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認

自從在小花園的亭子裏抱着親了嘴之後,陸海原和徐來之間的感覺就變了味。

一開始,陸海原還有掙紮和猶豫,他想:

我,陸海原,軟硬條件都這麽牛叉的一個人,喜歡他?徐來?一個小傻子?

怎麽可能啊!

當初和薛嘉對着幹不過是因為她搶我的東西,誰真喜歡徐來啊,太折面兒了也!

但是陸海原嘴硬說的是一套,做出來的事兒又是另外一套。

初二暑假裏,他耐不住想見徐來的心思,打電話約他出去吃飯。

為了顯示自己對徐來沒有什麽多餘的目的,陸海原還煞有介事地叫了一大幫雜七雜八的朋友跟着一起聚餐。

當天楊卓銘因為出去旅游,所以就沒去。江達倒是跟着去了,憑他自來熟的本事,飯局氣氛很快就被炒熱起來。

陸海原訂的是一個大包間,一群人圍着圓桌坐下,嘻嘻哈哈地要酒喝。

都是十五六歲,處在叛逆期的毛頭小子們,對于煙、酒這種東西越是受到限制就越是想要嘗試,好像他們之中誰最先學會抽煙誰就最成熟,誰能喝的最多誰就最牛/逼。

所以熱菜還沒上,一提一提的啤酒已經先碼在了椅子旁邊,幾乎人手一件。

陸海原夾着一根煙在抽,眯眼看他這群狐朋狗友聊天逗悶子,覺得這才是原本的他,那個總想要扭頭偷瞄徐來一眼的人絕對不是他。

但沒忍住,還是轉頭看了一眼。

徐來正捂着口鼻小聲地咳嗽。

陸海原一愣,下意識就想把煙掐了。

但擡頭看一圈,在座的朋友裏壓根沒有不抽的,個個都是“大煙囪”,陸海原沒法讓人家都熄了,所以只能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和徐來說:“你要是覺得嗆,就出去待會兒,等吃上飯這幫人就不抽了。”

徐來放下手點點頭,呆了幾秒又看向陸海原,眼裏含着小心的央求,他聲音軟軟地說:“那你能陪我一起去外面嗎?”

陸海原有那麽一瞬間想放下煙拉着人就走,可他腦子裏又回響起前不久薛嘉盯着他時似笑非笑的聲音:

——“陸少爺,你不會是也跟我一樣,喜歡上徐來了吧?”

——“你不會是也跟我一樣,喜歡上了一個傻子吧?”

陸海原咬牙,扭臉不再看徐來,朝他手背向外地揮了揮,不耐煩道:“你自己去就得了,怎麽這麽粘人。”

“哦……”徐來也不在意陸海原态度好不好,乖乖站起來一個人走出了包廂。

江達看到後奇怪地問道:“老大,你怎麽把小傻子轟走了啊?”

“誰轟他了。”陸海原煩躁地想抽江達一巴掌,“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江達:“……好的吧。”

等到熱菜差不多上齊時,徐來回來了,兩只手還滴着水。

陸海原随意瞥了一眼:“去衛生間了?”

徐來坐下,舉着手道:“沒……沒找到。”

“啊?”陸海原一驚,他驀地想起飯店大堂裏的那個小水池……

徐來表達能力有點差,邏輯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堅持給陸海原解釋道:“沒找到,是一開始……有個姐姐告訴我了,後來,穿裙子的,在二樓就找到了。”

“嗯……”陸海原覺得自己大概聽明白了,他見徐來的手沒擦幹,于是下意識拿着紙巾把他兩手包住,拽到自己眼前細細擦起來,一邊擦還一邊猶豫說道:“要不以後還是我跟着你……”

可話未說完,一道不合時宜的調笑聲在兩人對面響起:“哇,大家看看,咱海少對自家小弟有多好,還管給人家擦手!”

坐在圓桌四周的人聞言紛紛看向陸海原和徐來。

見狀,陸海原被蟄到似的一下子松開手,徐來低頭愣愣地看着白色紙巾飄到地上,然後耳邊是陸海原的聲音在說:“吃飯啊,都他媽看我幹嘛?”

