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韋皓月
教室牆上挂着“歡度聖誕”的主題板報,文具店明亮的窗玻璃上貼着可愛雪人,貨架上滿是包裝精美的蘋果和卡片……聖誕節的歡樂氣息洋溢在校園各處。
這一天,韋皓月都在暗中觀察楚歌。她發現,她的這個舍友真是安靜乖順得不像話。早讀大家都哈欠連天,沒幾個張嘴出聲的,只有楚歌坐得端正,認真拿着書背,嘴一張一合,聲音卻不大,許是為了不那麽突兀,又或許是怕擾了別人瞌睡。楚歌似乎沒有多餘的事情要做,上課下課都窩在座位,除了出操和上廁所幾乎沒有動過,水沒喝幾口,話也不和人說。
晚自習結束後,韋皓月照例看見楚歌在座位上窩着,直到教室裏的人走得七七八八,楚歌才有收拾東西離開的跡象。
韋皓月深吸一口氣,上前去打招呼:“楚歌,一起回去吧。”
楚歌似有些詫異,問:“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韋皓月笑笑,上前撞撞楚歌的肩膀,道:“一起回宿舍呗。”
楚歌半邊身子僵硬,極其不習慣這樣的接觸。
兩個人都沒有說什麽。等下了樓梯,走上一條長路時,韋皓月從書包裏掏出一個藍色盒子,塞進楚歌懷裏,道:“送給你的,聖誕節快樂!”
楚歌像個反應慢半拍的呆瓜,先是盯着盒子看了好久,後又愣愣地看着送她禮物的人。
“你為什麽送我蘋果?”她問。
“今天聖誕節嘛。”韋皓月柔柔細語,“祝你聖誕節快樂。”
楚歌又頓住了。
雖然道歉的話有些羞于啓齒,但韋皓月還是說道:“還有就是,對不起啊。昨天晚上刁洋那麽對你,我都沒有上去攔她。”
楚歌笑笑,道:“沒事。”
沉默了幾秒鐘,韋皓月有些不自在,主動道:“對了,昨天你為什麽會和宿管一起進來啊,是找宿管有事嗎?”
楚歌語氣淡淡:“空調滴水,剛好滴在我的床鋪上。我去跟宿管說,她就跟進來看看,說是看過情況之後再找人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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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樣啊。”韋皓月道,“刁洋就是那樣,脾氣暴得一點就着,可能昨天就是在氣頭上,你也別跟她一般見識。”
楚歌輕輕點頭。
至此,對話結束。
這天夜晚,韋皓月睡了個好覺。她認為,這樁事已經過去了,翻篇了,也許明天刁洋和楚歌還會互看不順眼,但同窗嘛,哪有過不去的坎,日升日落幾天過去,也就忘記了。更重要的是,早從她向楚歌表明歉意的那一刻起,她就從這樁事中抽身出來了,她不是參與者,不是過錯方,這件事的後續走向如何,與她有什麽關系呢?
在這之後的日子裏,刁洋和楚歌始終未做到“相視一笑泯恩仇”,但也未到“你不死我不休”的地步。韋皓月夾在二者之間,高舉“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大旗,費盡心力要讓兩人化幹戈為玉帛,不過收效甚微。
久而久之,韋皓月也就放其自然了。
時間一晃,就來到了次年的四月六日。
這天下午大課間,韋皓月正在座位上死磕一道數學大題,誰知胳膊突然被人輕輕戳了戳。她覺得有些好笑,平時別人叫她要麽是大着嗓門喊,要麽是一掌拍在桌子上吓她一個哆嗦,再要麽就是好好走在路上,不知從哪裏飛出來一個人勾她的肩、搭她的背。可像如此溫柔的叫人方式,她還真是沒有遇到過。
韋皓月笑着擡頭,看見來人,有些怔住:“楚歌?稀客啊。”
楚歌不好意思地笑笑。韋皓月繼續道:“怎麽了?是找我有事嗎?”
“你可不可以陪我去找一下班主任?”楚歌怯生生地道,“我不知道他辦公室在哪裏。”
韋皓月扣上筆帽,很爽快地道:“行啊。沒問題。”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教室門。
由于楚歌性格很悶的緣故,韋皓月和楚歌其實并沒有太多共同話題,也沒有什麽接觸,日常生活裏更多的是禮貌地打招呼,以及客氣地對話。所以對于楚歌來找她這件事,韋皓月還是挺奇怪的。
她問:“你找班主任什麽事啊?”
