人生。

他日複一日地注視着他們，然而原本這些應該最能牽動他情緒的人們，卻漸漸變得在他心中掀不起一絲波瀾……

他與他們，終究注定殊途，并永不能同歸。

規則掌控者庫洛驀然輕笑，毫不留戀地揮手拂去眼前持續多年的畫面。

——他終于能夠徹底放下。

然後，放眼去守望這個世界，就像每一個規則掌控者應該去做的那樣。

正也是直到這時，庫洛才發覺他一直以來究竟忽略了多少東西。

原來魔法并不是這世上唯一特殊的力量，原來人死之後的靈魂也會有不同的歸所，原來黑衣的死神們居然并不是冥界的使者，原來普通人類也可以憑借自己的意志得到生命的力量……

庫洛微笑地注視着這一切，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發覺自己居然如此接近世界的本源。

這就是所謂的規則掌控者啊……

——這樣的認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

庫洛開始興味盎然地觀察他新發現的世界。

掌握着靈力的黑衣死神，各種執念無法消散的靈魂扭曲堕落而成的“虛”，點燃了生命之火的黑手黨首領，将靈魂收歸己用的通靈之人，以人血為食的暗夜種族，避世而不出的英倫巫師……

展現在庫洛眼前的世界是如此豐富多彩，讓他總算不會因為過于漫長的生命而失去對其他一切人和事的興致。

新任的規則掌控者大人就這樣安逸地獨立于世界之外，每日重複地觀察着他所選定的那些特殊族群。

直到有一天，他感受到了一個伴随着偶然撕裂的空間闖入自己領域的外來氣息。

需知即使是規則掌控者也不能随意幹涉時空的秩序，這是規則得以維護的基本前提。

所以對于這個居然能夠順利在撕裂時空的漩渦之中存活下來，并且完整地降臨在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庫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然而讓他感到意外的卻還遠遠不止如此。

當他的感知循着對方的氣息遠遠探尋過去的時候，居然發現對方已經附身在了他的轉世體之一，同時也是他親自選定的庫洛牌下任主人的父親——木之本藤隆的身上！

庫洛遙遙地觀望着那個外來者與木之本夫婦的交談，看着他由最初的慌亂無措，很快變得冷靜沉着，甚至不需要調試，在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以後就幾乎立刻适應了“木之本藤隆”的角色，即使是木之本家那個感知力敏銳的長子，在初見他的瞬間也沒有發覺分毫異樣。

他莫名其妙地覺醒了原本深藏于木之本藤隆血脈與靈魂之中的魔力，本應是之前完全不曾接觸過魔法的普通人類，對此卻不見半分倉惶，雖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卻也在一點點地試圖将之掌握。

他似乎知道許多有關于這個世界的秘密，然而卻因為他的小心謹慎，讓庫洛只能從他獨處時偶爾的自言自語之中得以窺見推斷。

他信守承諾，真正将木之本藤隆的一雙兒女捧在心尖疼愛，潛移默化着轉變與他們的相處方式。

他在大阪偶遇了一名死神，雖然看似與對方并不相熟，然而在看清對方樣貌的那一瞬間他微微收縮的瞳孔，又怎能逃過庫洛的眼睛？

從大阪回來以後他就開始不顧自己尚且不算成熟的控魔能力開始制作附魔魔法器具，讓庫洛自那人到來以後第一次看到了他失去冷靜自持的焦躁模樣。

然後……他附魔失敗，魔力形成的小型漩渦眼看就要将他徹底卷入其中！

庫洛也不知道在那個瞬間自己心中究竟劃過了怎樣的想法和算計，也或許，其實他根本就什麽都沒有來得及想，只是不想，看到那個人從他眼前消失。

于是他在成為規則掌控者之後第一次降臨現世，為那人攔下暴走的魔力漩渦，将脫力的那人擁進懷中的瞬間，心底的某處仿佛也被填盈滿滿。

——庫洛将此歸因于時隔多年以後再次感受到的人體的溫暖觸感太過久違美好，然而事實的真相究竟怎樣，或許連他本人也無法斷言。

留下并不複雜的訊息，庫洛看似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他并不認為自己這是在幫助對方，因為他也想要借這個不受法則幹涉的外來者，向侑子傳達一些信息。

