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桃園路是通往主城區的一條幹道, 因道路兩邊種植有桃樹而得名,每逢初春,爛漫的桃花相約綻放, 行車至此滿目粉蒸雲霞,如夢似幻。

秋風蕭瑟,桃園路的風光不與四時同。

因為地處主城鬧市, 附近商賈雲集,居民區林立,所以沿街的餐館很多,趙東嶼陷入一種虛無的混亂。

當他像無頭蒼蠅一樣走進大概第七家餐館的時候, 心裏升騰出一股異樣的感覺。

這家餐館的裝修很別致,門面隐匿在青磚紅瓦的古城牆裏面,屬于一眼發現不了的存在。

趙東嶼推開虛掩的木門探入,餐館主廳位于很深的內院, 大概是上午時分, 并沒有什麽顧客, 燈光都是半明半暗。

“有人嗎?”

趙東嶼詢問道。

過了好半天,才從收銀臺後面的一個房間裏走出個小夥兒, 年紀很輕,頭發剃成板寸, 右耳上方的位置用剃刀刮出一道閃電。

“什麽事?”

小夥兒的反應很奇怪,如果是正常的生意人家,不應該先招呼顧客訂餐點餐之類的嗎?

怎會像他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像是被攪擾了清夢把不爽明晃晃地寫在臉上。

哪家老板會請這樣的夥計?

趙東嶼心裏疑窦大開。

“你好, 我點餐。”

趙東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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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兒看了眼牆上的挂鐘, 時間顯示九點三十七分。

“我們十一點才營業。”

他撇了撇嘴說。

趙東嶼回:

“那我在這兒坐會兒,正好等個人。”

小夥兒眼神警惕地上下掃視了他幾眼, 趙東嶼下意識地将帽檐往下壓了壓。

待挑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小夥兒給他上了壺茶,複又退回收銀臺,埋頭刷起手機來。

趙東嶼也掏出手機詢問最新進展。

最先發來的是張潇曉,她用紅色記號在地圖上标注了桃園路沿線的各家餐館,一共23家。

趙東嶼用手指将圖片放大仔細查看,剛剛那股奇異的感覺又升騰了起來——地圖上沒有标注這家店。

趙東嶼給張潇曉發了個定位,又發送了一條微信問道:

“這家店網上能查到嗎?”

張潇曉很快回複:

“奇怪,各個平臺都沒搜到。”

的确奇怪,信息化時代哪有商家不打廣告的?

還當真酒香不怕巷子深?

趙東嶼的手指在屏幕上無規律地敲打着,等待消息的過程是漫長的,他百無聊賴地盯着桌上的青花瓷茶壺,袅袅白煙從杯蓋孔溢出,在空氣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度。

茶杯和茶壺是配套的,他伸手倒了半盞茶湊到鼻子口聞了聞,是清麗的茉莉烏龍。

随後他放下茶杯,半滴未進。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後廚開始有了動靜,廚師學徒忙進忙出地準備海鮮食材,也有零星客人落座,來自廚房的香氣很快飄來,吊頂的燈光全部打開。

大約是煙火氣的湧入讓趙東嶼短暫地卸下防備,他伸手取來茶盞,仰頭啜飲半盞,茶葉的清香滋潤了幹澀冒火的喉嚨。

又過了約四十分鐘,涼菜上臺。

周圍零零散散地坐了些人,生意并不很好的樣子。

趙東嶼夾了一筷子白斬雞,意外地好吃。

三天沒有規律進食,早已是饑腸辘辘,舌尖的滋味不斷勾引着腹部的餓,趙東嶼三下兩下就把一碟白斬雞清掃入肚。

大概是吃的得意忘形,不遠處一桌女生頻頻投來試探的目光。

“喂,你看那個人是不是趙東嶼?”

很快,趙東嶼的桌邊就簇擁了一圈影迷粉絲。

照這個樣子,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法悄然探入後廚的。

此地不宜久留,趙東嶼禮貌地回應了粉絲的合照簽名請求後,戴上口罩快速閃出了這家疑點重重的餐館。——何羽茜是被房門開啓的聲音吵醒的。

汪荃茹戴着一頂黑色漁夫帽,手裏攥着一卷銀色膠帶進門,看不清面目表情。

何羽茜蜷縮至角落,雙手交叉地護在胸前,聲音顫抖地發問:

“你要幹什麽?”

汪荃茹走到何羽茜身邊蹲下,一只殘腿被他吃力地擺在身後。

“滴水未進?

怎麽,和我搞絕食?”

他的表情隐藏在昏暗的陰影裏,眯着的雙眼顯露出一絲危險的信號。

“不渴。”

何羽茜将臉瞥向一邊,說出來的話沙啞撕裂。

汪荃茹用食指将她的臉強制扳正,他湊得很近,身上煙草味濃烈,刺激着她脆弱的鼻息。

“很倔啊。”

汪荃茹的呼氣直直地噴在她的臉上,何羽茜感到惡心,拼盡力氣想要扭頭到一邊,但男女之間的力量對比懸殊巨大,她動彈不得。

汪荃茹的聲音開始充滿挑逗的意味:

“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模樣很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望?”

