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假戲

中午回到公寓時已經十二點多了，陸海原換完鞋，擡頭就看到聞聲跑過來的徐來，正站在玄關處眼巴巴地望着他。陸海原端正心态笑了一下，故意逗他道：“等着急了吧，想我沒有？”

徐來被陸海原不常見的笑容晃了眼，他定定地站在原地愣一會兒，然然後才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動作裏透露着猶豫和小心。

陸海原沒期待徐來能正常回話，他一手提起從外面打包的午飯，另一只手拿上一個黑色盒子，直接闊步走向廚房，徐來按捺不住好奇心，默默跟在陸海原身後，同時還悄悄地朝他手上那個神秘盒子瞥了好幾眼。

午飯是盒裝便當，陸海原給自己要了份咖喱，給徐來點的是滑蛋牛肉飯配腌蘿蔔和幹鍋白菜，也算是葷素搭配，營養全面了。

陸海原一邊吃一邊在心裏盤算，怎麽跟徐來開口，騙他說自己已經不計前嫌，想要跟他和好，以後兩個人就敞開心扉認認真真地相處，他對他還是會和從前一樣，當他是寶貝……

想着想着，陸海原就不由自主地走起神來，等他再回過神來時，碗裏的飯都快吃完了。

錯過飯桌上的說話時機，陸海原煩躁之餘，眼角忽然瞥到今天拍完廣告後贊助商給他的那個新款手機，于是靈機一動，陸海原腦子裏又冒出一個新的主意。

點外賣的一個好處就是不用洗碗，所以吃完飯後，陸海原迅速收拾好桌子，接着便把徐來叫到客廳。

徐來在沙發上乖乖坐下，兩手下意識地放在膝蓋上，看上去像個等待老師訓話的小學生。

陸海原拿着盒子坐到徐來旁邊，看他一眼，随意道：“別緊張，我就是送你個東西。”

徐來眼神已經被茶幾上的那個盒子吸引過去了，臉上有種隐隐約約的茫然和期待。

陸海原一直盯着徐來表情，伸手緩慢打開盒子，徐來随着他的動作不自覺地探出脖子，小枚喉結裹在他細膩的脖段上，微微突起來，有種弱嫩的引誘。

陸海原不自然地轉開視線，他不再吊徐來胃口，低下頭把盒蓋徹底打開，緊接着一部嶄新的觸屏手機展現在徐來面前。

光滑的、沒有一絲劃痕的屏幕上倒映出徐來呆呆的面孔。

陸海原咳了一聲，“嗯……這是我代言的廣告商送的，給你用吧，反正你現在用的那部也該換了。”

說完，陸海原趁徐來還沒反應過來，抄起手機舉高到兩人側上方，然後摟過徐來飛快地“咔嚓”一聲，拍了張合照。

“嗯……還不錯。”陸海原放下胳膊，看着屏幕裏的照片滿意地點點頭。

徐來則慢半拍地回過神，他擡手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剛才被陸海原用力摟過的肩頭，表情有點恍惚。

“行了，你拿着吧，”陸海原把手機遞給徐來，“它裏面的操作都挺傳統的，你随便擺弄幾下應該就會了。”

徐來猶豫半天才伸手接下，拇指一直略顯局促地摩挲着手機屏幕，汗津津的掌心沒一會兒就把手機屏弄花了。

有機會。

陸海原兩眼閃過一道深意莫測的光，他突然一把抓起徐來的手，假裝一副真摯虔誠的樣子看着他雙眼道：“你別謝我，這麽多天過去，我其實想了很多，有我們以前的那些事兒，也有我們分手時說的話，但最後我還是想要跟你和好，還是不想放棄。”

徐來一開始被陸海原大到過分的手勁兒弄得心裏一陣驚慌，他本想掙紮，耳朵卻聽到陸海原要跟他和好的話，于是徐來一下子定住了，四肢百骸都像是石化住一樣，只剩下左胸膛裏那顆沉重痛苦的玩意兒，發出開天辟地般的心跳聲——

怦怦，怦怦，怦怦……

“喂，聽到我剛才說什麽了嗎？”陸海原伸手在徐來眼前晃了晃，“我的意思是說，雖然你以前狠狠甩過我，但我都不在乎了，我現在只想跟你好好的，咱們重新開始，或者你重新給我次機會，讓我追你，可以嗎？”

話說到最後，徐來幾乎快要聽不清陸原的聲音，他兩耳轟鳴，只覺得有千百列呼嘯噴氣的火車穿心駛過。

是……真的嗎？他想問，卻開不了口。

手機帶着棱角的邊緣深深嵌在徐來掌心裏，那被用力擠壓成沒有血色的皮肉讓人看着就疼，但徐來卻無知無覺，既沒痛呼，也沒回應。

因為在陸海原熱誠執着的注視下，徐來他根本連一聲都沒發出過。

……

在街心廣場和徐來跨年時被楊卓銘拍下照片後，陸海原收到他發來的那條彩信，沒猶豫幾秒鐘便大大方方地回了個“是。”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承認得那麽快，但是真正坦白和徐來在一起的感覺騙不了人，大半夜他把自己蒙在被子裏悶悶地笑了半個晚上，輾轉反側，激動得睡不着，明明只告訴了楊卓銘一個人，卻感覺好像是全世界都聽到一樣。

