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用熱布巾擦幹了胸前的冷汗,肌膚上布滿了青紫痕跡,輕輕背過身,正要撥下衣服,纖塵突然睜開眼睛,死死抓住宋大海的手,“不要看!”

宋大海停下動作,見他眼睛睜的大大的眼神卻是空洞的,知道他并未清醒,只是下意識不讓他解衣服看背後。

他背後究竟有什麽?

宋大海心裏一緊,試著抽動被他攥住的手,哪知懷中人并了全力,指尖都掐進了肉裏面。

“好好好,不看……不看……”邊哄著邊點了他的睡穴。

解衣服的手控制不住的顫抖,宋大海猶豫了片刻,咬牙扒開背後的衣物,頓時驚在了那。

白皙的背上幾個清晰的黑字,生生刺入肌膚,布滿了整個背,一直到腰眼以下,更驚人的是背上還有未消退的指印,尤其腰部的更甚。

“這是誰幹的?”宋大海低吼,默念背上幾個大字,“賤娼不知亡國恨,隔江再獻後庭花?”

“操死他家祖宗!”

邊罵邊快速擦幹背上的汗液,身上一定還有傷,這天牢的規矩他都知道,自己早對纖塵存了別的心,所以私密部位的傷還真不好辦,但若讓別人來那更是不可能。

想了半晌知道再不能耽誤,脫下褲子,又是一驚。

挨板子的傷痕已經褪去青紫,現下是一條條縱橫交錯的褐色痕跡,宋大海心裏疼的不得了,明知牢裏的守衛們是按章辦事,還是忍不住氣,将別人家祖宗問候了個遍,罵完傷藥也擦完了,又把肩上結了痂的箭傷處理了一下,才擦幹的冷汗又冒了出來。

這狀況一看就知是肩上的箭傷引起的,沒有好好休養,反複發燒,傷口泡了水感染過,毒氣寒氣襲體所以全身脫水。

抹了烈酒給他擦身,直至擦得全身通紅體溫正常,纖塵才哼哼出聲,“……疼,別看。”

那睡穴沒用多大力,這會子人緩過來了,開始知道疼,宋大海給他攏好衣物一把把人抱起來,“哥看了沒關系,不會讓別人看,放心。”

宋大海看著纖塵的臉,見他蹙了蹙眉,睫毛抖動了幾下,張開一條眼縫掃了自己一眼,閉上半晌方又睜開,認出是他,念念不忘的還是背後見不得人的字:“不能讓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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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哥一人看了,再不讓別人看。”宋大海這會子才鼻腔一酸,眨去眼淚,試探道:“你可知背後是什麽?”

纖塵搖搖頭,“一準是罵人的話。”複又看了眼宋大海,“你不該來淌這渾水,我已經害死了安子和他大哥……”

“別哭,這吃人的咱地方不留也罷,大哥帶你走。”宋大海抱起纖塵就要走。

“別,這是天牢,饒是你有再大的本事也出不去,再則我還不能走。”

宋大海只是一時頭腦發熱,被他一攔冷靜了下來,心想著等安排好再帶他走也不遲,再說方才叫人去宮裏禀告皇上,只怕沒多久就會來了。

“是誰幹的?”

宋大海想著那些字和背上的指印痕跡,猜想一定是遭受過非人的對待,這也是纖塵不讓人看的原因,施暴的人不會是皇上,難道是唐歡?

纖塵咬牙不說話,宋大海也不再追問,卻不知兩人從頭到尾的對話都被人聽了去。

段紫陌在牢外就見一幹人等正守在門外,心中猛的一跳,抓住牢頭一問才知裏面有人來探視,屏退那些人,留下德全在外照看著,自己悄聲步進牢裏,循著有燈火的那間走去,正巧聽到纖塵聲音含糊的哀求:疼……別看。

當時一陣怒火湧起,接著聽到宋大海的聲音,忍著沖動停下腳步細聽,後面的話及其含糊,只知道纖塵背後似乎被刺了什麽東西,不由得聯想到他消失的那十幾天,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纖塵感覺到宋大海突然一僵,随即聽到他沈聲喚道:“皇上。”

聲音不卑不亢,也不起身行禮。

“誰幹的?”段紫陌對宋大海視而不見,踏前一步要将纖塵扯到自己懷裏,動作卻毫無憐惜。

“別碰我!”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避開算紫陌的手,推開宋大海,三兩下縮進牆角,死死抓著衣襟,段紫陌還要上前,被宋大海跪著攔住。

“起開!”

他急於想知道背上到底是什麽,究竟遭遇過什麽事,一腳踹向宋大海,被對方生生受了,悶哼一聲,卻像鐵壁一般,紋絲不動的擋在前面。

“皇上,他是個人,不是玩物!”宋大海直直背脊,張開兩臂,字字锵然:“ 請皇上尊重他!”

“來人!”

聽到天子冷戾的傳召,外面豎著耳朵的人立即一擁而入,紛紛跪倒一排,等候差遣。

“宋大海擅離職守,趁夜潛入刑獄重地,視國之律例於不顧,先押入天牢……”

“不──”纖塵從牆角撞出來,本是要跪下求情,頭一沈卻栽倒在地,宋大海想扶他一把卻被人按住,纖塵正好跌在段紫陌腳邊。

段紫陌的腰下意識一彎,到一半又忍住,直起身子,俯視腳底的人,任由他撐著雙手顫悠悠跪好。

“不?你自身難保,還想為他人求情?”