何羽茜心亂如麻,心髒緊張得快從嗓子口跳出來。

抑制住強烈波動的情緒,她試圖和對方打迂回戰。

“你的腿是怎麽回事?”

何羽茜随便找了個話題。

汪荃茹挑了挑眼角,這是她第一次打探關于自己的事。

之前在餐廳,她對他全然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這讓他很惱火。

“哦?

你現在這個狀況還有心思關心別人閑事?”

汪荃茹饒有興致地問。

何羽茜低着頭,從汪荃茹的視角看,她正充滿憐惜地盯着自己的殘腿。

“因為……

你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

何羽茜哽咽地說。

看到她在自己面前示弱,汪荃茹說不上來的感覺,他稍微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目光也開始變得柔軟起來。

“我是小兒麻痹症,7歲的時候這條腿就這樣了。”

汪荃茹的嗓音低沉,緩緩地陳述,“從小就被同齡人嘲笑,被異樣的眼光對待,比你慘多了。”

“小兒麻痹症?

這種病不是接種疫苗就可以預防的嗎?”

何羽茜驚訝地問,在他們這一代人裏,已經較少見到這種病症。

“是啊,疫苗當然可以預防。”

汪荃茹又露出譏笑的表情,“但我沒有打過疫苗,什麽疫苗都沒有打過。”

何羽茜再次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我的父親是個瘋狂的宗教信徒,他堅信上帝可以治愈一切病痛,結果他的上帝把他的兒子變成了這副樣子。”

不知怎的,何羽茜心裏感到了些許難過。

“那這次相親,是你父親安排的嗎?”

何羽茜打探道。

汪荃茹歪斜着嘴角笑起來,這樣的笑容讓他原本英俊的臉龐變得扭曲醜陋:

“當然不是,你是那邊的目标,而我是接近你的絕佳獵手。”

“那邊是誰?”

何羽茜故意沉靜下聲音問。

“你最好不要知道為好。”

汪荃茹的臉再次靠近,貪婪地聞着何羽茜的味道,讓她的胸腔一陣陣犯嘔,但她不敢動,因為害怕一個動作會換來更加可怕的後果。

“明明你和我才是一類人,可惜……”

汪荃茹欲言又止。

“可惜什麽?”

何羽茜追問,僵直的脖子仍是不敢晃動半分。

“可惜那邊讓我把你還回去,還到那個姓趙的小子身邊。”

汪荃茹越靠越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可能只有一張紙那麽薄。

“趙東…

你們要對他做什麽?”

何羽茜背脊發涼,涔涔的冷汗像瀑布一樣往下淌,浸濕了貼身的上衣,趙東嶼的名字呼之欲出,但她的理性把最後一個字截住了。

可惜汪荃茹不再回答她,只是夢呓般喃喃:

“我們是一類人,我才是你的歸宿。

為什麽你要選擇別人,為什麽命運對我如此不公!

不,不,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眼見他就要吻上來,何羽茜無法再坐以待斃,朝着他的鼻子狠狠地咬了過去。

“啊!”

汪荃茹捂着失血的鼻子仰倒在地,疼痛使他原地打滾。

何羽茜趁機起身,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往外逃離。

只是她不知道,她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了,被關閉在密閉的空間裏讓她失去了時間。

此刻她的腳步虛浮,頭腦因為快速起身而昏黑,嘴巴裏唇齒間還殘留着濃重的血腥味兒,她感覺自己就快要暈倒了。

走廊很窄很長,相隔很遠才亮着一盞微弱的燈。

“呼哧呼哧……”

排風扇的聲音越來越大,隐約可見走廊的盡頭挂着及地的透明塑料門簾,她試圖加快腳步。

然而耳後傳來一陣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是汪荃茹追過來了。

氣血上湧,她的腦袋“嗡嗡”亂響。

她知道躲不過這一劫了,但她仍然不放棄向前奔跑的動作。

或許如有第三人在場,看到她的奔跑,也只會嗤笑為蝸牛散步。

透明塑料門簾越來越近了,可惜汪荃茹的腳步聲更近,下一秒她兩眼發黑,終于失去了意識。——趙東嶼在這間餐館門外徘徊了很久。

根據警方的監控線索,何羽茜失蹤那晚乘坐出租車來到這家餐館。

之後的監控,再沒發現何羽茜出來的影像畫面。

所以,何羽茜極有可能還在這家餐館裏。

電話裏,她說了什麽來着?——“對了,我好像聽到遠遠的地方傳來大型排風扇‘呼哧呼哧’的那種聲音。”

廚房!