江達在一旁附和:“就是,來,大家都喝酒喝酒……”

屋子裏很快又恢複了熱鬧,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徐來悄悄彎下腰把紙巾撿起來,疊好了放在桌面上。

陸海原他們來的是一家川菜館,菜上齊之後,放眼望去,只見滿桌面的盆裏碗裏都飄着一層紅油。

他們都能吃辣,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吃得很爽。

但徐來就不行了。他吃不了辣,平時碗裏有一星兒辣椒都要皺眉頭。

所以徐來試着吃了一塊麻婆豆腐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抱着果汁杯子一直埋頭狂喝。

陸海原在旁邊只顧吃飯,沒看徐來一眼,他故意告訴自己不要太在乎徐來,剛才那些人看他給徐來擦手時他都出了一身冷汗。

“啊……”突然,一道小小的驚呼聲吸引了陸海原的注意力。

他轉過頭,見到徐來的果汁杯子倒了,橙色的果汁灑了一桌,還順着桌子流到徐來衣服上。

不止陸海原,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這個小插曲。

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徐來的反應,只見他拿起之前放在桌上的紙巾,攥在手裏,一會兒看看桌子,一會兒看看自己被弄髒的衣服,竟然不知道先擦哪個好。

細碎的議論聲漸漸從在座的人口中響起——

“我怎麽感覺海少帶來的這人……有點怪啊……”

“嗯,我也覺得……”

“他不會是腦子有什麽問題吧,從進了包廂之後表現都有點怪怪的。”

“啊,剛才海少還給他擦手,跟照顧孩子似的。”

“而且那人也不和咱們聊天,海少也沒介紹他是誰……”

“我看他怎麽像個小傻子啊,顧頭顧不了尾的,只能幹一件事兒。”

“哈哈哈什麽情況,傻子原來是這麽好玩兒的?哈哈哈哈……”

“是啊,你看他,剛剛擦果汁的時候……”

這些夾雜着無關惡意的嬉笑與揣測聲紛紛鑽進陸海原耳中,讓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是如此的難堪。

徐來拿着紙巾還沒想好到底該先擦哪一邊,但是桌布和衣服已經被果汁染濕了一大片,刺眼的橙色還在迅速蔓延。

手上的紙巾突然被人一把奪走,然後徐來看到陸海原下巴線條繃得很緊,低頭在他衣服上沉默地擦拭起來。

“徐來……”陸海原一邊擦一邊壓着聲音和他說道,“別再給我丢人了,行嗎。”

一頓飯除了那個小插曲讓場面有點僵硬之外,整體氣氛還是很嗨的,到散場時,大家喝得都有點多。

時間是下午兩點多,陸海原心情不好,在桌上連着喝了好幾瓶啤酒,現在也是暈暈乎乎,站着都有點發飄了。

江達扶着他走出包廂,看他這樣暫時也沒法回家,于是幹脆在樓上酒店裏開了間房,把陸海原扔進去。

站在房間門口,徐來臉色也不好,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

江達還沒問他怎麽了,只見徐來突然沖進衛生間并迅速反鎖上門。

江達:“……?”

陸海原在外間床上攤成一個“大”字,江達剛接到一通家裏電話,有事急着走,左右思量過後他站到床邊,彎腰在陸海原臉上拍了幾下:“喂喂,老大醒醒,先別睡。”

“嗯……?”陸海原強撐着頭暈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江達道:“徐來在你屋裏,好像上廁所呢,我看他有點不舒服,你待會等他出來以後注意一下,要是沒什麽事兒就叫司機送他回家,然後我先走了啊,家裏招呼我回去呢。”

“嗯……走吧。”陸海原皺着眉頭揮了兩下手,“下回請你吃飯。”

“嗯行,到時叫上蠍子一起。”江達嘴上應着,走出房間,順便反手關好了門。

屋裏恢複一片寂靜。

陸海原頭很昏,眼皮越來越沉,就在他快要一頭栽進夢鄉的時候,衛生間裏沖水的聲音驚醒了他。

嗯?

