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可是她總有一天要談戀愛的啊……

夜風吹過，梧桐樹葉沙沙輕響，黃蝴蝶似的葉子無聲地在夜色中落下來，飄落在兩人腳邊。

江榴一時之間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姑娘怔怔地望着周泊辰，像是聽不懂他的話。

此時此刻，沖擊最大的不是“分手了”三個字，而是後面那句話。

周泊辰說，他喜歡的人也不喜歡他。

他喜歡的人是誰？

除了岑曉，還能有第二個嗎？

是岑曉不喜歡他了，所以跟他分手了。

可他還喜歡着岑曉……的意思嗎？

不知是喝了酒，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江榴覺得自己的腦袋忽然有些混沌起來。

有點想不明白了。

她一直以為，岑曉很喜歡周泊辰，比她想象中要喜歡得多。

而周泊辰也是喜歡岑曉的。

兩個人是不會，也不可能走到這一步的。

可是現在……

所以，周泊辰剛剛那句話的意思是——

江榴慢慢低下頭，在這片寂靜之中，抿抿唇，就說了一句話，聲音很低：“你是被甩了嗎？”

周泊辰的身影一頓。

男人沒有說話，清冷寡淡的眉眼依舊。

良久，他忽而唇角扯了扯，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懶散，聲音卻很低，“是啊。”

江榴沒有說話。

姑娘低着頭，睫毛只微微一顫。

她覺得自己明明喝醉了，又好像清醒得很。

那一刻，說不清楚心底是什麽情緒。

酸澀的，難受的，還是一點點忽然的輕松。

而她只是有點慶幸，剛才沒有把那句話說出來。

這樣不會讓他難堪。

雖然她很想對他說，如果那個人是她，她一定不會有一天不喜歡他。

這一輩子，她都會一直，一直，喜歡着他。

從九歲那一年，到漸漸長大，再到他和別人步入婚禮的殿堂，直到老去。

她還想對他說。

你不要喜歡別人了，好不好。

可是這樣的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說出口。

又是長久的寂靜。

江榴垂着頭，聲音低低的，“那你……不要難過了。”頓了頓，抿了抿唇，“你會遇到更好的。”

周泊辰看着她。

許久，男人淡淡“嗯”了一聲，擡起手，似想要揉她的頭發，可手頓了頓，還是收回去，“現在還難過麽？”

江榴搖搖頭。

周泊辰淡淡道：“回去了？”

江榴點點頭。

周泊辰沒有再說什麽。

男人再次把頭盔從摩托車的把手上取下，戴到她頭上，替她系上扣子。

他載她回宿舍。

到了宿舍樓下，是八點過十分，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夜跑經過。

這一次，周泊辰沒說什麽，只是淡淡道：“以後和誰出去，都不能喝酒。”頓了頓，又怕她沒反應，“聽到了？”

江榴抿抿唇。

姑娘垂着頭，聲音很低，“聽到了。”

周泊辰看了她半晌，到底是淡淡道：“回去吧，早點睡。”

江榴轉身，沿着臺階慢慢往上走。

周泊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進了宿舍樓，看不見了，方才收回視線。

男人倚在摩托車旁，微微垂着頭，他身影挺拔高大，眉目清冷寡淡，隐在路燈的陰影下。路過的女生都悄悄地看他一眼。

兜裏的手機震了千百回。

周泊辰拿出手機，瞥了一眼，是林少揚，也沒接。

他想起江榴的話。

她說，你會遇到更好的。

男人擡起頭，望着夜空。

月朗星稀，漆黑的夜空裏沒有一顆星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泊辰聲音很淡，卻有些啞。

“不會了。”

記憶裏那個小姑娘，全身心依賴他的小姑娘，有些遲鈍，有些天然呆，會紅着臉讓他打完籃球換衣服的小姑娘，會扯着他衣服叫他哥哥的小姑娘。

除了她，再不會有別人了。

·

軍訓結束後，終于開始上課。

作為外語院的學子，不得不接受學院的一項奇葩規定：早讀和晚讀。每天早上七點半，無論刮風下雨，必須準時到達問道石雕的草坪上進行早讀，早讀時長半個小時，不得缺勤，副班長每日點名，缺勤則扣分，扣分就會影響學期末的評優工作。而傍晚則是六點半，去雲石廣場晚讀，同樣點名考勤，晚讀時長一個小時。

助班學長學姐說，學習一門外語，最重要的就是多讀多寫。因此早讀晚讀是必不可少的。

這讓許多以為脫離高中苦海的學生再一次跌回苦海。

離國慶還有整整一個星期，還得先上一個星期的課，也同樣要早讀晚讀一個星期。

但江榴他們日語系四班的課，每天早上八點就開始了，也就是七點半早讀完之後，就得直接趕去教室上課。

連吃早飯的時間都沒了。

江榴的早飯是在雲石廣場旁邊的校園超市外的粥鋪解決的，每天早讀結束去上課的路上就買兩個甜饅頭，或者買一杯熱乎乎的南瓜粥，可以用吸管喝。但超市外的粥鋪比較貴，所以她的舍友為了少花十塊錢，每天早上七點爬起來，還在不清醒的狀态下匆匆洗漱化妝之後，就趕去食堂解決了早飯。

