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陰晴

陸海原帶着徐來從海島上回來後沒過幾天，便宣告同和盛的最後一個廣告拍攝結束，然後正式轉入星輝旗下。

陸海原到星輝公司實地轉了一圈，這才真正了解這個公司的規模是有多小。

全公司，作為老板之一的常瑞還是最主要的經紀人，另外一個老板也身兼數職，長期在外拉廣告，而公司裏最能拿得出手的一個藝人也不過是個處在二線邊緣的小明星，還是一直都紅不起來的那種。

一開始，陸海軒知道他弟去了這麽一個小破公司的時候，差點把肺給氣炸了。但陸海原和他交代完背後的各種彎彎繞，陸海軒也就沒再反對了。

他想，不管怎麽樣，有這樣一個機會可以讓陸海原做出改變，那他肯定舉雙手贊成。畢竟陸海原經過高中那件事的打擊之後，整個人都活得太渾渾噩噩了。

得到哥哥的準許也就意味着得到了和盛集團的資金支持，陸海原簽了星輝準備出道，不可避免要上一大堆預備課程，練形體練舞蹈練唱歌，還要練被記者采訪時的回答套路。

但這些課程的錢星輝都出不起，所以陸海原根本也就沒指望他們那邊，而是直接去了陸海軒給他事先安排好的輔導班。

徐來作為陸海原的“生活助理”，肯定也要時刻陪同。

一般陸海原上表演理論課，他就在旁邊幫忙錄音，背包裏還裝着給陸海原準備的水果和三明治。陸海原上樂理課時，他就戴着耳機坐在後面聽歌，有時還拿上本子和筆，自得其樂地趴着畫畫，陸海原上形體課是徐來最輕松的時候，他直接靠着舞蹈教室的大鏡子坐下，時不時地從鏡子裏面偷看陸海原壓腿壓出呲牙咧嘴的表情，然後一個人在那邊捂着嘴偷偷地樂。

大多時候陸海原都能發現徐來在笑他，但他什麽也沒說，因為徐來是屬蝸牛的，他怕自己一逗，就直接把徐來逗回殼裏，又半天都不敢出來了。

有一次，陸海原正在舞蹈教室裏練站姿，徐來光腳坐在他身後的地板上打瞌睡，常瑞突然到訪，穿着一身比上次吃飯時高檔許多的西裝，昂首闊步地走進練習室。

陸海原一見他這套好像是在宣示領土權的臭德行就覺得煩。

但常瑞進來後沒先找他，反倒像是怕打擾他訓練一樣站到了一旁，也就是徐來身邊。

安靜的舞蹈教室內，常瑞刻意壓低音量問徐來道：“你……這幾天怎麽樣？我聽說前陣子你還跟他一起去海島玩了？”

徐來臉上的困意消失，低頭悶聲不吭地坐在那裏，十根腳趾系數蜷縮起來。

常瑞見徐來不答話，幹脆在他旁邊蹲了下來，兩眼直直地盯着徐來道：“這些天你都是怎麽過的？他沒碰你？還有……”

“咳咳——”陸海原刻意加重的咳嗽聲在常瑞背後突然響起，“常經紀人，有什麽事兒嗎？”

常瑞聞聲連忙站起來，轉頭看到陸海原後下意識在臉上先綻出一朵花，“啊，小陸，你練完啦？”

陸海原抹了把臉上的汗，随意道：“快了，你今天過來是要幹嘛？”

“沒事兒沒事兒，我就是來看看。”常瑞忙不疊地說道。

陸海原道：“哦，那沒事兒就走吧，我練習的時候不習慣有外人在旁邊看着。”

常瑞在成人社交圈子裏混慣了，猛地聽到有人這麽豪不客氣地直接給他下逐客令，常瑞一時還有點不習慣。

雖說陸海原跟他們星輝簽了合同，但這尊佛還是要照樣供着的，畢竟錢和資源在人家那裏，要是真反悔了，人家違約金也付得起。所以常瑞立馬點頭哈腰地和陸海原告別：“嗯嗯行，我記住了，下回要是再來我提前給你打個電話。那個……那就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陸海原抱着胳膊面無表情道：“不送。”

常瑞走出舞蹈室後，心裏窩火之餘還感到稀奇，他想，難道陸海原真的就只是讓徐來當他的助理？可徐來是傻子一個，他會幹什麽？

但如果陸海原是看上了徐來的那張臉和身子，那這麽多天過去，但凡有過一次，徐來肯定都會瘋了似的反抗，這樣陸海原他也能忍？

常瑞百思不得其解，奈何陸海原盯得太緊，他從徐來那裏又套不出話來，于是更加一頭霧水了。

其實一頭霧水的不止常瑞一個，陸海原也是。

不過令他感到困惑的，是他面對徐來時自己的心情。

在陸海原心裏，當年他倆之間發生的那事，他在其中一直都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是徐來先出爾反爾，然後又玩弄人心的。

