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動搖
在海邊餐廳吃完午飯,陸海原和徐來回小別墅裏午休。
躺在主卧室的大床上,遮光窗簾擋住窗外熱辣的日光,空調裏吹着溫度宜人的涼風,但陸海原睡沒有睡着,因為他一直能聽到徐來在另一個卧室走來走去的聲音。
最後,實在不堪忍受拖鞋與地板摩擦聲的陸海原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氣勢洶洶地下床去找徐來。
剛到徐來卧室門口,陸海原就看到徐來跪坐在床上,腿間搭了一條夏涼被,而他正掰着自己右腿的腿窩費勁撓着,床上還攤着一只被翻亂的行李包。
“怎麽,”陸海原走近床邊,“被蚊子咬了?”
徐來點點頭,抿着嘴,一副很難受的樣子。
海島上的蚊子叮人很猛,被輕輕咬一口就能長出一個紅腫的大包,又癢又疼。
陸海原見狀微微彎下身子問他:“沒找到可以擦的東西嗎?風油精帶了沒?”
徐來低頭悶不吭聲,用手又賭氣似的使勁撓了兩下。
陸海原眯起眼,看到徐來後腿窩那一小塊地方都腫了,粉紅的皮膚上還滲出了不少血紅色小點,估計是已經撓很久了。陸海原趕緊上前捉住徐來兩只手,語氣強硬道:“行了,先別碰它,我出去給你買藥膏,你忍一會兒。”
徐來被陸海原捏着手腕,沒掙紮也沒亂動,而是擡起頭對上陸海原的臉。
厚長的劉海因為仰視的角度慢慢滑向兩邊耳側,露出徐來那雙委屈又難受的眼睛,他用濕漉漉的目光望向陸海原,無言地袒露着脆弱。
陸海原被徐來盯住的一剎那感覺自己心髒都停了一下,他用力握了握徐來的手,認真安撫道:“乖,你數二十下,數完我就回來。”
說完,陸海原扭頭用拖鞋都能甩飛的速度沖出了別墅。
見陸海原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徐來真的乖乖低下頭開始在心裏數數,他數得不快也不慢,呼吸輕輕,一個數字接着下一個,專注到誠懇。
等徐來數到二十的時候陸海原沒有回,于是他扭頭望向窗外大片大片的藍天和白雲,慢慢發起呆來……
離小別墅百十來米的地方就有個便利店,陸海原頂着正午烈日出門後,拔腿就朝那邊跑去。
在店裏,老板給他挑了一小瓶青草膏還有無比滴,說效果都很好,陸海原毫不猶豫地掏錢結賬,轉身想走時偶然瞥到旁邊冰箱裏擺着冰鎮西瓜,一半一半的那種,可以用勺子挖着吃。
想起剛才徐來可憐巴巴的小眼神,陸海原果斷買了兩個回去,臨走前老板還笑眯眯地送他兩把勺子。
可是在回去的半路上,陸海原走得太急,一不小心摔了其中一個,所以就又耽誤一些時間。
“咔嚓”一聲,門鎖響動。
徐來轉回頭,看到額頭滲汗的陸海原一手端着半個西瓜,另一手提着一個白塑料袋朝他走來。
“接着,捧好。”陸海原走到床邊,伸手把西瓜往徐來懷裏一塞,“你先吃着,我給你塗。”
說完,陸海原盤腿在徐來旁邊坐下,拿出塑料袋裏的青草膏給他抹被蚊子咬到的地方。
陸海原手指碰到徐來時,感覺徐來條件反射般向後縮了一下。陸海原擡頭看他,見徐來垂着眼睛抱着西瓜,正用小勺專心挖瓜肉吃,于是陸海原沉下心,再次試着伸手輕輕抓住徐來膝蓋,而這次他沒有再躲。
清香的藥膏抹在紅腫皮膚上,有些燒灼刺痛,徐來皺眉咬住勺子,薄薄的眼皮泛起粉色。
“疼?”陸海原觀察徐來的表情道。
徐來沒點頭也沒搖頭,而是像轉移注意力似的用力挖幾勺西瓜。
陸海原見他自己挖得實在是費勁,幹脆把直接西瓜抱過來,拿起勺子三下五除二地把裏面的瓜肉都鏟了下來。等徐來再抱回西瓜,已經沒有可以再挖的地方,直接吃就行了。
陸海原轉頭去檢查徐來被蚊子咬的地方,發現還腫得厲害,于是拿食指沾着藥膏又塗一層。
手指下的皮膚發紅發燙,卻依舊細膩,陸海原塗着塗着,臉旁突然出現一塊紅紅的瓜肉。
他詫異地扭頭,看到徐來捏着勺子柄,眼神小心謹慎地望着他。
陸海原道:“給我吃?”