不過她從家裏帶來的晚上吃的蘋果吃完了。

軍訓的時候，江榴從舍友口中得知L大南門外有一條小南街，街上什麽奶茶、水果、雞排和超市都有，但是因為軍訓太忙，她到現在還沒去過，也不知道小南街在哪裏，甚至連南門在哪裏都不知道。

只能求助于舍友了。

那天晚上，晚讀快要結束的時候，江榴問坐在臺階上背五十音圖的趙楚聲，“楚聲，你知道小南街在哪裏嗎？”

趙楚聲道：“知道啊！學校南門出去……你要去嗎？”

江榴點點頭，“我想買點水果。”

趙楚聲直接把書合上，“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想去買點水果！”

正好晚讀也差不多結束了。

L大南門就在雲石廣場對面。

趙楚聲帶着江榴走過雲石廣場，穿過一條綠蔭小徑，出了南門，豁然便是熱鬧的街道，有不少學生都出來買東西，放眼望去，什麽書亦燒仙草、益禾堂比比皆是，滿滿的熱鬧氣息。

“這一家水果特別便宜，還好吃。”

趙楚聲帶江榴沿着小南街一直往前走，來到第二家水果店。

兩人便開始挑水果。

水果店的大媽熱心地給兩人塞了袋子。

江榴挑完三個蘋果，想了想，又多買了一個蘋果，起身準備付款的時候，卻又看到了放在水果店門前籃子裏的黃澄澄的砂糖橘。

她剛想去挑砂糖橘，旁邊的趙楚聲突然就大叫了起來：“啊！”

江榴一怔，“怎麽了？”

趙楚聲拿着手機急得跺腳，“我忘了今晚宣傳部要開會！剛剛有人艾特我才想起來！”

江榴還沒有來得及說話，趙楚聲就慌忙把手裏的一袋子香蕉塞給她，“榴榴，我先回去開會，我要遲到了，你自己回宿舍好嗎？”說着，她轉頭就跑，想起什麽，回頭對江榴喊：“回去以後我再給你轉賬！”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江榴看了看手裏的蘋果和香蕉，想了想，還是蹲下身，挑一些砂糖橘再回去。

……

不遠處，打着“買一送一”的雞排店外，人聲鼎沸，隊排得很長很長。

林少揚正在雞排店門口，排隊買炸雞排。

周泊辰在樹蔭下等。

他一眼便看見了不遠處水果店外的江榴。

姑娘蹲在籃子旁邊，一個一個挑砂糖橘。腳邊放着兩個袋子，一個袋子裏裝着蘋果，一個袋子裏裝着香蕉。

熱心的水果店大媽見她不太會挑，一把幫她塞了好幾個橘子，還不由分說扒了一個橘子，塞進她手裏，打包票似的說着什麽，大概意思是肯定甜。

周泊辰看着她，許久，唇角似是微微一扯。

還是和小時候那樣，笨笨的。

江榴付了款，提着水果往回走。她的手裏還拿着一個被水果店大媽強塞過來的扒了皮的橘子。

姑娘低着頭，一點點地把橘子上的白絲剝掉，然後剝了一瓣橘子，放進嘴裏。

是挺甜的。

江榴還想再吃一瓣，可是卻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個人。

她蒙了一下，退後一步。

擡頭，看見了周泊辰。

男人微微垂着眼看她，聲音清冷寡淡，“走路怎麽不看路？”

江榴看到他，想說什麽，半晌，卻低下頭，“沒注意。”

周泊辰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麽站了一會兒。

江榴問道：“你也來買東西嗎？”

周泊辰淡淡道：“等林少揚。”

江榴點點頭。

姑娘抿了抿唇，慢慢地，伸出手，遞了半個橘子給他，“你要吃橘子嗎？”

周泊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平靜卻深不見底。

半晌，男人淡淡伸出手，接過那橘子。

下一刻，林少揚買完雞排，撲到周泊辰身上，“我回來了！”

看到江榴，有些意外，笑道：“喲，十六妹妹！你也出來買東西？”

江榴點點頭。

林少揚注意到她手上的橘子，笑道：“橘子好，這個時候最甜……”

江榴看到周泊辰手裏那半個橘子，覺得自己只給周泊辰有點不好，于是便問道：“少揚哥哥，你要吃橘子嗎？”

周泊辰眉心一跳。

林少揚一愣，半天，剛要說“好”，可是卻被周泊辰清冷寡淡的聲音打斷。

“他不要。”

林少揚：“……”

林少揚：“？”

不給林少揚任何說話的機會，周泊辰淡淡問江榴道：“你回宿舍？”

江榴點點頭。

周泊辰道：“送你回去。”

江榴還沒來得及說話，林少揚就道：“正好！我們也要回去，十六妹妹，一起走，反正也經過你宿舍。”

周泊辰看了林少揚一眼，沒有什麽表情。

林少揚：“……”

