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自由
“公子”管家周浦提了個青布包裹走了過來,“公子該盡早離開此地才是”
蘇子陌一動不動,“周浦,裴清明死了”
“是”周浦垂首道,“将軍死了”稍一頓,“将軍無法在維護公子了,所以公子應盡快離開才好”
“唔”蘇子陌淡淡應了一聲,随着周浦去了後門。
周浦站在門上向蘇子陌揖了揖,道,“望公子珍重”嘆息着閉上了門。
蘇子陌茫然了,甚至覺得這種忽然間的釋放來的太突然,一切都太快,他還沒有準備好心理,自己已然回到了高牆外。
自由了。他聽到心裏有一個聲音緩緩響起,輕柔的語調仿佛散開的水霧,清淡又缥缈。
“哎喲,這不是傳說中的蘇二公子嗎?”語氣中帶滿戲谑,還有些許憤怒。
蘇子陌循聲望去,眼前低矮的土牆上蹲着個人,一手握着把黑鞘長劍,使勁搗着牆頭,布起一陣塵土,那人卻不覺,一雙眼睛斜睨着他,笑容咧到了耳後根。
“這牆晃了,有點……”蘇子陌好心好意的提醒,不結實三個字還未落地,蹲在牆上的那位嘭的一聲栽在地上。
蘇子陌拿袖口遮着口鼻,笑着打量眼前的人,雖有些狼狽,但也算的上英俊潇灑,只是這聲音有些耳熟,似是在哪裏聽過,蘇子陌蹲身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神色不樂的男子,“請問,閣下是哪位?”
“我?”微一怔,“我姓蕭,別人都叫我蕭大爺”蕭問鄰撐起雙臂,坐在地上抖着袖口的灰塵飛揚,“聽說裴清明死了,本大爺特意來看看,铎渃有沒有把裴大将軍的心頭肉給擄了去”清淡的一瞟蘇子陌,“看來我來的挺是時候的嘛”
蘇子陌聽着蕭大爺叨叨完,心裏已經有幾分明了,想必眼前這位,應該就是裴清明與他提起過得孤渙樓的少主蕭問鄰,但瞧着蕭問鄰的樣子,蘇子陌怎麽也無法将他與孤渙樓聯系在一起,若不是裴清明先前提點過他,蘇子陌說不準只當蕭問鄰是個冒牌貨。
“你是孤渙樓的少主?”蘇子陌仍不确定的問,“蕭問鄰啊?”
“就是本大爺”蕭問鄰起身,彎着腰撲打袍擺上的塵土,“咦?你知道我”微一想,不屑得冷哼一聲,“一定又是裴清明那個王八蛋把我給賣了”話卻忽然頓住,擡眼望了眼遠處,“我同死人計較什麽,無趣”默了一會,轉頭看了蘇子陌一眼,“行了,蘇大美人,跟本大爺走吧”說完,真就擡腿就走。
蘇子陌怏怏得跟在蕭問鄰身後,心裏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但具體忘記了什麽,又一時記不起。
蕭問鄰打算先将蘇子陌帶出矜霖,因蘇子陌容貌太過女相,蕭問鄰怕招來不必要的災禍,便找了一塊面巾遮了他的容貌。
只是,蕭問鄰沒想到是,城門上貼了副畫像,上面的人分明就是蘇子陌。
“喲,蘇大美人,看來你想離開有點麻煩呢”蕭問鄰不上心的笑了笑,将手裏的劍換了換手,“你呆這裏別亂動,本大爺過去打探打探”
蕭問鄰站在城門旁,手搭在眉心處,看着牆上的畫像,畫像畫的是蘇子陌無疑,只這名姓寫的是嵇佩欽,蕭問鄰雖來自江湖,但多少是有些頭腦,他雖料不出是誰在暗地裏為難蘇子陌,只這動作迅速,也猜得這背地的人勢力應是極大,蘇子陌想從這道城門出去,當真比登天還難。
蘇子陌實不知到底是誰在找他,看着蕭問鄰在城門旁站了半日,他也思慮着扮個乞兒蒙混過去,誰知,城門把得格外嚴格,但凡乞兒都要在城門旁置放的大缸裏,洗幹淨了,看清容貌才肯放行。
好缜密的心思!蘇子陌倒吸了口氣,挨着牆角坐在地上。
兜頭一片陰影壓了下來,蘇子陌擡眼看着蕭問鄰似笑非笑的樣子,踢了他一腳,“蕭大爺,接下來怎麽辦?”
