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向祐自那天把香蕉偷偷放在謝堂庭床底下之後一直處于擔驚受怕的狀态裏。
這兩天就連做夢都是謝堂庭拿着一根香蕉怼着他的鼻子,對他失望透頂地說:“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咱倆就這樣吧,我現在搬出去。”
謝堂庭話音一落,便立刻回房間裏拉出好幾個不知什麽時候收拾好的行李箱,任憑向祐如何苦苦扒拉着哀求,也堅決不回頭,門一甩,就坐着門外的出租車冷酷地揚長而去,徒留向祐一個人在公寓門口孤單又委屈地掉金豆子。
向祐連續做了兩天類似的夢,每天起床之後心情都格外地低沉。
好在兩天的時間并不算長,向祐尚能掩飾得住。加之謝堂庭最近不知為何心情一直很好,根本發現不了向祐經過掩飾後的低氣壓和憂慮。
第三天早上,也就是周三,向祐很早就起來了。說很早起來也不是非常準确,因為向祐這天晚上幾乎沒睡。
他心裏其實已經認定了謝堂庭就是一類精怪,只是還沒想好,若是明天真的要面對那個結果的時候,到底該以怎樣的面孔。
而他,又該怎麽和謝堂庭開口。
坦白自己喜歡男生尚且還有時間準備,現在完全就是在趕鴨子上架。
他知道大晚上的,且還沒親眼瞅見結果,不是想這些的最佳時機,可他就是克制不住。翻來覆去醒醒睡睡的,一晚上竟就這麽過去了。
迷迷糊糊之間,他聽到了謝堂庭打開卧室門的聲音。向祐拿起手機一看,才發現已經六點多了,謝堂庭已經到了起床做早餐的時間。
一想到早餐,向祐對謝堂庭的愧疚和不舍又加重了幾分。左右他也睡不着,猶豫不到兩秒,就騰地起來去給謝堂庭打下手去了,倒把謝堂庭吓了一跳。
向祐像前天一樣又請了一個上午的假。照理說短時間內是不能這樣請假的,但好在向祐平時工作勤勤懇懇,能不休假就不休假,人又好相處,所以領導批假竟意外地爽快。
等裝模作樣地和謝堂庭一起乘地鐵上班之後,向祐又如法炮制地回到了公寓。
他自進到公寓開始,心便跳得飛快。向祐步伐沉重地走到了謝堂庭的房間門口,他站在門口深呼吸了好幾分鐘,才握住了謝堂庭房門的把手。
謝堂庭的房間和兩天前他看到的并沒有太大的區別,依舊幹淨、整潔,一看就讓人覺得,他是個會将自己的生活處理得井井有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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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祐走到床邊,不知是他自己的心理原因,還是床底那根熟透香蕉的味道着實有些濃郁,他還沒蹲下來查看,就聞到了空氣中飄蕩着的淡淡的香蕉的甜香。
向祐腦子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心裏一驚,完了!
他蹲下來,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忍着掌心的顫抖,屏着呼吸往裏瞧去。
待看清床底景象,向祐瞳孔霎時猛地一縮!
