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解脫
夜幕黑黢天空沉底,似有什麽滾滾遇來,我看了眼窗外,眉頭緊鎖,“小清,關上窗吧,夜裏風雨寒涼,小心殿內進了水汽。”“是,娘娘。”我看了眼窗外灰塵天色,心裏少許不安。容皇後病重,也不知道會不會被這雷雨聲給驚吓到。如今天色已晚,且不說風驟雨急路途不便,皇後眼下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明日請安時再去慰問一番吧。我輕嘆了口氣,取下簪釵洗淨妝面,聽小清來報陛下今夜在乾清宮就寝竟也不覺得失落。
在這偌大的皇宮中裏,就像個密不透風的蒸籠,蒸煮着每個苦苦掙紮的凡人。或貴不可言,或恩寵不斷,或如鏡花水月昙花一現。所有結局,不過付于一場笑談,史冊上落下寥寥幾筆轶事傳聞,便淹沒于滾滾紅塵中。
這是我入宮的第三年,才三年啊,那時我十五歲,記得剛入宮的第一天早上,我同衆姐妹前往鳳儀宮去給娘娘請安時,容皇後那雙明媚又緩和的桃花眼使我今生難忘,盡管她穿着雍容華貴的鳳袍,卻也絲毫體會不到一絲的威嚴與犀利,倒像是個鄰家的大姐姐。
皇後娘娘從不與我們争寵,她倒是看淡了這些至高無上的名利,閑暇時約着我們逛逛禦花園,在太液池旁賞荷花……那時的我以為縱然前路飄搖,至少時日還長……我還有足夠的年歲去珍之重之,永不放手。可所有平靜無波,終斷折于一朝無常。一夜雨未歇,淋淋瀝瀝如敲心頭,奏不完一曲平仄。我愁思沉沉眉頭微蹙,輾轉反側并未睡好。
第二日醒來,小清看着我欲言又止,娘娘,鳳儀宮傳來消息……我怠倦梳妝,“什麽?”小清聲音哽咽說:“皇後娘娘昨夜突發舊疾,頭痛不止,待太醫趕來時已是藥石罔效,魂歸西天了。”我手中的碧玉紋蝶釵砰聲落地,将心頭血肉砸成粉末,“你,你說什麽?”“娘娘,奴婢就算有千萬個膽子,也不敢欺瞞娘娘呀!此時皇上,太後,各宮嫔妃都往鳳儀宮趕去了……”小清看着一臉不可置信的我,忍痛說了下去,“娘娘……節哀。”
怎麽突然就薨了呢?我思緒凍結,不敢相信前一日還好好的人,第二日醒來就撒手人寰了,我未施粉黛,未着宮裝,一身素面中衣,冒着雨跌跌撞撞往鳳儀宮趕去。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鳳儀宮,看着漫天素缟,白幡輕揚,聽着此起彼伏的哭泣聲,那一剎深思眩暈。是了……昨夜我迷霧中,似聽到宮鐘敲響,足足二十七聲,寓意國喪。
這一切都不是夢。不是只要一覺醒來,那人便會又拉着我去禦花園,去宮外游玩的大夢。
人死如燈滅。皇後娘娘,再也不會醒來。她如一盞飄搖在殘風中的晚燈,徹底熄滅了最後一絲光芒。她也不會醒來。再也不會溫柔地對我笑,給我送禮,低低喚聲傻瓜,我的那盞燈徹底滅了,滅在風雨如晦裏,滅在慘淡天色裏,滅在深深宮闱裏。
看着那個坐在金絲棺木旁,臉色微白的人,我心髒仿佛停跳了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我的夫君,這個高高在上的的帝王,露出如此無助的神色,我顫抖開口,“皇上……”君明瑾擡頭見我,眸色恍惚了一下,“是你啊……”他似是萬分疲倦,再沒了往日對我的調笑,眼裏暮氣沉沉,我努力哽咽下所有的悲傷,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抱住他,拍着他的背脊,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這一刻,所有安慰的話語都是去了作用。我無法說“會好的”也無法說“別難受了。”人死不能複生,哪怕這麽多年他與皇後娘娘已然陌路,可失去皇後這個至親家人,對他而言也是個不小的打擊。