她被囚禁的地方應該距離廚房不遠,或許就在廚房後面的某一間儲物室裏。

已值午夜,趙東嶼将自己隐蔽在餐館隔壁的一間民宿裏,從房間的窗戶可以觀察到餐館後門的任何動靜。

四下靜悄悄,他耐心等待,就像一只伺機等候獵物出洞的狼。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趙東嶼努力睜大眼睛,盡管血絲已經布滿眼角,也不敢稍微放松。

“吱呀呀~”餐館北側的鐵門被人從裏面推開,走出來一個身材瘦削的男人,從黑暗裏的剪影看去,他的一條腿彎曲得離奇,出門還不忘謹慎地左右打探,行為鬼祟。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趙東嶼破門而出,大步朝那可疑的男人跑去,那男人聽到動靜,沒有回頭,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往前奔逃。

可他那腿太拖累,哪裏是趙東嶼的對手?

沒跑兩步路就被後方的趙東嶼直撲倒地,他拼命掙紮,在地上左右翻滾企圖掙脫趙東嶼的禁锢,趙東嶼伸手鎖住他的脖頸,沙啞着嗓子大吼:

“快說,她在哪裏?”

汪荃茹被勒得喘不上氣兒,趙東嶼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摁住他的後背,使其動彈不得。

幾番掙紮後,汪荃茹放棄了抵抗。

“你把她藏在哪裏了?”

趙東嶼焦急地問。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汪荃茹眼神充滿疑惑地回問道:

“她是誰?

你是誰?

你在說什麽?”

被他這麽一問,趙東嶼有了剎那的遲疑:

“那你剛剛跑什麽鬼?”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這條巷子偏,我以為是搶劫犯。”

汪荃茹一臉無辜的表情。

“深根半夜的你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幹嘛?”

趙東嶼松開對他的桎梏。

汪荃茹喘着粗氣從地上艱難爬起,将身上的塵土拍打幹淨,方才無奈地笑着說:

“我是這家店的老板,至于其它是我的私事,就不方便說與你聽了。”

正在餐館正門蹲點看守的派出所李警官聽到動靜跑過來,在看清汪荃茹長相後朝他出示了警官證和搜查令。

“您好,我們接到一起失蹤人口案報警,失蹤者何羽茜9月17日下午5點整是否與您見過面?”

李警官詢問道。

警察的觀察力驚人,趙東嶼這才借着昏黃的路燈燈光仔細辨清眼前男人,不就是何羽茜那相親對象嗎?

可能是因為他先入為主地以為,何羽茜相親的對象是個四肢健全的男人。

忽然之間,他感到一種難以言表的情緒在蔓延。

“是的,那天我受家裏安排相親,就約何女士在自家餐廳見了面,不過我們談得并不十分投機,大概七點不到她就離開了。”

汪荃茹回憶道。

“您是否注意到何女士是從哪裏離開的?”

“我隐約記得是從後門出去的。”

餐廳後門是一條頗有年代的小巷,巷口的監控攝像頭半年前壞了一直沒有維修,所以成為流動攤販聚集的場所,如果何羽茜是從後門出去的,也就說通了為什麽前門的監控攝像沒有拍到她離開的畫面。

李警官點了點頭,客氣地提出:

“因為事關人口走失,我們需要對你的餐館進行搜查,深夜打擾非常抱歉。”

汪荃茹爽快地答應:

“沒問題。”

随行的兩名警察對餐廳上上下下展開了搜查,趙東嶼特意跟去廚房附近打探,發現廚房後面有一條陰暗的幽長走廊,走廊單側是牆,被油漆刷成漿黃色,另一側開有兩個10平米左右沒有窗戶的房間,一間是儲物室,另一間放着一張簡易的鋼絲床和一張床頭櫃,除此之外再無他物,汪荃茹解釋說他有時候回家晚就直接睡在店裏。

汪荃茹似乎說得滴水不漏,但趙東嶼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對餐館搜查的結果未曾顯示任何異樣。

離開前,李警官對汪荃茹抱歉地說:

“後續如果有需要,可能還要麻煩您提供線索。”

“應該的。

雖然和何女士無緣,但還是希望她能夠早日回家。”

汪荃茹情懇意切地說。——趙東嶼感到非常困倦,但心慌得無以複加,致使精神仍然亢奮,阻礙着眼皮機械下垂。

他尾随汪荃茹回到他的住處,親眼看着他家的客廳燈亮了又滅。

如果藏匿地點不在餐館,難道會是他的寓所嗎?

可是他的房子位于高層,如果要将人綁着上電梯很容易被人撞見,從安全通道走又太費勁。

那麽何羽茜現在到底在哪裏呢?

他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單元出口,如果還有第三個地點,他一定不能睡,要不然就跟丢了。

就在夜幕愈發幽靜深邃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老趙,找到何羽茜了!”

來電的是譚耀。

“她在哪兒?”

“就在她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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