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短袖

初二，徐來轉學到八中的兩個月後，也就是四月中旬，氣溫逐漸升高，陸海原他們幾個中二少年開始偷偷約着一起穿短袖。

那時候陸海原已經幹什麽都愛拉上徐來了，“就按你夏天的打扮穿過來上學”，陸海原這樣和徐來說道。

于是第二天，徐來長外套裏被迫穿了件短袖來學校。

放學後，陸海原他們照舊和外校的那幫人打球，熱出一身汗，于是便去水房用自來水管裏的涼水洗臉沖頭。他們把外套一脫，紛紛露出了裏面穿的夏裝。

就這樣，水房內一群穿着短袖沖涼水的少年生生把夏天的感覺提前營造了出來。

可陸海原很快就發現他們當中有一名“叛徒”。

——徐來立在水房一角，安安靜靜一聲不吭的樣子很容易叫人把他給忽略掉。但陸海原總有三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所以徐來總不可避免地跟着遭殃。

這次也一樣，陸海原走近徐來，扯起嘴角邪笑着說：“你也穿了短袖來的吧？那別磨叽了，脫了，一起湊個熱鬧。”

徐來知道自己反抗沒用，所以乖乖脫掉外套，露出了裏面的藍色短袖。

但徐來以為陸海原他們是要看自己夏天穿什麽，于是一彎腰把褲子也脫了，裏面穿的是一件黑色的三分小短褲。

陸海原被徐來的舉動弄得也是一愣，緊接着他反應過來，心跳莫名加速地吼道：“誰他媽讓你把褲子也脫了，給我穿上！”

徐來被陸海原吼得直接呆住，而四周正在玩水打鬧的其他人聽到聲音後紛紛轉移了注意力，向他們這個角落投來數道目光。

常斌是最快反應過來的，他先是“嘿”了一聲，像發現什麽稀奇東西似的走到徐來面前，接着抓住徐來胳膊把他拎到衆人中間，對衣着單薄的徐來上下掃視好幾遍，然後笑容怪異地評頭論足道：“啧啧，原來咱們小傻子長得這麽白這麽水靈啊……”說完，還順勢伸手在徐來大腿上掐了一把。

聚在水房裏的都是一群正處于青春期的半大小子們，對任何沾染上葷腥的話題和畫面都分外敏感，所以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聽出了常斌話裏那滿滿的下流意味。

經過常斌這樣一起頭，剩下的人再看向徐來的目光就變得明顯躁動起來。

時值傍晚落日時分，夕陽的餘晖透過屋頂幾扇小玻璃，斜斜射進水房裏面，在灰白的牆壁上面投下顏色鮮豔的橘色光芒。

徐來就那樣穿着一身短袖短褲站在衆人中間，細胳膊細腿被夕陽下照得又白又嫩，有隔壁學校的人盯着徐來露在外面的皮肉說了幾句葷話，低低的怪笑聲漸漸從男生們嘴中傳開。

陸海原一直板着臉，他走到徐來旁邊，把徐來剛才脫下的衣服朝他身上一扔，然後轉身皺着眉頭，一臉不耐煩地轟趕旁人道：“都他媽幾點了，還看個屁啊，一個男的也值得你們這麽兩眼發直？要看就給老子滾回家對着片兒使勁看去！”

經陸海原這樣一說，其他人也便立刻反應過來。

的确，小傻子再怎麽白淨也比不上蒼老師飯老師之流的啊……

于是衆人紛紛從徐來身上收回目光，扭頭收拾各自的東西，随後三五成群地離開了水房。

等其他人全部走幹淨後，陸海原還留在原地，臉色不大好看，他覺得心裏有不知名的小火苗正成片燃燒着。

徐來什麽都沒說，只在一旁彎下腰默默地穿起褲子。

陸海原卻突然揪住徐來短褲一角，粗聲粗氣地說：“誰他媽讓你把褲子也脫了的，你是不是傻啊你……”

看到陸海原的手扯着自己褲子，徐來一下子就想起來媽媽曾經陰沉着臉和他說過：除了兩只胳膊，不準別人碰自己脖子以下和小腿以上的位置。

于是徐來反應劇烈地想要躲開陸海原，而陸海原見徐來躲着自己的樣子更生氣了，徐來越躲他越揪住人不放，後來在掙紮過程中，只聽“嗤啦”一聲，陸海原不小心把徐來短袖領口扯出了一個大口子。

一開始，徐來完全愣住了，然後慢慢的，陸海原眼看着徐來兩邊嘴角開始向下落，緊接着“吧嗒”兩下，圓滾滾的淚珠子就從徐來劉海後面掉了下來，仿佛夾帶着千鈞重量，把陸海原砸得手足無措。

徐來沒大喊大叫也沒用力哭嚎，而是像受了委屈也不敢聲張一樣，整個人站在那裏不出聲，只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見到徐來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陸海原剛撒一半的氣全梗在胸口，沒法進也沒發出了。

他心裏還拱着徐來亂脫衣服被別人看見的火，但徐來的眼淚又讓他覺得難受，至于難受的原因他更是懶得深究，徒增煩躁。

于是在水房裏度過的時間對于陸海原來說，一下子變得緩慢難熬起來。

“行了，別哭了。”陸海原皺眉不耐煩道，“我再賠給你一件新的行不行。”

徐來不說話，只捂着眼睛一直搖頭。

陸海原整個人像是被火燒一樣，覺得在徐來面前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他轉身拿上自己的書包水杯，然後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水房。

次日，徐來從後門走進教室，陸海原他們幾個的位置都還空着，徐來一眼就看到自己桌面上擺着一個扁平的紙盒。

他一頭霧水地走過去，打開包裝盒，接着看到裏面躺着一件疊好的藍色短袖，和他昨天被撕壞那件有七八分像。

但T恤左胸口多了一朵海浪形狀的刺繡，白色的浪花在手指撫摸下顯得胖乎乎的。

好……可愛。

徐來傻傻想道。

……

海風輕吹，陸海原他們所在的這片沙灘很安靜，不遠處只有三三兩兩的游客在沿着海岸線慢慢走。

徐來站在夕陽裏，半側着身，揚起下巴眺望海平面。

陸海原直直看他，一時沒忍住，鬼使神差地伸手把徐來拉到自己身前。

徐來遮到鼻梁上的劉海被海風吹向一邊，露出一雙幹淨無辜的眼睛。

陸海原一手蓋住他的視線，然後另一只手緩緩從徐來臂彎處滑下，用不具任何侵略性的意味摩挲他的腰窩和臀瓣。

然而徐來還是像前天一樣劇烈掙紮起來。

陸海原垂着眼皮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在徐來臉色變白之前松開手，聲音很輕地說：

“還記得嗎，那天在水房裏，夕陽也是這麽紅，衣服也是這麽短，你也是像現在這樣，瘋了似的想要逃開我……”

徐來後退的步子漸漸停下來，他站在原地捂着嘴巴，強生理上的不适，眼周泛起一圈紅。

“後來，我賠給你的那件新衣服，”陸海原伸手指向徐來的胸口，在虛空處點了點，“在這裏還有朵白色浪花的……”

說完，陸海原擡起眼，目光中流出一絲自嘲的神情。

他問徐來：

“這些，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