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高二那年暑假,大弘回國探親,多年不見,漫長的思念。

大弘回國的消息,還是東子告訴我的。

“都什麽年代了,你居然還沒有□□。”

某人說完,還順便甩給我一串非常鄙視的表情,氣得我當天晚上就申請了新號,取名“要你管”以表示我的不屑和桀骜。

“喂,大弘企鵝號多少,我加他好友。”

注冊完我打電話問東子。

“靠,之前讓你申請你怎麽都不肯,果然重色輕友!”

報完一串數字後,東子問,“你企鵝號多少?

我加你!”

“要你管。”

我回。

“喂,過分了啊……”

聽得出東子有點着急了。

“我是說我昵稱就叫‘要你管’啦。”

我噗嗤嗤地笑,感覺終于完成了一個小小的、有預謀的惡作劇。

“你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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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滿臉黑線。——我們與大弘約在江城游樂場見面。

剛開業的原因,游樂場門口擠滿了人,東子穿着一件墨綠色的帽衫,瘦瘦高高地杵在廣場噴泉旁等候,在擁擠的人群中顯得格外紮眼。

我偷摸摸地靠近東子後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他的帽子戴上,然後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東子你咋戴上綠帽子了!”

被戴綠帽的人僵在原地,愣是一動不動,我有些心虛地繞到東子正面,發現他的臉都綠了。

“何羽茜!”

東子扯着嗓子,咬牙切齒地喊出我的名字,吓得我直哆嗦,趕緊拔腿逃離他的攻擊範圍,孰料沒跑出幾步,撞上了一個人。

“诶呦,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沒撞疼你吧?”

別說,我跑得有點快,猛一撞人頭還有點懵,迷迷糊糊地看了眼被我撞到的人,是個高個子男生,戴着一副金絲框眼鏡,一頭栗色的卷發顯得挺蓬松,穿着一件卡其色的短袖,雙手閑閑地插在口袋裏,似乎并無大礙,我長籲一口氣,嘿嘿,別說這被撞的哥們兒還有點帥。

帥哥在我跟前也不說話,突然“嗤嗤”地笑出聲來。

什麽情況?

被撞出內傷還是被撞傻了?

我充滿疑惑地再次擡頭,發現這位帥哥有點眼熟,再定睛一看,豈止眼熟,分明很熟好嘛?

“大弘!

怎麽是你?”

我的激動溢于言表,張開雙臂就想給故友一個擁抱,可轉念一想我都是個大姑娘了,還是要矜持一點的,所以我的胳膊很尴尬地懸在半空,擡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手扇什麽扇,跟只大鵝似的。”

東子走過來,很嫌棄地将我的胳膊給拍打了下去。

東子順勢把我擠到一邊,一把摟住大弘的肩膀:

“Hey Bro,Wee back.”“你是……

凍紫?”

從大弘身後走出來一個女孩,黃皮膚黑頭發,卻操着一口蹩腳的中文。

凍紫打紫,哈哈哈哈哈哈。

東子瞪大了眼睛,不太确定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弱弱地問了句:

“叫我?”

大弘輕輕攬住女孩的肩膀,溫和地說:

“我來介紹一下。

她是Yoki,臺灣人,從小在法國長大。

她很喜歡中國文化,這次聽說我要回國,也嚷着一起回來了。”

接着,大弘又向Yoki分別介紹了東子和我:

“他們就是我經常和你提起的,我的發小。”

東子盯住大弘攬着Yoki的手,笑得特別爽朗:

“可以啊哥們兒,你讓我們這些單身狗情何以堪?”

然後扭頭看我,一副很欠揍的、賤兮兮的表情:

“何大寶,不如今天我們也湊一對兒吧?”

說着就準備把胳膊往我肩膀上壓,我嫌棄地推開他的手,可他卻鐵了心要耍我玩兒,我們就這樣打了起來。

大弘上來拉架,好不容易扒拉住張牙舞爪像只大螃蟹的東子。

“人家是女孩子,你別欺負她。”

“我欺負她?

我不被她欺負就謝天謝地了!”

“我哪裏欺負你了?”

我沖東子做鬼臉,繞到身後把他綠油油的帽子扣上,然後趕緊跑開幾米外。

“何羽茜!”

東子好像真的怒了,掙脫大弘的束縛朝我沖了過來,我哪裏跑得過他?

一把被他抱進了懷裏,我越是掙紮他就抱得越緊,到後來我所幸放棄了,安安靜靜地任由他抱着。

游樂場到處都很吵鬧,但我們的周圍卻仿佛豎起了結界,我聽不到任何聲音,卻能感受到心髒堅實有力的跳動,也不知道是我的,還是東子的。

我擡頭看向東子,我們的目光碰到一起,他烏黑的眼眸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跳躍閃動,我踮起腳尖剛想湊近再看看,他卻突然移開了視線,向後退了一大步,抱着我的手臂自然也松開了。

結界消失了,我的大腦回血上來,理智也回來了。

我的天!

