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2臺風 去接你
12.
淩晨一點鐘。
聞清結束習題,正要準備睡覺時,忽然聽到零碎的開門聲。
窗外風聲呼嘯,暴雨傾盆,聲聲如砸在地,因此鑰匙跟鎖眼碰撞的聲音就顯得格外詭谲與瘆人。
她睡意頓時消散,一顆心緊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裏。
這幾個月下來,聞清發現姜豔通常不會這個時候回來。
所以,現在,是誰,在開這間公寓的門?
心髒一下下咚咚咚狂跳着。
聞清壓着心頭駭然,輕手輕腳地起身走到了門口。
她沒敢看開貓眼的蓋子,生怕看到什麽恐怖吓人的東西。
只是小心地把耳朵貼在門上,從裏面聽外面究竟是什麽人。
“寶貝,你先別蹭我…鑰匙到底是哪一把…嗯?…”
一道斷斷續續的男聲傳來。
聞清确定沒聽過這聲音,眉頭愈蹙愈緊,但是下一秒,又聽到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聲。
那是…姜豔?
聞清急忙打開貓眼,就見爛醉如泥的姜豔,以一種非常不雅的姿勢纏着一個高大年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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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男人,正拿着一大把鑰匙在挨個試門鎖。
顯然,剛剛那陣窸窸窣窣的開門聲就是這麽來的。
男人察覺到聞清熱烈的視線,擡眸朝她笑。
“你是姜豔女兒是吧?麻煩把門開開,你媽喝醉了。”
聞清沒理男人,将門打開,随後鋪天蓋地的酒氣潮湧而來。
“媽。”
她連忙去扶歪七扭八挂在男人身上的姜豔。
姜豔瞥了她一眼,輕哼着揮開她的手,撒嬌似的伏在男人身上。
男人低着頭安慰她,時不時還在她唇瓣上啄吻兩下。
這本該是讓人欣羨的一幕,奈何男人在親吻姜豔的時候,如有實質的目光卻總是赤|裸地落在旁邊的聞清身上,不加掩飾地打量着她。
不可否認姜豔是美的,即便快四十歲了,依舊看着像三十歲。
成熟美顏,風韻十足。
可即便保養的再好,到底還是上了年紀。
不比聞清,二八年華,正是女孩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紀,單單站在那就像一朵盈盈待放的蜜桃花。
更何況聞清還是1班同學都公認的大美女,相貌氣質樣樣出挑。
聞清讨厭男人的目光,她壓着心頭的厭惡,将姜豔拉過來。
姜豔被人打擾了親熱,醉眼迷離地看了聞清一眼。
大概沒認出來。
須臾,不耐煩地掙開她。
但聞清抓得緊,沒給她掙脫。
姜豔掙脫不成,頓時有些惱火,瞪她說:“滾開。”
聞清沒說話,只是沉沉看着饒有興致的男人說:“謝謝你把我媽送回家。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男人眉頭一挑,“不打算請我進去坐坐?”
目光放蕩,語氣輕佻。
“很晚了,家裏也沒有男士拖鞋,就不請你進來了。”
說着,聞清瞥過眼,用力将姜豔拉到自己身邊,不顧她的踢打與辱罵,将其往卧室架過去。
姜豔醉酒之後向來安靜。
除了上次NO.88鬧事外,聞清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般鬧騰。
給她擦身體的水盆被打翻,溫熱的水順着裙角蜿蜒而下。
聞清睡裙半濕,小腿肚子上還有水珠股股往下淌。
她抿着嘴角,面無表情地看着小孩撒潑般的姜豔。
半晌,沉默地轉身,去洗手間又打了一盆溫水過來。
……
聞清弄好姜豔出來的時候,沒想到男人沒走。
他不僅沒走,甚至還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聞清看着那個未經允許就擅自進入她的房間,甚至還站在她書桌前,拿着沈屹白照片翻看的男人,從沒有像這一刻這麽生氣過。
她一把奪走沈屹白的照片,怒道:“誰讓你翻我東西的?”
男人笑笑說:“生氣了?”
沈屹白很喜歡笑,包有才以及1班同學也都很喜歡笑。
聞清覺得這是善意的表現,從未想到,原來笑也會這麽惡心。
男人不自知,還在那介紹說:“我叫方浩,不出意外的話…”
他話未說完就被聞清沒什麽表情地打斷,“出去。”
方浩勾唇,“別這麽冷漠,不出意外,将來我們會是一家人。”
聞清赤紅着眼瞪他,“誰跟你是一家人?出去!”
再三被一個黃毛小丫頭甩臉色,方浩臉上漸漸沒了笑。
他腰身微俯,靠近聞清,似笑非笑地拍拍她的臉說:“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可是你準後爸。”
聞清拍開他的手,目光涼涼。
“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就報警了。”
“你打算以什麽名義報警?”