那根前幾天還青澀得發硬的香蕉,現如今,表皮已經變黃甚至發黑了——就算現在立馬放進冰箱裏,不到明天也還是會腐爛個徹底。
向祐心裏早有準備,此刻親眼看到,倒也沒有多震驚。讓他真正感到心悸的,是床底下,除了一根香蕉,還有一張多出來的紙。
那看起來是一張A4紙,被香蕉墊在了底下。向祐清楚地記得,他那天放香蕉的時候,并沒有在香蕉下放紙。
他彎下腰,伸手壓住紙張的邊角,把香蕉和紙一起從床底拉出來。香蕉的氣味愈來愈濃郁,像向祐的緊張,一層又一層地在他的心口疊加。
香蕉只在紙上占據了很小的一個位置,而紙的另一側,被人用筆寫了幾行字。
向祐大致浏覽了一下,指尖便不自覺地蜷了起來。
香蕉是謝堂庭在昨天晚上才發現的。
其實周一下班回來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水果精怪的嗅覺比人類要靈敏一些,尤其是面對各類水果的氣味時,會更敏感。不然那天向祐也不會在廚房裏聞到謝堂庭不小心散發出來的蘋果香。
所以謝堂庭一進到自己的房間就聞到了一股似有若無的香蕉味。
只是一開始他以為是他前一天晚上在自己床頭櫃上放過香蕉的緣故,所以才會有殘留的甜香。
念及向祐用的是香蕉味的沐浴露,謝堂庭慷慨地讓這甜香在自己房間留宿了一夜。誰知第二天早上起來,謝堂庭卻發現自己房間裏的香味竟不減反增了。
謝堂庭皺了皺眉,雖然他對香蕉味還算喜歡,但也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他出門做好了早餐便回到自己的卧室裏,然後打開了自己房裏的窗。
開一整天的窗,不管什麽氣味都會散去。
周二下班回來,他便立時回到自己卧房裏關上了窗。房間裏的味道确實沒有早上那麽濃郁了,但謝堂庭卻總還覺得房間裏有着一股似有若無的淡香。
他垂着眼想了想,将卧室門窗關嚴實,出門做晚飯去了。晚飯做好後向祐還沒有回來,謝堂庭便又回到了房間。
結果果然和他猜測的一致,房間裏的香蕉氣味又變回了他早晨起床時還未散去的濃度。
謝堂庭在房間裏找了一圈,沒找多久,便發現了向祐放在他床底下的那根香蕉。香蕉已經完全熟了,深黃色,表皮上甚至已經覆上了黑色的小斑點。
謝堂庭清楚地知道這肯定不是自己放的,而除了自己,也就只有向祐能進到這間房間裏。
回想起前兩天向祐送給他的那一大袋水果,謝堂庭心裏便隐隐有了一個猜測。他不能百分之百确認是向祐做的,但向祐可以試探他,他自然也能試探向祐。
于是他取來了一張A4紙,在紙上寫道:“我知道香蕉是你放的了。你想知道什麽可以直接問我,我會回答你的。”謝堂庭頓了頓,又想起剛剛他給向祐買的那件外套到了,于是又在紙上加了一句——“周日晚上你說你喜歡的那件外套,我給你買了一件一樣的,如果你來了我的房間,記得試一下,我放在椅子上了。尺碼若是不合适,記得告訴我。”
謝堂庭寫完後又觀察了一下那根香蕉,香蕉已然成熟了。向祐若是要檢驗成果,最早就是明天來,最遲也不過後天。
他只需要坐等魚兒上鈎就可以了。
謝堂庭下班回來的時候,向祐竟已經在客廳裏坐着了。
他挑了挑眉,心中大概有了答案,面上卻配合着向祐演戲。他像是很意外看到向祐,驚訝地問:“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餓嗎?”
向祐窩在沙發裏,顯得很小一只,讓謝堂庭覺得自己一只手就能将他圈起來。向祐擡起眼,卻緊緊地抿着唇,似乎在思索着要怎麽開口。
謝堂庭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向祐身邊坐下,又問:“怎麽了,不舒服嗎?”
向祐看着他,黑而亮的眼睛裏帶着少許的怯意。他很想握住謝堂庭寬厚溫暖的手,或是倚靠着他的肩膀,從而獲取一些坦白的力量。
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做這些的時候。
于是他搖了搖頭,答道:“沒有不舒服。”
謝堂庭沒再開口問什麽,只是看着向祐。近兩分鐘後,向祐才開口。
“那件外套,”向祐将指甲壓進掌心裏,“我特別喜歡,謝謝你。”
向祐以為謝堂庭會立刻站起來質問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未經允許進入自己的房間,還亂放東西。
但他沒有。
謝堂庭只是溫柔地笑了笑,問道:“試過了?尺碼合适嗎?”
向祐的鼻子沒來由地有些酸。
上午他母親讓他等謝堂庭回來後馬上和他說他要搬走。
他後來請了一整天的假,獨自一人在公寓裏做了七八個小時的心理建設,可還是在看到謝堂庭的那一刻開始,便一句話也說出口了。
“對不起。”向祐小聲地道歉,“我不該擅自進入你的房間。”
“沒關系。”謝堂庭伸手,輕輕地捏了捏向祐的臉,問,“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嗎?”