等等,剛才江達說什麽?

……徐來?

徐來在我房裏?!

陸海原強打精神從床上掙紮着坐起來,他睜開眼,剛好看到徐來從衛生間裏走出來,捂着肚子臉色發白。

“你……”陸海原反應了一會兒,眨眨眼道:“怎麽了?胃不好受?”

徐來一聲不吭地走到沙發那邊坐下,過幾秒,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似的軟倒在沙發上。

陸海原太陽穴一跳,從原地一下子蹦起來然後沖到徐來那邊。

“怎麽了怎麽了?”陸海原半跪在沙發旁邊,“哪兒不舒服?跟我說說。”

徐來眉頭微微皺着,有氣無力地說:“這裏……疼。”

陸海原低頭,看他手指正戳着的地方好像就是胃。

剛才果汁灑了,陸海原和徐來說完“別再丢人”之後,徐來就一直靜靜坐在位子上。他看到別人都在吃飯喝酒聊天,覺得自己這樣幹坐着好像很特殊,他也不想給陸海原丢人,于是重新拿起筷子,強忍着嘴裏熱辣疼痛的感覺繼續夾菜吃飯。

他不記得自己吃了多少那些紅顏色的、又辣又鹹的東西,只知道越來越熱,肚子越來越痛,腦門上的汗也越來越多。

陸海原光顧着生悶氣喝酒,沒注意到徐來做了什麽,于是現在徐來毫無預兆地栽倒在他房間裏,陸海原滿臉不知所措。

徐來還在出汗,蜷縮在沙發上緊緊捂着自己肚子,陸海原看着他痛苦到皺在一起的臉,突然就把之前朋友們那些古怪的眼神和非議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你等等,我打電話叫司機,咱們馬上去醫院。”陸海原掏出手機就要撥號,但徐來繞過他又一次沖去了衛生間。

陸海原想想,覺得現在徐來不方便去醫院,萬一半路又想上廁所了怎麽辦。于是他轉頭用客房電話撥給前臺,要了幾種胃藥,然後又馬不停蹄地燒了一壺熱水。

幾分鐘後,前臺派人把藥送來,用塑料袋裝着,裏面有沖劑也有膠囊。

馬桶沖水聲響完,徐來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來,陸海原把他扶到床上,拿杯子給徐來沖了一杯藥,熱乎乎的,杯口還冒着白氣。

徐來接過杯子小口小口地喝幹淨,臉頰側面挂着一層虛汗,陸海原讓他側躺下來,曲起一條腿,說那樣胃會舒服些。

緊接着陸海原自己也脫鞋上床,挨着徐來躺下。他一只胳膊撐着腦袋,另一只手抹掉徐來臉上的汗。

徐來抱着肚子無助地用臉蹭了蹭床單,陸海原看着他難受的樣子,覺得自己好像也跟着特別難受起來。

真邪了門了,他想。

後來陸海原又朝前臺要了個熱水袋,灌好熱水後給徐來貼着肚皮放着。他和徐來面對面躺着,徐來抱着熱水袋沒一會兒就說燙,陸海原沒辦法,只好用自己的手按在熱水袋上捂了一會兒,等手上的溫度升上去後再掀開徐來衣服下擺,把手貼在徐來肚皮上給他輕輕地揉。

午後陽光透過紗簾灑滿被面,徐來窩在陸海原懷裏,被他用熱乎乎的手揉了半天肚子,慢慢的,那種尖銳的痛感悄悄削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困倦疲憊的感覺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徐來閉眼打了個哈欠,仰頭在陸海原頸窩裏無意識地蹭了蹭,找到個舒服位置後就安心地睡了過去。

陸海原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徐來揉着肚子,手掌下的皮膚柔軟,還嫩。漸漸的他也開始犯起困來。

醉意上湧,腦袋裏昏昏沉沉的,下午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他們兩人窩在一起的溫度也很催眠……

片刻過後,陸海原半摟住徐來。

白色紗簾被微風輕輕吹動,仿佛訴說着無聲的溫柔

而大床上,兩個少年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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