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淩晨三點, 何羽茜家。

譚耀和張潇曉守在這兒等候消息,就在他們躺在沙發上快睡着的時候,忽然被一陣很輕的敲門聲驚醒。

譚耀心中警鈴大響, 三步并兩步地沖上樓,發現門口倚着一個人影,嘴巴被膠條封得嚴密, 腦袋軟弱地靠着門框,像是在熟睡。

而樓梯口一個黑影匆匆閃過,待追出去時早已不見蹤影。

“茜茜!”

張潇曉激動地沖上去,試圖将她喚醒。

但迷藥藥性太強, 何羽茜完全是昏睡狀态。

等到何羽茜醒來,已經是次日下午,她像是經歷了一場混沌的夢,睜眼看到窗邊圍坐的衆人, 直接将稀碎的片段全抛在腦後。

“茜茜醒了!”

張潇曉第一個發現了她的動靜, 而在她的左手邊, 趙東嶼趴伏在床側,此時正迷蒙地醒來, 眼睛裏布着紅絲,讓人忍不住心疼了一下。

何羽茜試圖伸手拽一拽被角, 才察覺自己的左手被他緊緊地攥着,她動了動,他便松松放開。

“你現在怎麽樣?”

他輕聲問, 語氣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子。

“還行。”

她張口說話, 嗓音沙啞, 張潇曉給她遞過來一個帶吸管的水杯。

溫潤的白開水緩緩滋潤着幹澀的喉嚨,她感覺自己像是一朵快枯萎的花, 久旱逢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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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發生了什麽?”

譚耀忍不住發問。

“我……”

何羽茜剛想開口,卻被趙東嶼截斷:

“你要不要再歇歇,這會兒不急着說。”

“我沒事。”

何羽茜平靜地說:

“我被綁架了,兇手叫汪荃茹,桃園路28號餐館的老板。”——警方接警後,第一時間前往汪荃茹的住處和工作地,卻意外的發現查無此人。

汪荃茹,仿佛空氣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對于綁架事件的前因後果,大家均是一籌莫展。

一周後,偵探社發來一條線索:

當年趙父車禍肇事者王力近來頻繁前往青浦區某廢棄工廠,行蹤極其隐秘。

事出反常必有妖,趙東嶼決定再會會這個王力。

周六上午八點,仁濟醫院婦産科,一名大着肚子的年輕女子在丈夫的陪同下做産檢,醫生告訴她寶寶胎位不正,需要經常走動促進胎位回正。

孕婦充滿母愛地撫摸着肚子,笑着和丈夫說:

“你快摸摸,寶寶好像在翻跟頭。”

王力将腦袋湊近老婆的肚皮,認真地感受着胎動,臉上寫滿了幸福二字。

“王老板!”

突然一個陌生男子上前招呼。

“你是誰?”

王力眼神警覺,下意識地伸手将老婆護在身後。

陌生男子壓低帽檐,沉聲說:

“趙老板有請。”

“趙……

趙東嶼?”

王力不假思索地問。

“噓。”

王力慌張地四下張望:

“他在哪兒?”

“斜街巷48號,他在那裏等你。”——将妻子安全護送回家,王力開車匆忙趕往約定地點。

妻子懷孕了,他就要當父親了,不能在這樣重要的時刻出現差錯。

趙東嶼已等候多時,看到王力出現并未表現出不耐煩的神情,倒是流露出好整以暇的表情,像是盯着一只遲早到手的獵物。

王力不覺後背發涼,他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很危險。

“王老板,恭候多時,請坐。”

趙東嶼禮貌地招呼。

王力忐忑落座,遲疑後發問:

“請問趙總找我有何貴幹?”

“哦沒什麽,今天碰巧在醫院看到你陪妻子産檢,想說好久沒聯系了,邀你喝杯茶。”

趙東嶼表情輕松,起身給王力的杯盞添茶。

碰巧?

王力當然沒有那麽蠢,懷孕的妻子被盯梢,對方顯然在向他傳達威脅的信號。

“我的妻子是無辜的,別找她麻煩,凡事沖我來!”

“哦?”

趙東嶼輕挑眉毛: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确實對我有愧?”

王力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低頭攥緊拳頭。

這是一場無聲的膠着,此時無聲勝有聲。

“說吧,要怎麽才能放過我?”

趙東嶼悠閑地啜一口茶,明前新茶,口感香而味醇。

“十年前——”“十年前的事,我已經說了是一場意外。”

“哦?”