陸海原他自己心氣那麽高，可以說離開的這七年間，他是真的把愛一寸寸熬成了恨。

可自打和徐來重逢之後，陸海原就漸漸揪不住心裏的那股恨意了。

看他不說話的時候，會氣他不理自己；看他躲避抗拒的時候，會像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似的感到疼；看他難受脆弱的時候，會忍不住心軟、忍不住想把他往自己懷裏按……

陸海原莫名有些慌張。他覺得不應該這樣。他陸海原不應該是個這麽賤的人。

但面對徐來，他又的的确确做不到真的硬起心來。

所以這時候，陸海原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捆上手腳扔進了水裏，他掙不開，也逃不掉，馬上就要憋死了。

“咔啦”一聲輕響突然打斷陸海原紛亂的思緒，他聚焦視線轉過頭，看見徐來擰開水杯遞給他，眼神裏有很小心的擔憂。

陸海原接過水杯低頭揉揉鼻子，為自己剛才的心神意亂感到羞恥。偶然間他瞥到徐來把兩只光着的腳丫偷偷藏到身體另外一側。

“啧，我都跟你說多少遍了，”陸海原皺起眉頭站起身，一邊四處找徐來的襪子一邊唠叨，“雖然這屋有地暖，但是你也給我把襪子穿上行不行……”

話音剛落，陸海原拿着襪子整個人就頓住了。

他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

——你關心個屁啊，能不這麽屁颠屁颠地上趕着給人家服務嗎？

陸海原在心裏又罵了自己一通犯賤，然後陰着張臉，把襪子扔給徐來，随即拿上背包和水杯就快步離開了舞蹈室。

徐來不知道陸海原為什麽一下子就變臉了，他默默收好自己的東西，緊接着朝陸海原的背影一路小跑地追過去。

陸海原像現在這樣陰晴不定的狀态，在他初三上半年那一陣，也有過類似的表現。

那時候他不承認自己喜歡徐來，又克制不住地對他好，所以一個人來來回回在腦子裏跟自己玩兒拔河，打拉鋸戰。

他當然也試過不要那麽在意徐來。

初三上半年，一節計算機課上，老師教完當堂課的內容後，陸海原無所事事地點開cs玩，徐來就坐他邊上，平時也沒接觸過電腦，只有呆呆坐着的份。

游戲一開局，冷色調的槍械和開火聲音馬上吸引了徐來的注意力。

陸海原像刻意顯擺似的按Q鍵來回切換武器，徐來被游戲人物那一套眼花缭亂的動作迷得眼睛都亮了。

“突突突突突……”選好場地，游戲裏開始子彈紛飛。

徐來聽到逼真的音效後又開始膽小，他縮着脖子坐回椅子上，忍不住打激靈。

陸海原瞥他一眼，忍住把音量調小的沖動，繼續面無表情地射擊。

過了一會兒，陸海原視野右下角的電腦屏幕上突然出現一根手指。

陸海原：“……”

徐來把手戳在菜單欄上那個不停跳動閃爍的胖企鵝身上，回頭滿臉天真好奇地問陸海原：“這個……是什麽？在動。”

陸海原一個分心，“砰”一槍被敵人爆頭了。

“那個，叫QQ……”陸海原有火沒地發地咬咬牙，他操控鼠标把不停閃爍的胖企鵝點開，随後蹦出來的小窗口上，一行粉色加粗還用熒光綠勾邊的閃閃字體跳入眼簾。

——【帥哥♂，禾о珴交個倗友啵♀】

聊天框下還附着一張撅屁股的大波美女照片。

陸海原下意識在心裏罵了句“我靠”，他看徐來還在歪頭一直研究屏幕上的那行字，一副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樣子，陸海原趕緊把窗口叉掉，轉移話題道：“诶，你有QQ嗎？”

徐來慢半拍地看向陸海原，搖搖頭。

“啧，這都什麽年代了，你怎麽連個QQ號都沒有啊。”陸海原撸起袖子，咔咔連着點了幾下鼠标，朝徐來一揚下巴，“等着，我現在就給你申。”

徐來不懂陸海原口中那個“QQ”是什麽意思，但他看到陸海原盯着電腦一臉專注的神情後，自己也跟着莫名期待起來。

差不多五分鐘後，陸海原一打響指，“成了，以後這個號就是你的了。”