不出庫洛所料，那人果然找到了侑子店鋪的所在，甚至成功讓侑子吃了個暗虧。那人當時那一臉得意的模樣，看得他也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

在友枝町老宅的重逢，讓庫洛再次見識到了那人的犀利與敏銳。

他再次将他擁進懷裏，雖然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确存在，卻也是……懷念那種充盈而溫暖的觸感。

當他聽說自己或許以後不能再這樣出現在他的面前，那一瞬間流露出的失望和落寞，居然逼得庫洛在最後時刻不自覺地改了口，等到做出承諾以後，就連庫洛自己也暗暗心驚。

看着那人頭也不回地逃出老宅，他在月光下第一次低念出了他的名字——蘇澈……

他開始頻繁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之中。教導他如何掌控運用自己的魔力，偶爾聽他傾訴一些生活中的小小的煩惱。他們都在小心翼翼地彼此試探，慢慢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

等到庫洛猛然發覺自己似乎太過在意蘇澈的存在的時候，他卻已經無法全然抽身而退。對方明明沒有刻意親近自己，然而相處之中日漸形成的那種親密和默契，卻在不知不覺之間影響了庫洛的判斷……

于是他不動聲色地離開。

看着蘇澈為他的不告而別糾結煩悶，庫洛的心情莫名愉悅起來。

他将自己的本源力量分化出一部分化作了黑色小貓的形态，讓木之本家的小女兒将他帶回了家。

算計好時間親自替換了原本設定好的貓咪性格，看着蘇澈驚喜不已的模樣，庫洛心中關于自己心意的猜測，也愈發篤定下來。

他或許是因為最初的好奇而對他投注了過多的在意，他或許是為了回應他的心願現身在他面前，他或許是為了回報他代替自己向侑子傳達了信息而教導他學習魔法，他或許是由于太過無聊而願意為他封印大部分力量以真身出現在現世……

他或許可以為自己的各種行為找到與蘇澈完全無關的理由，但是否認和逃避自己真正的心意，卻是庫洛·裏多不會去做的。

長久的生命會帶來力量也會帶來無法消除的孤寂，而現在他卻有了一個能夠讓自己擺脫孤獨的選擇。

庫洛從來都知道什麽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他對蘇澈的感情或許還不能稱之為愛或者喜歡，但是他知道他想要這個人一直待在他的身邊，陪他走過漫長的歲月，一起面對無盡的時間。

所以他願意為他停留，願意為他付出自己所剩不多的耐心和情感，願意為他織就一張密實的羅網，讓他再無處可逃……

讓他習慣自己的陪伴，讓他漸漸對自己敞開心扉，讓他慢慢接納自己——作為他最無法割舍的存在……

庫洛成功了。

當他主動打破了兩人之間一直維持的如履薄冰的平靜，當他又一次從那個人面前消失無蹤，當他回歸的瞬間便被那人牢牢抱進懷裏，當那個人用破釜沉舟般的語氣告訴庫洛他的名字叫做蘇澈……

庫洛知道，他成功了。

變回人形将那個分離幾日的人用力抱進懷裏，庫洛滿足地嘆息。

——這是我所選擇的人。

庫洛第一次産生如此清晰的認知。

無論蘇澈來自哪裏，無論他對原本的世界是否還有留戀，既然他現在已經被庫洛選定，那就再別想做出除庫洛以外的選擇。

而至于庫洛自己……

在蘇澈成長到能夠與他比肩之前，他會一直耐心地等待下去。

只是希望，這等待的時間……不會太長。

窗外夜幕已然低垂，剛剛向庫洛完全坦白了自己來處與之前經歷的蘇澈早已沉沉睡去。

庫洛默默注視着黑暗中那人沉靜安然的睡顏，湊上前去輕柔地在那淡粉的唇間印下了誓約般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