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遇見
民國年間,英美煙草公司一家獨大,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家民族煙草公司能夠艱難生存下來。
而其中,上海安氏煙草公司以“中國人吸中國煙”為號召,得到國內各界的擁護和支持,迎來了長達二十年的繁榮時期。
“哎,你們都聽說了嗎?今兒個安家少爺留學歸來,這個時間啊,應該到碼頭了!”
“鏡爺帶了十幾個保镖親自去接,那排場,上海灘誰人不知?”
“安少回來了,這安氏煙草公司是不是就要易主了?畢竟安少才是真正的安家血脈,他接手理所應當吧?鏡爺雖然有手段,又能力出衆,但她畢竟是個女人,還是養女,她掌權這幾年啊,安氏家族和廠裏的工人們表面上恭維順從,但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不服的。”
“噓,小聲點!鏡爺有錢有勢,茶館裏又人多口雜的,胡言亂語傳了出去,當心被抓去割舌頭。”
“割什麽舌頭!我不信上海淪為租界就沒有王法了!”
“槍子兒就是王法。”
……
上海碼頭。
梳着大背頭,穿着黑白格長款風衣、白色西褲、黑色皮鞋的安鏡,一眼就從洶湧人潮中看到了自家弟弟,安熙。
安鏡揮手。
“姐!”身着灰色西裝的安熙興奮地喊道。
“又長高了。在外三年野夠了吧?回來了就不準走了。”安鏡和弟弟相擁,她對這個弟弟是真心寵愛。
“我回來就是報效祖國的,不會走了!”安熙拉開距離,把行李遞給保镖。
他仔細瞧着眼前的人,忽然小聲笑着問道:“姐,你如今帥成這樣,哪家少爺老板的還敢娶你?”
安鏡擡手往安熙肩膀給了一拳:“行啊你安熙,沒大沒小的,膽兒也肥了,出去學了幾年洋文化,都敢拿姐姐開涮了。”
“我說的是實話嘛,瞧瞧你這一身打扮,我敢打賭,全上海就數你最時髦……”
“上車。”
兩人上了車,安熙繼續開玩笑:“姐,我說認真的,這麽大的上海,就沒有你看得入眼的男人?做姐姐的終身大事都還沒着落,我這個弟弟得排隊到何時?”
“喲!”安鏡摘下皮手套,意味深長地看着安熙,“安少,別跟我說你在外面讨了個洋妞做媳婦啊,咱家不許。”
“沒有沒有!姐,我還沒心思談戀愛!”安熙連忙擺手澄清。
“談戀愛可以,不準娶洋妞。”
……
三輛私家車,氣派地開在上海的繁華街道。
安熙探頭往外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卻不是屬于我們國人自己的盛世繁華。”
安鏡從這話裏聽出幾分仇怨的情緒,安撫性地開口道:“租界內外相安無事,安氏煙草公司也未受到外國打壓排擠,已經是幸運了。”
“幸運?!”安熙不屑,“姐,你跟我講實情,安氏……”是否真的獨善其身?
“咚!”汽車急剎車。
安鏡抓着前方靠背穩住身形,不悅地沖司機問道:“怎麽回事?”
司機回頭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鏡爺,剛剛有個姑娘突然被人群擠了出來,我才踩了急剎車,您和安少沒傷着吧?”
“姑娘?”安鏡皺眉,“還不下去看看有沒有撞到人?要我教你怎麽做事嗎?”
“是,是,我這就去看,這就去看。”司機慌忙開門下車。
安熙若有所思,也開門下去,确有一名中長發微卷的女子摔倒在車前。
她穿着墨色小碎花圖樣的旗袍,外搭月白色貂絨小披肩,左手在地上擦破了皮,滲出不少血珠。
司機焦急地求證:“姑娘你沒事吧?大庭廣衆之下,這麽多雙眼睛看着,可不是我開車撞你的啊,是你自己跌倒的,沒錯吧?”
“小姐,小姐!”一個羊角辮小丫頭扒開看熱鬧的人群,哭哭啼啼蹲到姑娘身邊,手足無措道。
“天啦,小姐你流血了!老爺要是知道了,我就死定了!小姐,您沒事吧,您還有哪裏傷着了?快告訴絮兒。您先動動胳膊,再動動腿……”
那姑娘輕言輕語道:“絮兒,我,我的腳不知道是不是扭傷了……”
安熙像個看客,完全沒有要講話或者伸出援手的打算。他今天回上海,消息是早就傳出去的。
他想過回家的路上不會太平,果然。
“小丫頭,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你再這麽哭下去,你家小姐流的血就不是一滴兩滴那麽少了。”安鏡居高臨下看着那姑娘,“腳,真扭傷了?”
姑娘盯着安鏡,看得出神。
察覺到自己的失态,慌忙低下頭,右手握住受傷的左腳踝捏了捏,疼得眉頭緊鎖。
安鏡瞥了一眼漠不關心的安熙,這麽耗着也不是辦法,于是把皮手套丢給他:“去坐後面的車,你先回去。”
說罷,彎腰将姑娘打橫抱起:“姑娘可認得我是誰?”