徐來點點頭。
陸海原直接張開嘴:“啊——”
徐來卻拿着勺子愣住。
陸海原不耐煩地用眼神催促,徐來沒辦法,只好戰戰兢兢地把西瓜喂進他嘴裏。
陸海原吃完點點頭,“嗯,挺甜的,再來一塊。”說完這人自覺地張開嘴,等着徐來喂。
徐來:“……”
藥塗好了,徐來不癢了,西瓜也快吃沒了。
但是瓜殼裏還有很多西瓜汁,紅紅的一汪,顏色很誘人。
徐來低頭一勺一勺地舀着喝,黑色發尾柔順地垂在兩側,露出一段幹淨白皙的後頸。
陸海原盯了他一會兒,突然也覺得渴。
他轉身拿起另外一個勺子,拆掉包裝湊到徐來面前。
兩人頭挨着頭吸溜瓜汁,距離近得過分,随便一擡眼,恨不得都能數出對方睫毛有多少根。
徐來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他像蝸牛被人碰到觸角一樣慢慢向後縮,臉和耳朵都微微泛起了粉色。
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的陸海原,“……靠。”
嘴裏的西瓜汁甜到發齁,他強忍住伸手觸碰徐來的沖動。
随着和徐來這樣的接觸日漸增多,陸海原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
現在他心裏……真的很動搖。
……
所以上初中那陣子,他們的關系到底是怎麽發生質變的?
陸海原清楚記得,這其中還有一道催化劑。
此時陸海原坐在回B市的飛機上,徐來在他旁邊,靠着椅背,臉上蒙了個大眼罩,只露出嫩生生的鼻尖和嘴巴。
夜間飛行,飛機上的人幾乎都睡了,舷窗外是溫柔又沉默的雲和月,機艙裏呼吸聲此起彼伏,卻更顯得一片寂靜。
幽幽的藍色月光下,徐來那兩瓣嘴唇泛着點點濕潤的光澤。
陸海原偏頭盯他盯得緊,不自覺舔了一下自己嘴唇。
喉結滾動,回憶裏那份柔軟的觸感在這三萬英尺的深夜高空不請自來……
記得那時是初二下半年,六月份,天氣已經燥熱起來。
陸海原他們依舊相約放學後,打球揮灑汗水。
自從徐來被陸海原收作小弟一事在學校裏傳開之後,漸漸沒有人再敢欺負他,而徐來和陸海原走得也越來越近,每次陸海原去打球,徐來一定會出現在場邊。
隔壁技校的程斌也沒再來找茬,據說他有一次走夜路讓人給堵了,還被打成腦震蕩,在醫院裏躺了一個多星期。
自五月初薛嘉過生日那次和陸海原他們在KTV裏不歡而散之後,有一周多的時間,薛嘉都沒搭理他們那撥人。後來薛嘉再次出現在他們聚群的地方時,臉上又多了一對孔——她打了唇環。
江達啧啧有聲地繞着圈兒打量她,好像是在看什麽珍稀動物。
“诶呦喂,我說薛嘉,在那地方穿環,你也真不怕疼?”
薛嘉一副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和他們大喇喇地笑着說:“管得着麽,我這叫個性,你們普通人類不懂?”
陸海原站在一旁抽煙沒說話,但他發現自己身側的徐來一反如常地沒有低着頭,而是盯着薛嘉嘴唇上那枚金屬環愣愣地發呆。
“诶,”陸海原拿胳膊肘捅捅徐來,“想什麽呢,你也想弄一個?”
徐來搖頭,很小聲地說:“好疼啊……”
陸海原笑了一下,越看這小笨蛋越覺得好玩兒,于是順手捏了捏徐來臉蛋。
薛嘉在人群裏随意一瞥,剛好看到這一幕,她開玩笑似的揚聲招呼陸海原道:“那邊靠着牆的那位帥哥,光天化日調戲人家幹嘛呢你!”
話音一出,其他人的目光紛紛向他們兩個投去,陸海原立馬放下手,皺起眉頭不耐煩地啧道:“瞎說什麽,薛嘉你今兒又沒吃藥是不是?”
薛嘉不在意地轉臉一笑,唇環在陽光下閃閃亮亮。
六月中旬的一天,下午體育課,陸海原抱着籃球去體育器材室充氣,他們六班和隔壁班一起上體育課,剛才老師說了自由活動之後,他和幾個經常一起打球的朋友就馬上霸占了球場。但是江達蠢了吧唧地從器材室拿來一個癟的籃球,陸海原沒轍,只好又跑一趟去給球打氣。
下午三點左右,太陽正毒,操場上兩個班的同學差不多都躲到了樹蔭底下,陸海原路過那裏特意多看幾眼,結果并沒有發現徐來。
他心裏有點納悶,但腳下還是繼續朝器材室跑去。
八中的體育器材室在操場邊上,和老師的辦公樓中間隔着一個小植物園,陸海原跑過去時在裏面隐隐約約看到兩個人,而且那兩人的身形還分外熟悉。
陸海原下意識漸漸放慢了腳步。他眯起眼睛,心裏有種模糊的預感——
那是徐來和薛嘉。
“咔嚓”一聲,站在前面的那個男孩後退半步,腳下踩斷一根樹枝。
陸海原聽到聲音呼吸都跟着停了一下,他把籃球夾在胳膊下面,屏氣凝神地湊近幾步仔細窺探。
随着剛才那個男孩後退的動作,現在他半個後背從枝杈掩映的花樹下露了出來,淺白襯衫被陽光照出模糊的光暈。
那男孩的肩頭還搭着兩只手,看骨型是女孩子的,而且手指上還塗了黑色的指甲油。
幾乎是看到那面瘦削背影的瞬間,陸海原就斷定是徐來。
他壓着不安和煩躁的情緒大步走過去,撥開那些煩人的垂柳和花枝,眼前的情景瞬間變得豁然開朗。
的确……
是徐來。還有薛嘉。
——他們站在一棵花樹下,彼此間挨得很近,薛嘉摟着徐來脖子,兩人正閉着眼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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