方浩冷笑道,“強|奸?也好,到時候取證的時候,正好讓人看看你媽逼裏到底含着誰的玩意兒。”
粗俗下|流的話,讓聞清的臉徹徹底底的冷了下來。
方浩卻揚起了得意的笑,“怎麽,還要不要報警?”
聞清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方浩順勢坐在她的書桌前的椅子上,打量着她的房間,最後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那張照片上。
“你男朋友?”
他朝照片努了努嘴說。
聞清臉色一變,下意識将照片藏在身後。
方浩哂笑一聲,翻翻她的作業說:“你還在念書,成績看樣子也不錯,現在這階段應該好好學習,別總把時間浪費在早戀上。”
俨然一副家長說教的架勢。
聞清眉頭愈皺愈緊。
終于,忍不住冷聲問道:“你以什麽身份跟我說着些?”
方浩張嘴,“我……”
“想說你是我的準後爸?”
聞清打斷他,“你知道先前有多少男人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方浩臉色一變,表情有些扭曲猙獰,“你什麽意思?”
聞清繃着着精致的小臉,冷漠道:“你不是第一個自稱我準後爸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所以別總用這副語氣跟我說話。以及,現在我要休息,請你立刻出去。”
方浩被嗆的啞口無言,作勢起身要逼近聞清。
聞清卻将不知何時摁好的110手機界面舉到了他眼前。
她指腹虛虛懸在撥通按鍵上,一臉平靜地說:“你要是敢再靠近一步的話,我立馬報警說你猥|亵未成年。至于你跟我媽——”
她扯扯嘴角,“露水情緣,我且看她對你能有多久興趣。”
“……”
方浩面色難看地離開。
外面雨勢更大了,霹劈啪啪砸在玻璃窗上,落下一個個痕跡。
如同魑魅魍魉留下的抓痕。
伴随着一道響徹雲霄的雷聲,昏暗晦澀的天色乍白。
聞清脫力地撐在書桌上,閃電照亮了她同樣慘白的臉。
早上聞清起來的時候,看見外面依舊還在下雨。
沒完沒了了似的,風也大。
聞清起床,草草用涼水沖了把臉。她收拾東西正要離開,卻聽到姜豔房間傳來尖銳的說話聲。
湊近一聽,是姜豔在打電話。
她又是哭又是罵,偶爾還夾雜着摔東西的聲音。
聞清一開始不明白她大清早又在發什麽瘋,直到那聲“方浩”瞬間讓她大概明白了事情原由。
她猶豫了下,推開卧室門。
姜豔剛挂斷電話,素淨的臉上濡滿淚痕,看着倒是比平時少了幾分張揚與淩厲,多了些許脆弱。
見是聞清,她直接赤着腳大步上前,朝她臉上來了一巴掌。
聞清下意識抓着她的手,擰眉問道:“為什麽?”
“你還有臉問?”
姜豔吼道:“聞清我問你,昨晚你到底跟方浩說了什麽?”
聞清松開她的手,抿唇反問:“他跟你怎麽說的。”
姜豔懶得跟她浪費口舌,只是冷冷道:“氣跑方浩對你有什麽好處?我找男人礙着你什麽事了?”
聞清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半晌,“你找的男人,是我後爸。”
“後爸怎麽了?我跟你親爸早離婚了,現在他又被人撞死,難不成還指望我給他守一輩子活寡?”
“……”
聞清呼吸一窒。
雖然心中無數次跟自己講過這個事情,可沒有一次像今天從姜豔口中說出來,這麽讓她覺得窒息。
姜豔覺得她這副哭喪臉太倒胃口,嫌惡地點了根煙。
須臾,想起什麽,忽然從包裏拿出張銀行卡遞給聞清。
聞清一愣,“這是……”
姜豔不答反問:“你們學校上個星期不是剛考了試?”
聽姜豔擔心自己的學習,聞清表情緩和了些。
然而她的下一句話,卻又生生将她打入無邊地獄。
“入學前芳芳就跟我說了,你們學校每次考試後,都會按照排名給成績好的學生發放獎學金。今後你的獎學金,就打在這張卡上。”
聞清腦子嗡的一下,眼神空洞地低頭看着這張銀行卡。
良久,幹澀道:“所以那天早上…你關心我考試…”
姜豔緩緩吐出一口煙圈,譏诮地扯了扯嘴角。
“關心你的考試?”