茶盞落下,濺起的水花将桌面洇出一圈波瀾。

“你的腳踝有一處紋身,我找人打聽了,于是有了意外發現。”

“你——”王力吃驚得瞪大雙眼。

十三年前身負巨債的他選擇加入殺手組織TK,剛入行就被要求紋上代表神秘與邪惡的蛇形紋身,因為組織行事低調,兄弟們失手率極低,所以多年來并沒有被警方盯上。

可又怎麽會被他發現?

“王老板,我認為你此行赴約應該有一些覺悟,我手上的證據足以再次将你送進牢裏,想想你即将出世的孩子吧。”

趙東嶼擲地有聲地說,演技之精湛令人不疑有詐。

“所以我有理由懷疑,當年我父親的死是一起買兇殺人案。”

王力的腦袋亂成一團。

他感受到趙東嶼灼熱的眼神,但仍然硬着頭皮說: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王老板,你馬上就要當父親了,小孩子是無辜的,我只想知道當年雇傭你的人是誰。”

王力心裏一動:

“你說得輕巧,如果我全盤交待給你,我還是得重新坐牢。”

趙東嶼從兜裏掏出一張支票:

“這裏是兩百萬,我已經幫你聯系了美國的産科醫院,換個身份,你可以一切從頭來過。”

王力猶豫地接過支票,陷入短暫沉思。

就在上個月月末,股市大幅動蕩,他再次出現債務危機。

所以他撥通方易達秘書的電話,約他9號晚十點在青浦紅磚廠見面,準備再訛一筆錢。

照理說,殺手組織是不可以透露雇主私人信息的,但五年前當他被捕入獄的時候,竟意外地收到了一封陌生來信,信上用印刷體寫着:

“出獄後請聯系——”然後附上一串電話號碼。

出獄後,王力迫不及待地撥通了那個號碼,接聽者聲音冷冰冰的:

“誰?”

“你好,我是王力,就是那個肇事司機,你讓我出獄後聯系你的。”

對面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問道:

“你想幹嘛?”

王力腦袋瓜轉得飛快,根據對方的語氣态度,他已經基本肯定,這個人就是當年那起案件的雇主。

但令他疑惑的是,那封信究竟是誰寫的?

“小兄弟,我這剛出獄沒多久,手頭緊得很——”從那之後,王力把方易達當成了提款機,為了不留痕跡,他們都是見面交易。

趙東嶼的目标是方易達。

王力盯着手中的支票,內心反複權衡利弊,當視線掃到支票簽發日期的時候,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凜冽。

簽發日期有修改痕跡,這是一張無效支票。

想詐我?

王力心底冒出殺意。

“趙總——”王力像是終于下定決心,将支票退還給趙東嶼後鄭重開口:

“我有一本日記,關于當年的事情經過裏面都有記錄。

今晚十點一刻,龍塘西路19號見。”

“好。”

趙東嶼将支票塞進了衣兜。——是日深夜十點二十分,趙東嶼只身等候在約定地點,手表盤面在濃黑的環境裏映襯出幽藍的熒光,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王力還沒有到。

他等得有些焦急,下午在茶館對王力說的話裏全是詐,不知道對方聽信了多少。

所以兇手是方忠雄嗎?

為了攫取下游客戶的市場和土地而痛下殺手?