姑娘驚慌失措,雙手條件反射地勾上安鏡的肩,小聲回答:“認得。安氏煙草公司的老板,鏡爺。”
“認得便好。你既倒在我的車前,不管車子有沒有撞到你,我都有責任送你去醫院檢查傷勢。大家喚我一聲鏡爺不假,但我也是女人,不會損了姑娘清譽。”
安鏡強調完自己的女人身份,又對那十幾歲的小丫頭說道:“回去向你家老爺報個平安,就說你家小姐,稍後會由鏡爺安全送回。”
……
中心醫院,值班醫生正在診治。
“姑娘只是輕微扭傷,今天先冷敷處理,24小時以後局部外敷活血化瘀的膏藥,同時配合熱敷、艾灸進行治療,幾天就痊愈了。”
安鏡點點頭:“沒事就好,開藥吧。對了,還有她手上的擦傷,一并處理了。”
護士拿了藥過來,擦藥的動作很熟練,但一點都不溫柔。
看着小姑娘咬牙忍着疼痛的樣子,安鏡于心不忍:“藥給我,我來擦吧。”
她從護士手裏拿過棉簽和藥水,蹲在姑娘面前,小心翼翼地幫她擦藥:“手掌還好,不會留疤的。”
“留疤也沒事,我沒那麽金貴。”
“胡說。姑娘家,哪有不看重身體發膚的。”
明明是被陌生人“兇”了,可她心頭卻有一股久違的暖意劃過。
……
安鏡再次抱着她坐進車裏:“姑娘一言不發,任我帶上車,就不怕我對你圖謀不軌?”
她從容答道:“你是女人。”
“誰說女人就不會對女人圖謀不軌了?”
“鏡爺,您自己說的。”
我自己說的?!安鏡想起方才當着衆人面說的那番話。好吧,的确是她自己說的。
“姑娘沉着冷靜,衣着不俗,舉止端莊,必是大戶人家的閨閣小姐。說說吧,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我也好完璧歸趙,跟令尊令堂有個交代。”
“租界喻家,喻音瑕。”
“你是正清百貨老板,喻正清的女兒?”
全上海第一家自建百貨大樓,坐南朝北,整整五層,設有豪華商場,豪華酒樓,豪華旅館,豪華舞廳,設施設備堪稱一流。
“鏡爺和我父親在商場上的往來,無論合作還是競争,皆與我無關。您知道喻音瑕是喻正清的女兒,必定也知道我不過是庶女。正房嫡出的小姐尚未有資格打理家族企業,遑論我一個小妾之女。”
她是喻正清人生裏的一個污跡,連名字,都要帶着“瑕”疵。
安鏡只是想确認下她的身份而已,沒料到這看似冷豔的姑娘不但老老實實自報了家門,還妄自菲薄起來。
順着她的話問道:“喻小姐對經商有興趣?”
喻音瑕也沒想到自己怎麽突然就多嘴了,懊惱道:“沒興趣。”
汽車行駛在昏暗的街頭,突然再一次急剎車。
安鏡左手抓着後方靠背,右手從喻音瑕胸前環住,才護着她沒向前栽倒。
而喻音瑕呢,雙手本能地捉住橫在身前的胳膊,受到驚吓後,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不已,全然沒注意到對方的胳膊正緊緊貼在自己胸上。
“老趙!”安鏡大喝一聲。
司機吓得膽戰心驚:“鏡,鏡爺,剛才有,有狗,不不,是貓,對,是兩只貓,突然蹿過去,我,我……”
聽到老趙說是貓,喻音瑕深呼吸好幾下,擡眼看着安鏡:“大晚上的有野貓成雙結對覓食乃常态,純屬意外,不能全怪他。無家可歸的貓,也是可憐的。”
安鏡吩咐道:“開車。”
車子重新啓動,安鏡才意識到胳膊觸碰到的柔軟是什麽。
慌亂間抽手,不料喻音瑕抓得太用力,結果連帶着人也慣性般倒進了安鏡懷裏。
這下心髒撲通撲通亂跳的,可不止喻音瑕一個了。
玫瑰香。
安鏡聞到了來自喻音瑕身上的馥郁芳香,猶如冰雪玫瑰清透誘人。
“抱歉,讓喻小姐受驚了。”她輕拍喻音瑕的背,試圖用官方客套話來喚回自己即将迷失的心神。
“我有些乏,就這樣讓我靠一會兒行嗎?”不知為何,明明耳朵貼在安鏡肩膀,卻能清晰地聽見她的心跳聲。
要命的是,這聲音聽着令人格外安心。
安鏡看了眼腕表:“十點,這個時間,你們這些大家閨秀都該睡了吧。好,到了我叫你。”
破天荒的,安鏡沒有拒絕她的要求。以前也有女人接近她,但都屢戰屢敗。
作者有話要說: 安老板是女強人,形象攻氣十足。
但談起戀愛來也會撒嬌賣萌,內心柔軟~
不是那種鋼鐵“純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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