東子不會以為我要親他吧?

真是丢死人了!

還好這個時候大弘和Yoki來了,我趕緊上前挽住Yoki的胳膊,拉着她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游樂場的人很多,每個項目都排起長龍,一天下來沒玩兒幾個項目,光顧着排隊了。

天色暗下來,晚霞在天空中變幻着绮麗恢弘的色彩,東子和大弘去小賣部買水,我和Yoki并肩坐在排椅上,Yoki的中文不太好,我們嘗試用中文夾着英文聊着天。

不遠處,東子和大弘買完水,晚霞溫柔地灑在他的肩膀上,他就那樣披着滿身霞光一步步朝我走來。

“You like him.”Yoki看着我斷言道。

我慌張地收回視線,沒有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孩兒一眼看穿。

“我……

有這麽明顯嗎?”

“Obviously(明顯).”Yoki認真地說:

“Maybe you could be braver,like me(或許你可以像我一樣更勇敢一些). ”Yoki從排椅上站起來,蹦蹦跳跳地上前挽住大弘的胳膊,大弘低頭淺笑,遞給她一瓶開蓋的礦泉水。

兩個人僅僅站在一起,就特別美好。

我心生羨慕,傻傻地望着。

腦袋忽地被一個毛茸茸的物件蓋住,我扯下來一看,竟是一對粉粉的貓耳朵,好可愛!

我重又戴在頭上問東子:

“好看嗎好看嗎?”

東子撇撇嘴說:

“好看好看,就是有點傻。”

“切~~哪兒來的呀這個?”

“抽獎送的,送了一對兒。”

東子從背後拿出另一只深灰色的貓耳朵,表情頗為不自然。

我眼疾手快地奪了過來,踮起腳尖想把貓耳朵戴在東子頭上,可惜東子太高了,我跳了好幾下都沒得逞。

“戴上我看看嘛,肯定特別可愛!”

我雙手合十,一再央求道。

東子無奈地彎下腰,并一再表示“只戴一下哦,傻死了”戴上貓耳朵的東子,果然可愛到爆!

這下,我們就是“一對兒”小貓啦!

我心裏暗暗欣喜。

或許是對新造型很滿意,又或許是他根本就忘了這個傻乎乎的頭飾,直到游樂園散場都沒有再摘下來。——游樂園離我家有些遠,白天我是坐公交車來的,然而玩的太嗨,竟給忘了這班車最晚一趟7點鐘就結束了。

我站在公交站臺上,腦子裏一片空白,兜裏只剩下五塊錢了,我要怎麽回家啊?

過了大概五分鐘,就看到東子騎着單車經過公交站臺,他見到我後停下車,問道:

“陪你等會兒?”

我仿佛看到大救星一般,向他伸出手來:

“我坐的那班公交車停運了,借點兒錢我打車。”

東子翻了翻書包和口袋,只掏出兩枚硬幣來:

“只有這些了。”

我絕望地蹲在地上,哭喪着臉說:

“完了,我今晚要露宿街頭了。”

東子想了想說: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東子家和我家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北,坐公交車還要半個小時呢,他送我回家再折返,這一來一回的不得把他累壞了?

我果斷地搖了搖頭:

“不行,太遠了。”

“沒事兒,快上車吧,叔叔阿姨該等急了。”

我猶猶豫豫地坐上東子的車後座,兩只手捏住他的衣擺,小聲說:

“我有點重,你騎不動了我下來走會兒。”

東子的話裏滿含笑意:

“我騎車很快,你可得抓緊了!”

話還在說着,車子就往前奔馳,我因為慣性一把摟住東子的腰,驚魂甫定後才發覺到不妥,剛想把抱着他的手拿開,卻又想到了Yoki的話,我是不是應該勇敢一點?

我的手又猶疑地重新放歸原位。

只聽東子在前頭“噗嗤”一聲笑了:

“我說你在撓我癢癢嗎?

別動了,再動小心‘車毀人亡’!”

我的臉灼燒一片,好在東子背對着我看不到。

“可是你說讓我摟着的。”

我小聲嘀咕着,路燈橙黃色的光暈染在東子的後腦勺上,糟糕,他怎麽連後腦勺都這麽好看。

7月的夜晚依舊燥熱,夏蟬在枝頭不知疲倦地叫着,偶有微風拂面也是裹挾着熱氣,東子的後背早已被汗水打濕一片。

我有些愧疚地拉了拉東子的衣角問:

“你累不累啊?