這個理由看似合理,但總覺得像是拼圖少了一塊,哪裏出了問題。

龍塘西路是滬市曾經的租界所在地,如今歐式建築仍保留完好,燈光呈射線狀打在房屋的大理石外壁上,更顯其瓊樓玉宇,在靜谧的夜晚顯出一絲危聳。

趙東嶼戴着黑色口罩,将身影隐匿于兩棟建築物之間的狹窄巷道。

空無一人的行道,一陣穿堂風呼嘯吹來,冷飕飕的,他将風衣衣領豎起。

十點半,王力還是沒到。

周遭安靜得只聽得風聲聒噪,若隐若現地好像還能聽見金屬撞擊摩擦的聲響,一會兒像是鋼管之間的碰撞,一會兒又像是槍支扣動扳機,彈殼清脆落地。

危險仿佛是一只在黑暗中伺機而動的巨獸,吞噬着所有光明和希望,匍匐着緩慢逼近。

遠處傳來皮鞋踏地的節奏律動,不急不躁,顯得來人自信又從容,甚至還攜着一股震懾和壓迫。

趙東嶼忽然驚覺到處境的危險,對方是職業殺手,自己只身赴約竟然沒有任何防備,對方若來一出請君入甕,他也只能束手就擒。

來自遠處的腳步忽然變得慌亂,趙東嶼察覺到街角對面的建築物內,某個窗口一道寒光閃過,緊接着傳來一個男人慘烈的叫聲,然後是軀體倒地發出的沉悶聲響。

下意識地,趙東嶼想要拔腿上前查看,卻未曾發覺身後襲來的一道黑影。

下一秒,他的嘴巴被一雙有力的手捂住,迷藥吸入鼻腔,他陷入了昏迷。——聽說人類若是瀕臨死亡,腦海裏會像走馬燈一樣閃現過往的種種經歷片段。

趙東嶼的大腦在飛速轉動。

6歲,甩響炮把鄰居大弘腳踝炸傷;10歲,強忍着傷痛堅持練武,一心想着變大變強;14歲,像個小痞子成天不學無術,渴望通過這種方式得到父母關愛;16歲,重新與喜歡的她相遇,卻猶豫不決不敢靠近;20歲,家庭遭遇重大變故,從此複仇成為執念;25歲,相戀多年的她從生命中突然消失;30歲,他們再次相遇,就在生活的熱火重新點燃,就在一切的希望重新照耀的時候,綁架、槍殺,可怕的事件接連發生在他們的身上……

是不是生命就此終結?

甚至都還來不及和她說一聲再見。

叆叇的意識如灰黑的雲朵漂浮在半空中,捉摸不透的形狀,混沌迷茫。

耳邊好像傳來誰的呼喚,額頭上被冰冷的重量覆蓋,意識逐漸歸于清晰。

趙東嶼終于睜開雙眼。

房間內的光線有些刺眼,他用手擋住片刻适應,視線才逐漸聚焦,看清床邊正在照料自己的人臉。

“怎麽是你?”

只見那男人伸手調整好敷在他額頭上的冰袋,語氣淡然地說了句:

“迷藥量不大,所以你昏睡沒多久,給你腦袋降降溫便于回順思考。”

趙東嶼憤怒地拍開他的手,冰袋滾落床頭,在地板上碎裂成大小不一的四瓣。

“為什麽是你?”

“為什麽是我?”

潘曉亮嗤聲笑了:

“我可是剛救了你一命。”

趙東嶼努力支身坐起,表情冷峻:

“我不記得和你說過昨晚的事,難道你是湊巧經過,湊巧把我迷暈,又湊巧救了我一命?”

“當然不是。”

潘曉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雙手交叉抱住,坐在了落地窗邊的沙發上。

趙東嶼頭痛欲裂,他用手掌揉着太陽穴,腦袋快速思考着。

潘曉亮是國內首屈一指的會計師,手頭客戶衆多,當然也包括影視界的龍頭——方氏的華曼。

這也是趙東嶼為什麽決定将他拉進複仇計劃的原因,他想要了解方氏父子的資金狀況,而對潘曉亮他又足夠信任。

可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潘曉亮與方氏的關系,比他原本以為的要密切得多。

“昨天晚上……

王力死了?”

“嗯。”

“誰幹的?”

“他所在的那個組織。”

“是誰的授意?”

“方易達。”

趙東嶼的瞳孔地震,這個結果讓他始料未及。

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某天,潘曉亮和他說:

“查查方易達。”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我也是最近給華曼做審計的時候發現的。”

“為什麽不告訴我?”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我在等待時機。”

“什麽時機?”

“華曼董事會面臨重組,方易達手中還有很多黑賬,如果要從財務這一塊兒狙,我必須取得他的信任才能拿到更多資料。”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所以他就可以免受刑罰了嗎?”

趙東嶼的語調突然變高,激動的情緒使他面部漲得通紅:

“現在王力死了,這條線我跟了十年,在我就要取得證據的時候突然就這麽斷了!”

潘曉亮忍不住譏笑道:

“你以為方易達沒有察覺嗎?

早在你第一次去找王力的時候就已經暴露了,方易達一直在找機會幹掉王力,所以這次何羽茜出事其實就是想要轉移你注意力……”

潘曉亮意識到說漏了嘴,趕緊收口,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何羽茜什麽?

你他媽給我說清楚點!”

趙東嶼怒吼着沖下床,朝潘曉亮揮拳過去。

眼鏡被拳頭打落,碎片像水花般濺起,鏡架被扭打的不知誰的腳踩折,鼻青眼腫的男人仍像鬥獸般發出低沉的咆哮,拳頭撞擊肉軀的激烈程度難以想象會發生在這二人身上。

十多年兄弟情,在三十歲的這個分叉口,似乎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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