“我其實……”
楚歌一句話被生生打斷。
“月月!”有人喊。
韋皓月還在愣神,旁邊就冒出來一個人,十分熱切地挽上她的胳膊。
刁洋?韋皓月有些頭大,這倆冤家!又來了!
“月月啊,我們一起去文具店吧。文具店剛進來一批明信片,好多明星的都有,說不定就有你男神呢。走,我們一起看看去!”刁洋拉住韋皓月的胳膊,用甜膩膩的語氣道。
韋皓月正色道:“晚上再去吧,現在我還有事。”
楚歌安靜地站在一旁。刁洋斜眼瞪她,道:“你和她能有什麽事?”
說着,刁洋直接拽着韋皓月往另一個方向走,嘴裏念念有詞:“走了走了,去的晚了就該賣完了。”
被拖出幾米後,韋皓月終于無奈道:“楚歌,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老楊的辦公室在五樓,你從那邊樓梯上去,左拐第一間就是。”
又走出幾米,她還是沒聽見楚歌應聲,也不知聽清楚沒。韋皓月回頭去看,發現楚歌還站在那裏,小小的一只,跟個惹人疼的小可憐鬼似的。
幾個如快放背景般的人影掠過,楚歌離開了。應該聽清楚了吧,韋皓月這樣想着。
一中作為林城最好的高中,校方嚴格限制了學生們的娛樂和享樂式消費。整個校園放眼望去,只有兩家盈利場所,一家文具店,一家校醫室。不過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校醫室會兼賣些山楂片、花茶等有藥用價值的零食,文具店也會進些青春文藝雜志和好看的明信片、書簽、本筆等。總而言之,店家很親切地在向受衆靠攏。
眼下正是大課間,文具店裏擠滿了人。
韋皓月和刁洋站在一排貨架前,将其上的明信片挨個拿在手中翻看。
明信片擺放得很散亂,而且很明顯得只剩下些不好看的,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翻過多少次了。
韋皓月嘆了口氣,道:“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你怎麽還跟楚歌過不去啊?”
“你不覺得她這個人很作嗎?”刁洋皺着眉,“表面上一句話不說,誰知道在背後怎麽編排人呢。”
韋皓月想了想她和楚歌的接觸,否認道:“不會啊。反正她沒跟我說過誰的壞話。”
“月月你到底是誰的朋友?”刁洋嗔怒,“是誰每天和你一起吃飯?是誰晚上拉着你遛彎?是誰陪你說話解悶、吐槽八卦的,啊?”
“是你是你,都是你行了吧。”韋皓月拉着刁洋的手哄道。
刁洋得意地笑:“這還差不多。”
兩人卡着鈴聲響的點回到教室。
韋皓月有些心累。像今天這樣的拉鋸戰已經上演過N次,她都有些疲于招架了。真不知道刁洋怎麽想的,楚歌又不搭理她,她一個人起個什麽勁兒,搞得大家都這麽累。
突然想到些什麽,韋皓月偏頭去看楚歌的座位,發現人已經在那裏坐着了。也不知道找到老楊沒,有機會再去問問吧。
她攤開試卷,繼續和那道未解的數學題作鬥争,可腦子就是嗡嗡的,半點思路也沒有。于是,韋皓月萬般不情願地打開答案,只見一堆證明過程之後緊跟了“所以,無解”四個大字。
這算什麽答案?
這種題存在的意義恐怕就是為了為難人的吧。
和各科試題大眼瞪小眼實在太痛苦了,直到晚自習結束,韋皓月才算是短暫地從題海中逃脫出來。大家一起說說笑笑走回宿舍大概是她一天最開心的時候了,等韋皓月和她的小姐妹們走進宿舍大門,她還特意看了一眼牆上的大鐘,差一點點不到九點三十。
回到宿舍,韋皓月把書包扔在床上,正要出去洗漱、再接盆熱水回來泡個腳,誰知刁洋一屁股坐過來,腿一擡占去大半張床。
韋皓月不知道這人又想幹什麽,便問:“怎麽了?不去洗漱嗎?一會該沒熱水了。”
“一會再去。”刁洋有些沒話找話,道:“市北新開了一家國際影城,聽說樓裏什麽都有,怎麽樣?再放假我們去玩吧?”
“大姐!”韋皓月頗有些哭笑不得,“今天才開學第一天,再放學到半個月後了,到時候再說。”說着,作勢就要走。
刁洋一把拉她回來,撒嬌似的道:“先說好嘛。我昨天在家還看最近上映的影片來着,有好幾部好看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然後吃個飯,再逛個街……”
韋皓月敷衍道:“行行行。”作勢又要走,結果又被刁洋牢牢抓住。得!熱水她是搶不到了,于是幹脆往那裏一癱,無語道:“又怎麽了?我的大小姐。”
“這不是想多和你說會話嘛。”刁洋嬌笑,“月月你皮膚真好,用的什麽化妝品啊?”