不知為何，他莫名從那一眼中看出了寒意。

三人一起往學校裏走。

離開熱鬧的小南街，回到安靜的校園裏，仿佛能聽見風的私語。

周泊辰和林少揚走在江榴旁邊。

林少揚一邊吃着雞排，忽然想起什麽，轉頭問周泊辰：“辰哥，馬上國慶了，你回家嗎？”

不等周泊辰回答，又自顧自道：“哦，你每年都不回去的。”

江榴側頭，看周泊辰。

男人的神情淡淡的，始終沒有說話。

江榴收回視線。

姑娘垂下頭，一邊慢慢地往前走，一邊看着自己的影子。

後來林少揚又說了很多其他的話，她也沒有聽清楚。

只是在想，周泊辰這些年，為什麽都不怎麽回家。

不知為何，江榴想起中秋節那天晚上，她問過周泊辰，為什麽過了空軍招飛，最後卻沒有去。

周泊辰說了一句，因為我母親。

後來便被電話打斷了。

江榴想得有些入神，就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忽然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來。

周泊辰垂眼看着她，“你還要去哪兒？”

江榴一怔，擡頭，看見了自己宿舍那棟矮矮破舊的樓。

周泊辰還握着她的手腕。

江榴這才回過神。

她低下頭，默不作聲地把自己的手收回來。

周泊辰也沒有說話。

林少揚笑眯眯地趴在周泊辰肩頭，吃着雞排，“快上去吧，十六妹妹。”

江榴點點頭，對林少揚道：“少揚哥哥再見。”

說完，她就想走。

可卻無意對上周泊辰的視線。

男人微微垂眼看着她，那目光似有一種無聲的壓迫和冷淡。

他看着江榴，而姑娘也怔怔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還有什麽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霧蒙蒙的。

林少揚也以為周泊辰有事，就這麽等着他說。

片刻寂靜，周泊辰看着她，唇角忽而扯了扯，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懶散，“才軍訓完幾天。”

江榴沒聽懂。

周泊辰淡淡地看着她，“見到教官要打招呼和跟教官告別的禮貌都忘了？”

江榴：“……”

她不知道他在幹什麽。

姑娘憋了半天，生硬地憋出一句：“教官再見。”

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上了樓，還是小跑着的。

周泊辰的情緒顯然并沒有因此稍微愉快半分。

反而更加冷了。

林少揚一臉吃錯藥的表情看着周泊辰，“不是都軍訓完了？你幹啥呢？”

周泊辰沒有說話。

玖拾光整理

手機這個時候響了一下。

男人冷淡垂下眼，拿出手機，看到是周亦是發來的信息。

“哥，我媽和爸問你，國慶回不回家？”

周泊辰回了兩個字：“不回。”

林少揚是思緒飛得很快，兩人回宿舍的路上，他又忍不住感慨道：“女大十八變，十六妹妹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大概是單身太久了，林少揚開始想入非非，“辰哥，你說我能追十六妹妹嗎？”

周泊辰沒說話。

林少揚繼續幻想道：“雖然我吧，沒有帥得慘絕人寰，但也還可以，而且，十六妹妹也成年了，現在好像也沒對象……”頓了頓，勾住周泊辰的肩，“诶，說不定兄弟我真能成功呢？你說，我要不要追她？”

周泊辰停下腳步。

他道：“你追。”

林少揚一愣，都沒反應過來，“啊？真、真的？”

周泊辰看着林少揚，唇角忽而扯了扯。

男人語氣很淡，“嗯”了一聲，還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懶散，“記得準備好醫保。我不能保證自己的下手輕重。”

林少揚：“……”

周泊辰沒有再說話，轉身走了。

林少揚跟了上去，“護妹狂魔。”

周泊辰像是沒有聽到。

安靜了片刻，林少揚擡頭，看了看今晚的月色，“可是她總有一天要談戀愛的啊。”

周泊辰沒有說話。

林少揚道：“難不成你真把她男朋友打進醫院。”

兩個人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路有些偏，人也越來越少。

四下裏寂靜極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少揚才聽見周泊辰的聲音，淡淡的，漫不經心，似乎沒什麽情緒，“到了那一天，我大概也不在這裏了。”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看不到了。”

林少揚一愣，“為什麽？”

周泊辰瞥他一眼。

林少揚锲而不舍追着問：“你要去哪兒嗎？告訴兄弟我啊！哎！”

……

晚上十點，男生宿舍。

周泊辰剛剛沖完涼，頭發還濕着。

宿舍裏鬧哄哄的，幾個男生正在開黑打游戲，一個比一個激動，爆粗口還不帶重複的。

周泊辰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一下。

男人拿毛巾随手擦了擦頭發，瞥了手機屏幕。

目光卻定住。

微信上面顯示的名字，是“江茜”。

周泊辰在床邊坐下，劃開屏幕。

江茜問道：“泊辰，你國慶節回來嗎？”

不等他回複，江茜又道：“回的話，幫我把江榴帶回來呗。”

然後過了許久。

大概等大半天，也沒等到回複，江茜又問了一句：“你回嗎？不回就不麻煩你了。”

周泊辰微微垂眼，看着聊天界面。

半晌，他打了一個字：

“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