蕭問鄰被蘇子陌這聲蕭大爺叫得心裏很舒服,伸手拍了拍蘇子陌的肩頭,“有你蕭大爺在,怕什麽”蕭問鄰一把拽起蘇子陌,餘光裏往城門上一瞟,眼下雖沒什麽,但背地裏又插了多少陰謀,他也說不清,但他清楚的知道,此時蘇子陌乃是個貨真價實的禍害,若依着他往常的性子,必定能躲多遠躲多遠,但思及裴清明,蕭問鄰又忍了下來,他既然答應裴清明要護蘇子陌一個周全,怎好對一個死人食言。
既然有人存心惦記着蘇子陌,蘇子陌就算插上翅膀也沒什麽用處,不能進,便只能退。
矜霖以南,紫霁山以西,有個名叫跋木村的村落,住了零零落落兩百戶人家,總算起來不過三百多口人。
那天蕭問鄰同蘇子陌到跋木村的時候,正是小年。村裏充滿了節日的喜氣。
蘇子陌的到來令跋木村頓時熱鬧起來。他們沒有見過像他這樣衣着高貴,面覆輕紗的男子。蕭問鄰總站在一旁,目光清遠的望着遠處。
蘇子陌知道蕭問鄰有心事,從矜霖城口退回來之後,他明顯覺得,蕭問鄰心思變得沉了幾分,總皺着眉頭,獨自一人坐在樹上發神。
蕭問鄰和蘇子陌住進了小桦的家裏。小桦的家人都很善良,看見蘇子陌的穿着便知他做不得粗活,便也不支使他做什麽,只讓他陪着小桦三歲的弟弟,一處兒玩鬧。蕭問鄰一介武夫,便包了全家劈柴的活。
小桦的弟弟叫小柏,是個可愛又機靈的小鬼,總喜歡膩在蘇子陌身旁,聽他講故事,蘇子陌平時便帶着小柏或帶着村裏的孩子在林裏山間到處胡混,生活過得雖平淡卻充實,逍遙而自在。
百璃國仁奉九年,清明時節,細雨霏霏,杏花竟放,柳色如煙。
蘇子陌第十次忍不住小柏的可憐兮兮的請求,帶他到山間為他姐姐采野花。
蘇子陌立在林旁一棵樹底下,挽了挽袖口,擡頭看着天空中的雲絲,攏起又散開。
自一月前,蕭問鄰被他爹三封書信催回孤渙樓後,他一直都有一種感覺,他時刻都感覺有雙眼睛盯在他身後,只那麽默默的将他看着,有許多個夜晚,他夢見裴清明又活了過來,追着他要帶他走。
蕭問鄰走時,再三囑咐他,不可将他教的防身劍術荒廢了,少在村裏走動,引起他人注目。他也時刻謹記在心,半刻也不敢放松,只是,當日蕭問鄰走時,說好半月能回,不想蕭問鄰這一去,竟是音信全無。
蘇子陌惶恐不安的熬了許多時日,不知不覺中倒安靜了下來,守着這份閑适,倒也過得自由自在。
小柏過來拿髒兮兮的小手拉他的衣角,“子陌哥哥,幫小柏折杏花”小柏烏溜溜的大眼睛清澈的望着他,撒嬌的蹭着他的手臂,“小柏要那枝最大的”
蘇子陌回神,好笑的一點小柏的鼻尖,微嗔道,“難不成要讓子陌哥哥整棵給你扛回去?”
“哥哥扛得動?”小柏歪了歪頭,嘟嘴道,“哥哥要能抗得動,小柏就要”
“小壞蛋”
說着還是走到山間一株杏樹旁,伸手折了一枝半開的杏枝遞給小柏,小柏握着杏枝放在鼻下嗅了嗅,“哥哥折的就是香”
小柏過來抱着蘇子陌的胳膊,眼神分明的看他,“哥哥為什麽蒙着臉?不好看麽?”
