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很好,真的

夏鳴被緊急送到醫院,進了手術室,兩口子抱在一起抖,方翠榮哭着說:“都是我,我不該激他,我知道這孩子心裏苦,比我們都苦,我錯了,他千萬別有事,我不想沒有兒子,嗚嗚……”夏鐵軍拍着妻子的背,無聲的掉淚,他想安慰妻子,可是悲傷封住喉嚨,讓他說不出一句話。

手術進行了兩個多小時,一切順利,小命暫時保住了。夫妻兩看着昏沉的兒子,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臉頰,心裏犯愁,這孩子醒了該怎麽勸導呢。當時已接近六月,就快放暑假了,兩口子左思右想,給女兒打了電話,讓她趕緊的,就是借錢也要買機票連夜趕回來。

夏鳴從小就是屁颠颠跟在姐姐身後長大的,對這個姐姐特親,他舍不得姐姐哭的。

夏鳴昏了一天一夜,睜開眼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身處何方,現在幾時。腦袋昏沉沉,他動了動腦袋,扯動了手腕的傷口,只覺得疼痛順着手腕往上延伸。他做了傻事,想起來了。

他想應該在醫院,努力聽着,四周很靜,床腳有輕微的鼾聲,有人照顧他累的睡着了。他用沒受傷的手輕輕摸了摸,刺猬頭,是爸爸,他被自己的發現逗笑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笑的很奇怪,明明對生活已經徹底的絕望,為何又會因為一個小小的成就而驚喜,他望着黑暗,呆了。

大量的失血讓他嗜睡,很快又睡了過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再一次有了意識,身邊已經有明顯的動靜,他沒有睜眼,靜靜地躺着,安靜的聽着。

“別哭了,都說讓你別來,就怕你一來就哭,還不把兒子吵醒了。”小聲說話的是父親,捂着嘴哭泣的是母親。夏鳴潛意識就在腦中勾勒出父母的容貌,以及現在的表情,一時間心裏難以說出的感情,是心疼,是內疚,都有。

“媽,別這樣,我們應該堅強,小弟才能堅強。一切都會過去的,會好的,我相信。”是姐姐,她雖然說着鼓勵的話,聲音卻有些沙啞,明顯才哭過。

三個人小聲地說着,方翠榮喃喃道:“傻孩子,他變成什麽樣都是媽媽的心頭肉,媽媽就是不吃不喝也不願苦了他,他這樣子媽媽比誰都難過。”說着又捂住嘴哭了,夏娟輕聲安慰,也止不住掉下淚來。

夏鳴醒了,一家人又喜又憂,喜的是終于渡過了危險期,身子一天天好了;憂的是,醫生說這孩子壓力太大,不好好開導怕患上抑郁症。

父親要掙錢,和一幫子難友開始擺地攤做生意,母親緊緊拽着微薄收入的工作,也不敢随意曠工,于是照顧夏鳴落在了夏娟身上。

夏娟沒有責怪弟弟,好像他不過是普通的感冒發燒住院,一點也不提自殺這回事。她經常坐在床頭陪着弟弟聊天,聊着以後大學畢業找個金龜婿,讓大家有錢花,随便花。夏鳴聽着,很認真的說了句:“姐,你真美……”夏娟一愣,只聽弟弟接着說:“想得美……”說完,兩姐弟呵呵笑了起來,看着弟弟臉上的笑,左臉頰淡淡的小酒窩,夏娟暗暗松了一口氣。

夏鳴出了院,沒事就會被夏娟拉到離家不遠的一個公園,大熱天的陪着曬太陽。夏娟說:“我沒男朋友,你就充當一下吧。”夏鳴知道,她這是怕他想不開,想着法子開導他。不過,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聽聽鳥語花香,夏鳴眼前突然就生動起來,也許,活着挺好。

有一天,夏鳴照舊被拉到了公園,他一般喜歡中午一兩點去,大夏天的沒什麽人,到了晚上乘涼的多了,夏鳴打死也不出去的。夏鳴不喜歡戴墨鏡,一看就是個瞎子,于是,他就任由姐姐拉着,微斂着目光,裝着正常人的模樣。夏娟不忍心告訴弟弟,他那雙黑黑的眼瞳已經沒了神采,雙眼沒有焦距,轉動目光腦袋也會不自主的轉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瞎子。她不敢說,她怕弟弟唯一的保護殼碎掉,就再也不敢踏出自己的世界半步。

夏鳴在努力的活下去,用自己的方式,雖然有些自欺欺人。

那天很熱,公園沒有一個人,兩姐弟也是滿頭汗珠,選了一顆大樹坐在下面聊天。偶爾一絲風吹在臉上,夏鳴忍不住仰起臉享受,聽着姐姐講着一些有趣的故事。他突然輕聲說道:“每天他們很早離開……”夏娟停止了講話,看向弟弟,只見夏鳴苦笑一下,繼續說:“媽留了飯菜在鍋裏,第一次熱飯燙了手,以後就吃涼飯,再後來也沒胃口,直接倒了……這些爸媽都不知道。人都走了,只剩我一個,姐,你知道多安靜嗎,逼人發瘋的安靜。整整一天,我不知道能做什麽,摸着書本看不見,摸着電視看不見,摸着電腦看不見,我什麽也看不見,只能獨自坐在屋裏,摸索着打開收音機,聽聽歌排遣寂寞。姐,你知道嗎,我不是愛哭的人,可是那時已經完全失控,脆弱的聽着歌都能嚎啕大哭,想找人說話,卻發現沒有朋友,沒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突然就覺得自己被這個世界抛棄了,活不下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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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娟看着弟弟,敞開了心扉,表示他願意放下。看着他努力揚起的嘴角,她溫柔的拉住了他的手,說道:“不是還有我嗎?我的傻弟弟。”她緊緊地拉着他的手,給他力量,給他活下去的勇氣。