徐來湊過去看到電腦屏幕上有一行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徐來還沒數完有幾個，陸海原拿過一支筆，拉起他的手就在掌心裏寫了起來。

“嗯……癢……”徐來忍不住笑出聲，縮着脖子一直想往後躲，臉頰側面陷下去一個小窩。

陸海原牢牢拽着他的手，把那串數字寫到徐來掌心上，然後拿筆帽點點徐來的鼻子尖道：“小笨蛋，把這個用紙抄下來以後再洗手，記住沒有。”

徐來臉上的笑容還沒收幹淨，眯着眼睛點點頭，看上去特別乖。

陸海原心裏砰砰跳着轉回到電腦屏幕前，硬邦邦地說：“嚴肅點，別總嬉皮笑臉的。現在我教你怎麽用這個胖企鵝。”

聞言，徐來搬着椅子朝陸海原那邊又挪了挪。

陸海原大致給徐來講了一遍怎麽搜索好友和添加好友，順便把自己的號加上之後又假公濟私地教徐來怎麽分組怎麽起名，這樣一條龍地教下來，徐來好友列表裏有個單獨叫“L”的分組，裏面只有陸海原自己一個人。

後來在陸海原的指導下，徐來又把江達、楊卓銘的號添加上了，分組被陸海原改成“不熟的壞人[2/2]”。

教完一般操作，陸海原還給徐來開通了空間，不過沒時間教他怎麽寫日志發說說了，陸海原當機立斷對徐來說道：“剩下這幾分鐘，我告訴你怎麽去別人空間留言吧。”

徐來眨眨眼，看着陸海原連忙點頭，他現在感覺網絡上的一切都很新奇。

陸海原用自己的號點開徐來空間，然後在留言板上大喇喇地占掉了處女地，他留是一個“豬頭”表情。

下課鈴準時響起。

“差不多都懂了嗎？”心滿意足的陸海原放下鼠标看着徐來問道。

徐來遲疑地點點頭，他一下子接收了這麽多新東西，其實半天都消化不完。

陸海原也覺得有些費勁，于是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和徐來說道：“沒事兒，不懂的話這周末我帶你去網吧，玩上一會兒你就會了。”

“……嗯！”這回徐來用力點了下頭，單邊酒窩深深的。

陸海原下意識又想伸手去揉徐來的腦袋，但伸到一半硬生生剎住車。

啧……還成習慣了是吧？

陸海原自己跟自己置起氣來，扭頭腳下生風地快步走開。

徐來已經習慣陸海原這麽反複無常了，他低頭擺好椅子，準備拿上自己東西就離開時卻發現陸海原剛才已經順手替他都帶走了。

果然……是個好人啊。

徐來在心裏傻乎乎地判斷道。

次日就是周六，學校放假，午後兩點半，陸海原把徐來約出來，然後領着他去網吧。

昨天陸海原教給徐來的那些東西徐來只記住不到五分之二，陸海原不厭其煩地重新給徐來又演示了一遍。

“行了，現在開始你自己研究吧。”陸海原覺得自己心裏又有越界的苗頭，便扔下徐來一個人，自己去旁邊那臺電腦上打游戲。

徐來按照陸海原剛才的操作流程，雙擊胖企鵝，在鍵盤上一個按鍵一個按鍵地輸入賬號和密碼，登錄上QQ之後，徐來突然扭頭，向陸海原那邊望了一眼。

陸海原戴着耳機在游戲裏正殺得天昏地暗，沒注意到徐來的動作，直到他被人滅了，等待複活的空檔，陸海原才抽空看了眼徐來，結果發現他趴在電腦前正認真且吃力地打字。

陸海原出聲問道：“喂，幹嘛呢？”

徐來的身子顫了一下，聲音有些慌張地答：“沒、沒什麽……”

陸海原下意識伸脖子想仔細看看屏幕，但轉念一想，他又不喜歡徐來，這麽關心他做什麽，于是又別扭地轉過身去，強迫自己繼續在虛拟世界裏突突突。

後來，陸海原直到快要離開網吧時才發現空間多了條留言，ID還是他給起的“小笨蛋”。

那條留言是很簡短的幾行字，一板一眼的，又摻雜着好幾處錯誤。

但隔着電腦好像都能聽到徐來小心又乖順的語氣，陸海原看得心裏砰砰亂跳起來。

熒熒亮着的屏幕上，只見徐來認真給他留言道：

【陸海原你好，我是徐來。】

後面跟個微笑的表情。

【偷偷告訴n，我把你的名字改了】

【現在叫最熟的好人】

【這個你喜歡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