韋皓月五官端正,算不得驚豔,雖說不冒痘,但是生出來就長了半張臉的雀斑,她媽都嫌棄,說遲早有一天要帶她去照激光。因此,對于刁洋的誇獎,韋皓月是絕對持懷疑态度的:“是嗎?”
“當然是啊。”刁洋說得很确定,“你這皮膚光滑不長痘,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我今早起來就發現腦門上長了一顆痘,太破壞我這張臉的美感了……”
刁洋誇張地做着美人拂面的動作。韋皓月被逗樂了,哈哈笑着。正巧,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是楚歌,半年多了,楚歌還是習慣晚回來。
“你說我好不容易長一顆痘就要死要活的,那些滿臉痘的人真不知道是怎麽活下來的?”刁洋譏笑幾聲,道:“都說相由心生,月月你說,那醜人是不是都心思龌龊啊?”
韋皓月突然不想搭話。她偷偷去看楚歌,發現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她在看她們。
“你別說了。”韋皓月勸道。
“不說就不說了嘛。”刁洋還是笑,“每個人的口味都不一樣,說不定就有人喜歡醜的呢。”
刁洋說完這句話,楚歌轉過身,兩只腳一勾,脫鞋,爬上床梯,撐開被子,也不脫衣服,直接縮進被窩,對着牆,留給世界一個後腦勺。
宿舍靜悄悄的。韋皓月去看其他人,發現她們各忙各的,似乎完全沒有被影響到。
好好活着不好嗎?折騰個什麽勁兒。
韋皓月拿着一盆的洗護用品,去外面的公共衛生間磨蹭到睡覺鈴響,磨蹭到宿舍熄燈,這才回到宿舍。
應付完宿管的例行查人後,韋皓月很快進入了夢鄉。
次日,五點五十的起床鈴照常響起。她哼哼唧唧半天,才在時間壓迫下起床,簡單收拾後便沖出宿舍。她可不能遲到,要上了老楊黑名單可就慘了。
路過校園中心時,韋皓月無意瞥了一眼,不遠處擇夢湖四周好像拉起了警戒線,也不知道是幹什麽的。
直到上午第一節課,她被老楊叫去辦公室,她這才知道,早上瞥過的警戒線究竟意味着什麽。
等到韋皓月接受楚歌死亡的消息,并相對冷靜下來後,程對問:“你知道楚歌和誰有矛盾嗎?”
韋皓月抹幹淨臉,道:“……刁洋吧。”
聞言,程對和一旁的警察對視一眼,道:“是因為什麽産生的矛盾呢?”
韋皓月将去年平安夜事件的來由都講了一遍。
“所以說,楚歌并不是故意帶宿管來撞破,而是巧合是嗎?”
“是的。”
“即便知道是巧合,刁洋還是對楚歌實施過毆打,對嗎?”
“……也不能算毆打吧。刁洋被抓包肯定在氣頭上,這才會……”
“在平安夜事件之後,刁洋仍多次故意針對楚歌,是嗎?”
“……是的。刁洋也不明說,就是看見我們誰和楚歌接觸,她就會過來打斷。還有就是,她經常會拿楚歌滿臉青春痘、行規蹈距來攻擊她,也不指名道姓的說,反正會當着楚歌的面說些‘月球臉’‘她要是長了這麽多痘肯定沒臉見人’之類的話。這算嗆人吧,好像故意讓人心裏難受一樣……反正我是這麽覺得的。”
“那你認為,刁洋的行為算得上是霸淩嗎?”
“……應該不算是吧。”
“所以,昨天晚上也是發生了這樣的嗆人事件嗎?”
“是的。不過楚歌好像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直接上床睡覺了。我也是親眼看見她上去的,就以為她在,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出去的。”
程對笑笑,問:“同學,你平時和刁洋的關系應該更好一些吧?”
韋皓月點頭:“刁洋很會說話,在一起叽叽喳喳很輕松。楚歌性格有些悶,和她走在路上,不說話會有些尴尬,可說又不知道說什麽……”
“好了。你先回教室吧,有事會再叫你的。”
韋皓月站起身,正要推門出去,突然想到什麽,回頭道:“對了,昨天下午大課間,楚歌來找我,說讓我和她一起去找班主任。我有事就沒和她一起去,也不知道她找班主任什麽事。”
程對點頭:“好,我們會調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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