我轉過頭,看見了棺裏的那個人,面無血色,妝容華貴,她依舊眉頭微蹙,眉峰如山蜿蜒,似是閉眼的那刻,依舊不得安穩。如果得知本該是她最親之人卻也傷她最深那人,在她死時為她守靈,為她悲痛過一場,你說,她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呢?皇後生前總說尋不到解脫,掙不開也逃不去,可眼下,她終于自由了,只是……她再也不能睜開眼,享受這久違的自由。
淚水從我臉頰滑落,承受不住那懸懸欲墜的重量,在棺蓋上無聲流淌。我·凝視着她再沒了呼吸的面龐,輕輕合上棺蓋,就像合上了生命的白晝。
我環顧着這過于喧鬧的靈堂,萬貴妃不知道在想什麽,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太後坐在楠木椅上扶着胸口急喘氣,似也是受了刺激,各宮妃嫔垂頭抽噎抹淚,卻不知其中哀痛幾分真幾分假……衆生百态,在這一剎刻畫得未免過于淋漓盡致。
我看着宮人們擡起棺材,将盛放着一國皇後的遺體載往殡宮,看着滿天紙錢紛紛揚揚飄飄灑灑,迷了人眼,恍了心神。天色依舊灰蒙一片,雨聲嗚咽,像是在哭。
建昭七年四月,皇後容晴薨。
“皇貴妃娘娘,容皇後薨,太後命您一同主持國喪。請娘娘稍後去殡宮,舉行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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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頭七那天,舉國齊喪,滿城紙錢,紛飛如雪。按祖制,皇帝在佛前守靈三天三夜,為亡後誦經超度,短短幾日,滄桑萬千。若皇後娘娘知道皇上如此,會開心嗎?
我知道人活着比什麽都重要,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那些糾纏不休的恩怨往事,到底如風散去了。從此他不必再心懷愧疚,她也不再受情愛煎熬。
我一身素麻壽衣,跪在堂前,隐隐聽到那人被穿堂風吹的零落破碎的話語。“容兒,再睡下去天都要亮了……你醒一醒,再看一眼朕吧。”這一別,便是永訣,從此她長眠陵寝,他獨在人間。
那個陪他走過艱難歲月的,同舟共濟的少女,終究斷折于一朝無常,風霜滿面。那年京都草長莺飛春光正好,她青蔥豆蔻笑意盎然,拟将身嫁與一生休,怎知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宮門侯府,從此葬送了她半生時光。
我躊躇再三,輕嘆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皇後娘娘這般好,定能登西極樂……陛下節哀。”君明瑾疲憊的扯了扯唇角,“是其音啊……如今朕這副模樣……叫你笑話了。”我破涕為笑,“皇上說什麽呢,在臣妾心裏,您永遠都是英明神武,氣宇非凡。”他搖頭道“:“朕自持天下在手,可到頭來,還是保護不了身邊的人,一眨眼,這麽多年過去了……
望着無邊夜色,宮闱重重,烏鴉鳴哀,涼風朔寒。
“朕還記得,她嫁與朕的那一天,滿城都挂上了囍字紅绫,燈籠綿延十裏長街……炮仗從東城門燃至西城門,喧響不絕……朕執着她的手,跨過馬鞍子,步過道道火盆,她與朕三跪禮,六聲拜,奉其為妻,尊其為正妃。可朕……還是沒護好她。是朕負了她。”
我抱住他,仿佛也看到了當年八擡大轎,明媒正娶,十裏火紅,鳳冠生輝的盛景。皇後娘娘也曾莞爾嬌羞,明媚含春。君明瑾也曾眸若星辰,笑如明月。把自己的手遞到皇上掌中時,她也可曾想到……自己會有今時結局?