“聞清,別把你自己太當回事。”
驚雷轟隆,閃電銀蛇般翻湧在黑壓壓的墨雲之間。
明明才七點多,天色暗沉的像是遲暮傍晚,壓抑的人心惶惶。
聞清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推開家門去上學的。
她就知道,剛開門的一剎,狂風從樓梯開着的窗戶呼嘯而來,險些将她剛打開的門又給吹關上。
小區的老式喇叭沙啞提醒着居民用戶:臺風來臨,減少出門。
但聞清現在什麽都聽不到。
她耳朵嗡嗡的,只勉強能聽到鬼魅哭泣似的風聲。
以及——
現在風好大,呼呼地吹,刮在眼睛上,刀子剜似的生疼。
聞清沒預兆地紅了眼。
她艱難地抱着書包下樓,剛撐着傘走出單元樓,沒過一分鐘,脆弱的傘面就被掀飛,她瘦弱的小身子也禁受不住地一下子摔倒在地。
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臉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一股腦濡濕了她的臉。
聞清仰頭望着天,覺得非常疑惑。
既然姜豔這麽讨厭她,為什麽在她爸爸去世後把她接到身邊?
如果不喜歡,幹什麽一開始要給她希望和錯覺?
如果早知道是今天這樣的局面的話,她當初就是死,也不會聽爺爺奶奶的話,離開姜山來到這。
如果早知道的話,她才不要…才不要過來…
狂風暴雨中,聞清抱着膝蓋,将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高樓林立,大樹成蔭。
只有聞清是形單影只的一個。
臺風天氣的原因,外面除了美團外賣黃澄澄的倔強身影,鮮少能看得到人。
不僅如此,馬路上的車子也比平時少了許多,包括公交車。
許久,聞清平時乘坐上學的那輛公交車才緩緩駛來。
公交車的機械門忽地打開,狂風夾雜着暴雨如厲鬼般争先恐後地倒灌進這一方封閉的空間。
司機咒罵一聲,轉頭,就見一個一個全身校服濕透,仿若行屍走肉的年輕女孩踏進公交車。
他一怔,剛想說什麽,女孩就已經失魂落魄地刷了公交卡,走到後門,抓着扶手呆呆地站着。
他從黑白監控裏看了她兩秒,緩緩發動車子。
直到聞清下車了,才終于想起這股子違和感從何而來了。
不是說今天臺風,學校全都停課了嗎!
聞清不知道學校聽課這件事。
她看着緊閉的校門,還以為是自己遲到不給進。
她慌亂地扒着保安室的窗戶,想讓保安網開一面放自己進去,但卻連一個人影都沒看見。
人呢?為什麽沒有人?
聞清紅着眼想,為什麽要抛棄她?
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抛棄她?
就在那一瞬間,難過、無助席卷全身,讓聞清本就混沌的腦子徹底無法思考,陷入宕機。
她抹掉臉上的雨水、淚水混合物,從濕透的書包裏掏出手機,下意識向置頂的沈屹白發消息求助。
聞清:[班長,保安室裏面沒有人,我現在被關在學校外面了。可以幫我問問怎麽才能進去嗎?]
一秒。
兩秒。
三秒。
沈屹白沒回。
聞清心頭失望,眼眶也肉眼可見的愈發的紅了。
她退出聊天界面,看到下面的班群上有個鮮紅的“99+”。
她點進去才知道,原來昨晚包有才就通知今天臺風放假了。
他還說學校已經通知各位家長了,望各位同學也悉知。在家安排好學習,不要出門,注意安全。
原來早就通知過了,原來大家都知道了。
就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不知道。
全校就只有她這麽一個傻子。
也是了,到處都是沒過膝蓋的積水和被吹斷的樹,公交車上也沒像往常那樣都是穿着校服的學生。
這麽顯而易見的事,她為什麽就沒有注意到呢?
她為什麽,就是沒有注意到呢?
聞清蜷坐在保安室門口哭。
屋檐遮蔽,堪堪能擋住一點風雨,聊勝于無。
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Q|Q電話。
是來自沈屹白的Q|Q電話。
聞清胡亂往臉上抹了一把,壓着發顫的嗓音接通,“班長…”
她還沒來及跟他道歉,說自己沒注意看群消息,不知道今天放假的事,對方就先開口問道:“你去學校了?”
嗓音發緊,帶着抹急。
周圍風聲、雨聲太大了。
聞清沒注意到,只是垂眸盯着臺階下的積水,點頭,“嗯。”
她不知道沈屹白在幹什麽,就聽到他聲音愈發的沉了,隐約還帶着匆匆的腳步聲和喘息聲。
接着,電話那頭還傳來跟她這如出一轍的、風雨交加的聲音。
本質都是風和雨,聞清沒聽出什麽不同。
她還以為是自己這的風雨聲。
直到那一聲“砰”的關門聲響起,聞清才終于回神。
她吶吶叫道:“…班長?”
剛坐上駕駛座的沈屹白發動車子,沉聲道:“聞清,找個地方先躲躲雨,我馬上過去接你。”
聞清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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