謝堂庭問完就要将自己的手收回來。向祐卻完全忘記了自己母親上午下一次千叮咛萬囑咐的“別讓他碰你,你也別碰他”,一把握住了謝堂庭要收回去的手。
如果失敗,這也許就是他最後一次觸碰謝堂庭了。
謝堂庭的目光落在向祐白皙的指節上,輕聲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你是香蕉精,對嗎?”
向祐一愣,反應過來後便悶悶地點了點頭:“嗯。”
謝堂庭不說話,向祐便鼓起勇氣問他:“你,是不是蘋果精?”
謝堂庭也不躲躲閃閃,回答得很幹脆:“是。”
“啊......”向祐握着謝堂庭的手松了松,但沒徹底放開,只虛虛地牽着,很沮喪地說,“如果你真是,那、那我可能要搬出去住了......”
“是嗎?”謝堂庭反手把向祐的手扣在了沙發上,溫熱的掌心覆着向祐的手背,很黑心地又給向祐扔了個魚餌,“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我是蘋果精,所以才故意說自己喜歡男生,想把我吓走,是不是?”
他當然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向祐那天的開心顯然不是裝的。但他想逼一逼向祐。
“不是!”向祐立刻便讓謝堂庭如願以償了,他急急忙忙地否認,“我怎麽會!”
“那你什麽時候知道的?”謝堂庭趁他急着,馬上追問道,“又是怎麽知道的?”
“我......!”向祐倏地臉紅了,但他沒有沉默太久,便鼓足了勇氣。他慢慢地湊在謝堂庭的耳邊,像是怕被人聽到,所以說得細聲細語的,“我每次和你待很久,晚上就會做很、那個的夢......”說完,他和謝堂庭又拉開了一些距離,聲音自然了一些,和謝堂庭解釋,“我和我媽媽說了,然後她說,你可能有問題,會催熟我。”
謝堂庭側過頭,看着向祐發紅的耳尖,重複他的話:“催熟。”
“嗯。”向祐咬着唇,誠實地說,“一直和你在一起的話,我很快就會發情的。所以她讓我搬走。”
不是每個水果品種都會發情的,這是謝堂庭的知識盲區。他本以為自己是會影響向祐的身體健康,像那根香蕉一樣,所以向祐才說要搬出去。
謝堂庭觀察着向祐的表情,一針見血地問他:“你不想搬走,對不對?”
向祐搖了搖頭,說:“不想。”說完,他迅速擡眼看了一下謝堂庭,又垂下目光,一臉的欲言又止。
像只勾又狡猾人的小狐貍,用眼神便吊足了謝堂庭的胃口。
謝堂庭笑了,問他:“你有辦法啊?”
向祐抿着唇不肯說話,面色比剛剛更紅了。
“是我能做到的方法。”謝堂庭輕輕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擡頭看着自己,“對嗎?”
“嗯......”
向祐漂亮的眼裏波光粼粼,看得謝堂庭心裏一麻。他不接話,等着向祐自己把話說完。
向祐在短短的一兩分鐘的時間裏,回想起了向連溪對他提過的除了搬出去之外的另一種方案,又想起他這兩天在網上查詢過的諸如“如何才能合情合理地和另一個人上床”一類的問題,然後做好了超出自身極限的與謝堂庭談判的準備。
“我媽媽說,如果你願意、願意和我在一起,”向祐翻過自己被謝堂庭壓着的手,和謝堂庭親昵地掌心相貼,他垂着眼,連鎖骨都羞紅了,眼神也慌亂地四處游走,“然後在我發、發情的時候,可以和我做那、那個,我就能繼續和你一起住......”
謝堂庭身體猛地一僵。
向祐湊得很近,身上飄着淡而不濃的香蕉甜香,是那股謝堂庭很喜歡,卻一直錯認為是沐浴露的氣味。
他的眼尾紅着,唇也跟着紅潤,粉嫩的舌尖在雪白的齒間一點一點的。向祐看起來很像非常怕被謝堂庭拒絕似的,眼神裏都是可憐。
他用着謝堂庭難以拒絕的語氣和神情,看着純真無辜,實則惡劣至極地問他:“堂庭,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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