嗯，我跟徐來在一起了。

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

同不同性戀的我不清楚，但我就喜歡他這一個男的，而且以後也不會再喜歡別的人。

他配不上我？可去你大爺的吧，徐來的好我自己知道就行，你們誰也甭管。

——陸海原甚至把跟發小、朋友們坦白的腹稿都打好了。

元旦假期結束後，去到學校裏，陸海原在楊卓銘意味深長的目光下和他換座，自己坐到了徐來旁邊，兩人正式開啓同桌的日子。

徐來不知道陸海原為什麽要換座，只知道陸海原坐在自己旁邊這個事實讓他感覺很開心，開心到不由自主地想捧着臉一直扭頭望他。

陸海原被徐來那種全然依戀的小眼神兒勾得沒招，下課鈴一響，他就扯着徐來往操場旁邊的小植物園跑。

隆冬時節，園子裏到處都是光禿禿的，陸海原勉強找到一個枯枝比較多的地方，然後藏在後面捏着徐來的臉蛋就先咬了他一口。

徐來沒哭也沒躲，只單手捂着臉，耳朵輪廓染一圈層粉色，他傻乎乎地看向陸海原，感覺怎麽都看不夠。

自從元旦放假回來，徐來也隐約覺出陸海原對他有哪裏變得不一樣了，雖然說不清楚這變化，但并不妨礙他回應陸海原。

“還盯，再盯我可就親你了！”陸海原看着徐來兩只圓圓亮亮的眼睛，假裝兇神惡煞道。

徐來視線一轉，聚焦到陸海原嘴邊呼出的白色哈氣上，他眼睜睜看着那團白霧漸漸消散在寒冷空氣裏，下意識并着雙手去攏。

“幹嘛呢？”陸海原抓住徐來伸向自己臉旁邊的兩只手，順勢握在掌心裏，十指包着十指，暖烘烘的。

“好看……”徐來出神地望着陸海原喃喃說道。

陸海原以為他在誇自己，還不要臉地糾正道：“不能說好看，那叫帥。”

“嗯，”徐來認真地點點頭，“帥……喜歡。”

陸海原湊近一些，幾乎抵着徐來額頭低聲問道：“喜歡什麽？”

徐來聲音變小，有點不好意思地向後縮去：“喜歡……喜歡你……”

陸海原伸手一把攔住徐來後腰，然後傾過上身在他嘴唇上飛快地啵了一口。

徐來眨眨眼，有點沒反應過來。

陸海原耳朵發熱地看着他說：“那還挺巧，因為我也是。”

隆冬時節，心裏卻無聲滑過一條暖流，毫無預兆的。

像是在枯冷荒野裏一個人呼喊尋覓了好久終于聽到回音一樣，徐來被陸海原說得腦袋發暈，一方面自己心裏砰砰狂跳的感覺太難受了，另一方面又實打實地覺得開心——

很開心，他們聽見了彼此。

就這樣，陸海原和徐來确定心意之後，關系迅速升溫，整個初三下半年都是這麽黏糊過去的。

兩個智商退化到一塊的傻子，手拉着手，眼睛往哪兒看都覺得開滿了旋轉的小粉花兒。

寒假過去後，陸海原把徐來慢慢介紹給自己最親近的小圈子，起初江達跟吃了蒼蠅一樣坐立難安，看陸海原和徐來公然膩歪也立馬像炮彈似的彈走，但後來他還是接受了現實，畢竟和“老大喜歡上個男的”相比，他更不想失去陸海原這個朋友。

當時觸屏智能手機正流行起來，徐來一直沒有手機，每次和陸海原聯系只能打電話，陸海原嫌太麻煩，便給自己和徐來一人買了部最新一代的智能機。

拿到手機那天，陸海原花了一個上午教會徐來怎麽操作，兩人從小亭子裏走出來時，下課鈴還沒響，陸海原伸了個懶腰，眼睛瞥到不遠處的矮木叢裏，一片光禿禿的枝杈間靜悄悄地伸出一朵不知名的花，是幼嫩的鵝黃色，看上去格外顯眼。

“我們去那邊拍個照片吧，以後存起來當屏保。”陸海原指着花說道。

徐來用雙手捏着手機，跟在陸海原身後走到合影的地方，他們兩個蹲在矮木叢前，迎着陽光用新手機自拍了一張，那是他們第一張合影，陸海原單臂摟着徐來，身形挺拔，青澀面頰上露出英氣的輪廓，而徐來笑眯眯地望着鏡頭，一手悄悄抓住陸海原衣角，表情羞怯又興奮，兩眼亮晶晶的，一丁點呆笨的感覺都沒有。

相機“咔嚓”一聲，定格住青蔥時光與偷偷摸摸的甜味，無論以後會遇到什麽，陸海原當時低頭看着自己和徐來映在屏保上傻笑的臉，死心塌地篤定認為，那就是他們彼此最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