小桦也問過他,蘇子陌只道,“幼時不慎,毀了容顏,不便外露”,這些話哄那些懂事的人倒可,只是小柏還小,總是想起來就問他一遍,一天之中總要問上幾次。
蘇子陌笑着抱起小柏,溫和的摸摸他的頭,“小柏乖”卻什麽也不再說。
多少人因容顏而葬送一生,而他,豈不是也苦苦掙紮過。
蘇子陌抱着小柏,慢慢往回走,半路上,迎上尋他們而來小桦。
“子陌哥哥”小桦跑到蘇子陌面前,氣喘籲籲的叉着腰,大喘了幾口氣,斷斷續續道,“村裏來了好些人,像是找你的”
蘇子陌目光頓時一滞,回神淡然一笑,“小柏交給你,我走了”蘇子陌把睡着的小柏小心的遞到小桦懷裏。
蕭問鄰一去不返,來的難道是蕭問鄰?蘇子陌雖與蕭問鄰相識不深,但這些時日相處下來,蘇子陌也摸出了蕭問鄰幾分脾性,若他回來,一定是簡單低調的溜回來,不至于擺這大排場,想起裴清明提點他的話,蘇子陌腦子裏頓時冒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铎渃。
铎渃。蘇子陌不由抖了抖,當日裴清明說起铎渃時那份嚴厲謹慎讓他記憶猶深,半分也不敢猶豫,抽身便走。
“子陌哥哥”小桦叫住他,為難似的道,“你還是回去看看吧,你如果不回去,鄉親們恐怕就沒命了”
蘇子陌皺了皺眉頭,思量着小桦大抵也是铎渃派出來尋他的。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蘇子陌嘆了口氣,将小柏從小桦懷裏接到懷裏,輕輕撫着小柏的頭,空空的望着遠處,“回吧”
在一間簡樸的茅屋前,一位儒雅的男子坐在一張翠色竹椅內,手裏握着一個青色玉杯,漫不經心的一手撐着腮,望着院門。
院子裏集聚着村裏老老少少好多的人,他們純善的眼睛裏盛滿不安,靜靜的望着遠處。
蘇子陌抱着小柏慢慢的走進去,看見一人慢慢擡起頭,對着他微微笑起來。
“子陌”铎渃擡頭溫和得笑着看蘇子陌,“我等你很久了”
幾日前,铎渃才得消息,知道蘇子陌來到此處,便來此尋他,如今,再見蘇子陌,铎渃覺得,蘇子陌比先時多了分灑脫自然。
蘇子陌抱着小柏漠漠的看铎渃,他模糊的記得此人正是那日去裴府的王爺,但卻不曉這人就是裴清明口口聲聲讓他防備的铎渃,只心裏覺得應是铎渃無疑。
铎渃緩緩的站了起來,仍對着蘇子陌笑得溫柔,“子陌,為什麽躲起來?”
蘇子陌隐約記得,裴清明曾極認真的與他說過,铎渃是個對男人極度有興趣的王爺,落在他手心的人,不死也要脫層皮,更惶論什麽尊嚴。
那時裴清明還故意嘲笑他,“就你這副性情,不消三日,也就什麽脾氣也沒有了”想到此處,蘇子陌忍不住捏出一手心冷汗,瞥眼見铎渃一副和煦的笑顏,徑自走了進去,卻在經過铎渃身旁時,被他一手抓住了手臂。
蘇子陌靜靜道,“放手”
铎渃松開手,“子陌,清明死了,我應該代他照顧好你”
“哦”蘇子陌垂着眼睛默了默,裴清明一再囑咐他讓他逃出矜霖越遠越好,半道卻又蹦出個王爺來,說什麽代裴清明照顧他?蘇子陌覺得這些事比他想的遠遠複雜了很多,不動聲色的看了铎渃一眼,“是嗎?”眸中閃過一絲譏笑,“裴清明死了是他活該,你代他照顧我,怎麽照顧?”
“裴清明死了,不正合你意?”铎渃默然一笑,“我只是在履行當初應承下的一些囑托罷了”铎渃向蘇子陌靠近了一步,伸手便要揭蘇子陌臉上的面紗,“好好一副容顏,為何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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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