夏鳴偏着頭,尋到了姐姐的位置,平視着前方,笑着說道:“姐,你們別擔心了,我知道我錯了,以後不會的,真的不會的。”

夏娟靠過去,将頭靠在弟弟的肩膀上,夏鳴雖然瘦,卻不是那種骨瘦如柴,而是均勻修長。他很高,才十六歲已經一米七八,坐在一起肩膀高了夏娟一大截,讓夏娟靠着非常有安全感。

找了一個舒适的姿勢,夏娟舒服的閉上眼睛,對夏鳴說:“小弟,姐不是安慰你,即便眼睛看不見了,你依然是個優秀的男孩子,以後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的,靠着你的肩膀,讓你保護她。”夏鳴聽着,好幾次到嘴邊的話都強忍着吞下,他想自己已經讓家人操碎了心,不應該再讓他們心痛了,就讓這個秘密一輩子爛在自己肚子裏吧。

他将頭靠在姐姐頭上,小聲說:“姐,謝謝你,謝謝爸媽,謝謝。”三句謝謝,夏娟覺得自己眼眶又紅了,吸了吸鼻子,笑道:“你呀,腦袋發懵,讓家裏又多了六千三的外債,以後好好掙錢還給父母,聽到沒。”夏鳴‘嗯’了一聲,住院花的錢還是向小舅借的呢,想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走出了絕望,夏鳴振作起來,開始了新生。他開始在盲校中學習新的生存本領,學習讀寫盲文,學習依靠盲杖為自己引路,學習如何在陌生的環境不讓自己受傷,學習讓自己适應瞎子的生活。

他對自己說,夏鳴,你是一個在黑暗中剛剛出生的十六歲的嬰兒,想法子活下去吧。

盲校的生活讓他漸漸不再浮躁,身邊的同學都是視障者,輕重不一,也許是互相憐惜,他交到了一群真正的朋友。雖然不能很好的像別人打開心扉,依舊不愛說話,但是他盡量學會融入集體的生活,學會堅強,學會笑,學會不再哭泣。他逼迫自己忘掉過去多彩的世界,學會用指尖生存。

十七歲生日的時候,夏鳴收到了禮物,一把吉他。媽媽說:“這是你姐打工掙的錢買的,說是一定要生日時候送給你。爸媽也給你報了一個吉他班,送給你當禮物。”夏鳴摸着吉他,高興的撥弄着琴弦,琴聲悠揚。失去了五彩的色彩,卻收獲了悅耳的聲音,也就是那時起,他開始自娛自樂般,學着吉它,自彈自唱,生活一下也不那麽枯燥了,雖然有些孤芳自賞的感覺,卻唱得開心,自己也就成了自己第一個忠實的聽衆。

家裏欠了不少債,父親小本生意,賺不了太多,後期的藥物花銷不小,夏鳴渴望掙錢,渴望有一份工作。他開始學習按摩,忍受着讓他作嘔的體味,還有觸及滑膩膩的感覺。剛開始他幾乎不願意去碰觸別人的身體,被老師罵了幾次,才強忍着反胃去碰觸,久了,也就習慣了。

盲校生活了兩年,99年6月,他以優秀的成績畢業,分到了殘聯協助開辦的一個比較正規的盲人按摩中心。那一年夏鳴未滿十九歲,開始了第一份工作,雖然工資不太豐厚,卻讓他拽住了活下去的救命稻草,至少,他也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他的第一份工資分成了四份,家裏每人一份,包括自己。“我不方便去給你們買東西,自己想要什麽就買什麽吧。”每個人才一百多,樂得屁颠屁颠的,夏鳴聽着笑聲,自己忍不住也笑了。

回到屋,打開抽屜,摸到了一個小盒子,拿出來打開,是一個普通的金屬扣子。指尖輕輕的在扣子的表面摸索,觸感凹凸不平,上面的圖案正是夏鳴高中就讀學校的校徽标志。那是許諾的扣子,最後一次見面時,許諾給了夏鳴一拳,夏鳴倒地時抓掉的,然後就被他像個寶貝一樣珍藏起來。

他從口袋摸出一截紅繩,用自己的工資買的,學了一天學會了簡單的編織手鏈。他用紅繩穿着扣子,比着手腕編了一個簡單的手繩,戴在左手手腕上。他舉起手腕,在空中晃了晃,好像在欣賞一般。雖然是未曾萌芽的愛情,雖然夏鳴努力忘記自己的性*取向,努力去和女孩子們聊天接觸,但是,他知道,這不是病,不是你想治愈就能痊愈的,他只是将那股火苗壓了下去,藏了起來,卻時時刻刻出現在夢中,不知不覺閃過腦中,心口有時會疼,眼眶有時發澀,他明白,終有一天他不能自欺欺人,驟時只怕再也壓抑不住內心那股忘卻不了的渴望。

許諾,你還好嗎?夏鳴望着虛無笑了,我很好,真的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緩慢,不好意思,主要是最近沒時間上網,也不知道忙什麽,日子過得流水一樣,還啥也沒幹,啥也沒玩,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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