眺望夜色裏的朱紅宮牆,暮色蒼茫,:“朕還記得她懷升平的時候,朕忙于朝政,整日與幕僚會晤,也沒有多少閑暇可以分與她。”君明瑾苦笑了下:“她一個人學着做母親,學着做王妃,學着做妻子,學着做兒媳……朕根本不知道,那時她的擔子有多重,又一個人在深夜痛苦過幾回,都說為母則剛,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昔日的少女一去不複返……那個會哭會鬧,抱着朕說自己被誰欺負了的女子,已一步步變得越來越沉穩得體,越來越喜怒不形,越來越陌生。朕本該高興的,朕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妻子,這樣的皇後,有正妃典範,有正妃鳳儀……可朕,又從來沒有問過她喜不喜歡當正妃,喜不喜歡當皇後。人總是看見自己希望看見的,忽略自己看不見的……哪怕是帝王,可還是不可免俗。”君明瑾笑意涼而自嘲,:“是朕對不起她,朕聽得進民心,卻忘了,聽她的真心。朕救得了百姓出水火,卻看不到她孤立無援身處困境。是朕,親手把她打碎了,重塑了一個根本不是她自己的泥人,演着被定好的角色。甚至,為了那些禮教框條,正妃之責,朕讓她一個人承受了喪子之痛。”
我第一次如此接近地接觸了這段往事,我心下無措。那是他和皇後誰都不願意揭開的傷疤,也是誰都不願意再回想的過往。“朕還記得,她分娩前日,京都下了第一場大雪,萬裏銀裝,朕還說,是祥瑞之兆,她生的孩兒,定會給大梁帶來福氣,朕自知不該沉溺于凡事幸福,朕肩上有重要的擔子,有母後更深沉的期望,可彼時的朕還是無法抑制的,幻想給那孩子搖撥浪鼓,戴長命鎖,陪這孩子一起長大。升平,平平安安,萬世升平,是朕許的願太宏大了,是老天要罰朕。
君明瑾伸出手,掌心溫涼一片,“升平出生那天,黎州正逢雪災,陸路不通,糧草斷絕,兩邊都是人命關天,朕說好會趕回來,等那第一個孩子出世,可朕食言了,等朕趕回府時,産婆遞給朕的,已是一個沒了呼吸的孩子,他是那麽年幼,那麽脆弱,朕說好會陪他長大,帶他看動蕩山河,從那以後,一切都變了,容兒不再笑了,對王府的一切也不再過問,她屋裏的那盞燈,從此照徹長夜,再也未滅。是啊,那盞燈亮了,可她的心已經死了。在她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朕卻從不能顧及她。”“皇上為什麽不能呢?”“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君明瑾思緒似有千絲萬縷,卻只透露出半分,“那時朕的府邸,看着并不起眼,實則殺機四伏,漩渦洶湧,朕的寵愛,看着是蜜餞,在某些人眼中卻是□□。”
“可皇上那時,不是無意東宮之位嗎?
他黯然良久,“哪怕朕無意,可時局逼人,朕也不得不有意,奪嫡之争,要麽隔岸觀火,要麽拼出一條血路,從來沒有誰被誰卷進風暴中心還能全身而退。若不是為了自保,朕何嘗不願做個逍遙自在的纨绔子弟,整日沉浸于鮮衣怒馬,華燈煙火中,聽着梨園鼓吹,逗着花鳥飛禽,清閑一生?”
是啊,身處天家,随心所欲變成了觸手難及的奢望,可若一輩子扭曲本心,假面若潔,那該有多痛苦和窒息?我難掩心痛,唏噓不已。
君明瑾擡頭望向我,歷經風霜雕刻的棱角面龐一半現于月明光華中,一半隐于無邊暗色中。就仿佛隔成了兩個世界。
世人都說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空一縷餘香在此,不是我想看到的結局,想來也不是皇後娘娘想看到的結局,最美好的春光,從來都是當下,而不在其他着眼處。正如所有的失去,都是為了今後能夠更加珍惜,我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刀山劍樹,但只要有他在,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建昭七年五月,容皇後奉安于安陵地宮,皇帝與皇貴妃随行,親視封掩,皇後貼身侍女自請求永守護皇陵,伴皇後左右,皇帝允。
回京都後,皇帝下令,今後每年先皇後忌辰,皆按四時大祭,行九虞之禮,請神牌,獻帛爵,讀祝文,此等殊榮,舉國嘩然。
只有我知道,那不僅是為逝去的連理之情,亦是為未曾照拂好家人的愧疚。說來也怪,皇帝迎先皇後牌位入太廟,供奉香前,祭酒叩拜後,陰雨連綿一月有餘的京城,突然雷雨乍去,晴空萬裏。是那人原諒了嗎,還是那人釋懷了。我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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