要不我下來走一會兒?”

“你又不重。”

東子邊說,邊将車騎得更快了些,但我聽到了他話音裏的微喘。

路邊是一家24小時便利店,我趕緊叫東子停下,跑進去買了兩瓶飲料。

“喏,你的可樂。”

我将紅色鋁罐遞過去,自己拿了瓶礦泉水準備開蓋,無奈瓶蓋太緊,我手都擦紅了卻怎麽也擰不開。

東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咕嚕咕嚕”灌下去幾大口可樂,轉頭見我還在和手中的水瓶較着勁兒,一把搶過去替我擰開了瓶蓋,特別鄙夷地彈了彈我忘記摘下的貓耳朵頭飾說:

“還真是只小貓,力氣這麽小。”

我搶過水瓶,低頭大口喝水,涼意從嗓子口侵入,帶走夏日的浮躁。

然而我的臉上仍然炙熱,東子斜倚在自行車座上,直直地盯着我看,眼睛裏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盯着我幹嘛?”

我不甘示弱地回看過去,“難道我這麽好看?”

東子眼神閃爍,含糊地說了句:

“還湊合吧。”

雖然沒指望從東子口中聽到什麽好話,但聽到“湊合”倆字我的心裏還是狠狠地失落了一下。

我撇着嘴自嘲道:

“那是,我這湊合的長相,怎麽比得上你們班的聰鳴啊張燕燕啊王瑩瑩啊?”

東子又仰頭喝了幾口可樂,單手将鋁罐捏扁扔進附近的垃圾桶,說道:

“這我倒沒注意。”

他頓了頓,清了清嗓子狀似不經意地問:

“對了,你之前說喜歡的那個人,怎麽樣了?”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慌亂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東子之所以忽然問我這個,大概率是因為他和顧怡靜分手了,想找個人聊聊天傾訴一下吧。

雖然我并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東子又是因為什麽原因放棄了他與顧怡靜之間留學再見的約定,但我能感受到東子低落的心情,忍不住替他心疼。

我看着眼前這個“正主”開始編起胡話,希望我這個“同病相憐”能夠安慰到他:

“他啊,剛談了個女朋友,兩人感情似乎不錯。”

“你……

很難過?”

東子探詢似的觀察我的表情。

“難過是肯定的呀,畢竟是認識了很久也喜歡了很久的人。”

我說,難過的心情不是胡話,我曾因為東子有喜歡的人難過了很久,盡管對方是顧怡靜。

“但是,我也真心地替他開心。

喜歡一個人,無論擁有或者失去。”

東子似乎被我的話打動了,臉上洋溢起了生動的笑意,然後拍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勵,說道:

“沒事啊何大寶,你很好,将來一定會遇到很好的人。”

我見東子都有心情來安慰我了,心情也一下子明朗起來。

“不過,我覺得鄭澤楷那個人不怎麽樣,你離他遠點。”

東子突然提到鄭澤楷,我愣了一下,難道他也聽到那些關于我和鄭澤楷的傳言了?

“你說鄭澤楷啊,我和他就是學習互助嘛,你別聽其他人瞎說。”

我解釋道。

“你經常來我們班找他,還給他帶零食,人言可畏你知道不?”

東子教訓我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

反正人家給我講題,我總不能一點表示沒有呀。”

我說。

自從知道鄭澤楷的家境條件不太好,我就想着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多關心關心他,所以才會時不時地帶點好吃的給他,鄭澤楷倒也欣然接受。

不過,每次去他們班,東子不都裝作沒看見我嗎?

觀察得倒還挺仔細。

“所以,你每次都是故意不理我?”

大概是被我拆穿,東子的表情顯得非常不自然,然而嘴上卻是振振有詞:

“你又不是來找我的,我幹嘛理你?”

“那以後你給我講數學題呗!”

我笑嘻嘻地問他。

“行啊,別的科目不說,數學我還是拿得出手的。”

東子心情似乎不錯,拍了拍車後座說:

“上車,回家。”

我步履輕盈地坐上東子的自行車後座,輕輕攬住他的腰。

嗯,回家。

路燈在地面投下我們的影子,我微微側頭,地上的我們就這樣緊緊依偎在一起,像極了一對親密的小情侶。

“前面修路,路面不平坦。

你可抱緊了啊,別掉下來!”

東子說着,腳上一蹬,自行車飛出去好遠,我緊緊抱住他。

拂面的風依舊滾燙,我們的影子被無限拉長。

夏日限定的單車後座,是我完完全全不想醒來的夢。

然而,南瓜馬車的童話故事背後,總是暗潮湧動。

馬路對面的陰影裏,一雙眼睛正充滿嫉妒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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