纖塵擡起頭,對上段紫陌俯視的眼睛,兩兩相望,在找不出昔日眸子裏該有的溫度,認命的垂下眼睛。

“罪民并非是為宋将軍求情,而是為陛下留下所剩無多的忠臣良将而已。”

段紫陌氣的五內俱焚。

纖塵啊纖塵,你可以一連數日消失無蹤,出現時卻是消極認罪,可有将我看在眼裏,可有開口申辯,可有相信過我這個天子會真心護你?

你可以将滿身傷痕讓別人看,卻獨獨瞞著我,難道在你眼裏我還比不上一個宋大海?

此時的情形,就好似我是一個外人,他護著你,義憤填膺的叫我尊重你,你們可給過我一絲一毫尊重?

他是忠臣良将,我難道就是暴虐昏君?

“還不動手?”

宋大海被幾個人擡住手臂拉起來,段紫陌的袍角被纖塵攥住,那人不說話,只是擡頭看著他,眼眸裏是看得分明的絕決和壓抑的很好的最後一點哀求。

以死相逼?

他莫纖塵到了這種落拓的地步,還能以他自己為賭注要挾於他!

段紫陌悵然一笑,妥協,卻不是認輸。

“押宋大海下去,不得動刑,等朕的指示,天牢至今日起,沒朕的手谕不得任何人進入,其餘人給朕把他擡回宮,德全傳朕口谕,讓禁軍封鎖天牢到皇宮這條道,今晚的事不得傳出去,口風不嚴者,斬!”

玉照宮裏原先伺候的宮女太監們,早先就聽聞了主子被押下天牢,安子溺水身亡至今屍身還未尋到,不免暗自垂淚,心想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才半年時間就人事全非。

纖塵被擡回玉照宮的時候,小喜子第一個看見,眨巴著眼睛看清楚真是主子時,來不及落下欣喜的眼淚便被段紫陌一眼盯得一個哆嗦。

“他如今不再是你主子,而是犯人,給朕将消息瞞實了,多嘴的扯了舌頭丢去喂狗,明白了嗎?”

小喜子頭如搗蒜,連連稱是。

宮裏呆多了不長點心眼早就被丢去喂了狗,這事明擺著就是皇上瞞了朝臣們把人從大獄裏給帶出來,嘴上說是犯人,可住的還是玉照宮,這事馬虎不得,再說纖塵主子向來人好,嘴雖賤點但從不把人當奴才看,又沒主子架子,小喜子是打心眼裏喜歡這主子。

皇上的禦用太醫,也算是成了纖塵的專屬太醫,老人家這回看了病人不像以往開了藥就走人,自請留在了玉照宮。

段紫陌幾次趁著旁邊沒人想給他換身衣物,順帶著瞧瞧背上到底是什麽,都被人擋下。

纖塵死撐著不睡,頑抗到底。

寝殿裏能摔的不能摔的除了床上那個人,全部被段紫陌碎屍萬段。

最後被小喜子伺候著避開背部換了身衣物,人還是不肯睡,睜著眼睛防賊似的防著段紫陌。

“朕不看可以,總得告訴朕是誰幹的?”段紫陌忍著怒氣放緩語氣,口中突然冒出一個讓纖塵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名字:“是唐歡麽?是他先找到你的,這十幾天他對你做了什麽?”

纖塵在心裏苦笑,若在一個月前,段紫陌有這種覺悟,那麽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然段紫陌問出的話裏,每一個字又像針刺,讓那一夜受盡的屈辱随著每一個字重新攤開在眼前,鮮血淋漓。

段紫陌清楚的看到床上的人全身一個哆嗦,那一刻似乎證實了心裏的猜忌,第一個念頭卻是逃避,逃的遠遠的,再不敢踏進玉照宮一步。

段紫陌倉皇而逃的背影,消失在纖塵模糊的淚眼裏。

不眨眼的看著那個方向,沈默著,良久,搖了搖頭。

他唇角淺淺刻著一抹,近乎凄涼的笑容

他明白,都結束了……

……

十天過去,太醫在玉照宮一連守了五日,一來怕時常進出引人注意,二來此次的病較之以往幾次都要嚴重。

傷勢未愈就泡了幾個時辰的江水,汛期的江水最髒,傷口雖結了痂,但只是表象,內裏早就感染,痂覆蓋在表面反而不好,這是時常發燒的原因,加上被暴力虐待,雖用過藥,但藥性劇烈,實則治标不治本,牢中氣悶,加重了病症,此次病來如山倒。

“回皇上,他能撐到現在全憑自己的毅力,現在燒已經褪了,老臣交待了小喜子要注意的事項,只要公子配合,命就算是保下了。”

“你說他有不想死的毅力?”

“這只是老臣猜測,若按以往病例來看,這樣的情況撐不到皇上救他出來,對了,公子才吃了藥,剛睡著。”

“下去吧。”

段紫陌步到窗棂前靜默了片刻,舉步往玉照宮行去。

小喜子按時去內室看了看,放下紗帳就見段紫陌進來,十幾天都不曾見到陛下來玉照宮,這會子看到他,小喜子心裏一喜,輕聲行了禮,“回皇上,公子才睡著。”

段紫陌揮揮手,小喜子忙安靜的退了下去,才退到門邊,被段紫陌喚住。

“這些天吃飯怎麽樣?”

“太醫說在牢裏時公子有大概五日不曾進食,全靠飲水吊著命,所以現在用的都是清淡的粥,吃的少,剛開始吃什麽吐什麽,吐了接著吃,奴才看公子那哪裏是吃飯,簡直是受罪。”小喜子咬著唇,眼眶紅了。

段紫陌沈默下來,用手緩緩掐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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