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伊蒂歐仿佛做了個冗長的夢。

在夢中，她似乎一會身處于光影陸離的城市間。一會兒，她似乎又在綿連至天際的森林中，大角鹿在她的身邊踱步，鳥兒啼叫，郁郁蔥蔥的樹蔭灑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側着頭，輕輕地撫摸大角鹿的鹿身，粗硬微短的棕毛從她的指尖拂過，大角鹿原本低頭安穩地吃草，忽然間，它擡起了頭，看向密林大殿的方向。

“伊蒂歐！”伊蒂歐聽見一個女聲在呼喚自己，她向着那聲音看去，只見一個棕色長發、身穿綠色獵裝的女精靈從樹上翻了下來，那是陶瑞爾，賽爾維的妹妹，一個在幾十年前愛上矮人、卻又因為對方的逝去而心碎的女精靈。

陶瑞爾很明顯是從大殿的方向趕過來的，她來到伊蒂歐的身邊，原本奔跑一整天也不會疲累的精靈護衛隊女隊長，此刻呼吸紊亂，注視着伊蒂歐的深色眸子看起來有些不安。

伊蒂歐伸出手，溫柔地将陶瑞爾臉頰上的一縷發絲輕輕地別在了她的耳後。

“別着急。”伊蒂歐說，“怎麽了，陶瑞爾，你看起來很慌張。”

陶瑞爾伸手抓住了伊蒂歐的手指，她如此慌亂，讓伊蒂歐微怔。

“伊蒂歐，我知道你和他的關系很好，但你一定要冷靜……”陶瑞爾輕輕地說，她蹙着眉毛，看起來不知道該如何說接下來的話。

伊蒂歐的內心被不祥的預感籠罩，她愣愣地注視着陶瑞爾，擔心至極，竟然露出笑容。

“能不能不要這樣疑神疑鬼，有什麽事情直接說就好了。”她笑着說。

陶瑞爾的手握緊了伊蒂歐的手指。

“人皇，病逝了。”

當聽見陶瑞爾的話之後，伊蒂歐的瞳孔猛地縮緊，她怔怔地注視着陶瑞爾，陶瑞爾似乎還在說些什麽，可她的耳膜突突直響，她聽不到她的聲音。

伊蒂歐的心髒用力地、痛苦地狂跳着，猶如死神在沉重地敲門。

“伊蒂歐，伊蒂歐……”陶瑞爾伸手抓住伊蒂歐的肩膀，眉毛悲傷的輕蹙，“你不要感到難過，人皇是壽終正寝，他死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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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瑞爾的手指緊抓着伊蒂歐的肩膀，她悲傷地注視着他們的精靈公主，她的朋友，這個年齡比她還要小一千歲的公主，她的金發淡得發亮，她那麽白皙、纖細、那雙淺藍色的瞳孔無神地縮緊着，她好像陽光下的泡沫，似乎随時會消失無蹤。

過了好一會，伊蒂歐才開始喘息，她看向陶瑞爾，陶瑞爾的眼裏含着淚水，陶瑞爾和阿拉貢不熟悉，她只是單純在為她感到悲傷。

“……陶瑞爾，陶瑞爾。”伊蒂歐喃喃地說，“他……死了？那他還會回來嗎？我還能見到他嗎……”

“不，伊蒂歐！”陶瑞爾悲傷地說，“他們死了就永遠離開了，不管是人類還是矮人，他們都永遠無法回來了！”

伊蒂歐的太陽穴突突直響，她不知道陶瑞爾是如何帶她回到林地大殿的。她像是一個茫然又悲傷的孩子，她不太理解死亡的意思，可她似乎明白了，阿拉貢走了……就像是她的母親一樣。她再也看不見他們了，他們只會在她的夢裏出現……

伊蒂歐一片恍惚，在光影陸離之後，另一雙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比陶瑞爾更加有力、寬厚。

“……伊蒂歐。”那個聲音低沉地呼喚着她的名字。

伊蒂歐恍然地擡起頭，她對上了瑟蘭迪爾的肩膀。

伊蒂歐的嘴張張合合，卻說不出來話。她怔怔地注視着瑟蘭迪爾，直到他伸出手指，輕輕地擦拭下她眼角的淚珠。

她甚至不知道她哭了。

“去吧，伊蒂歐。”瑟蘭迪爾輕輕地說，“去送他最後一程。”

……

伊蒂歐第一次走出密林，就是為了見阿拉貢的最後一面。在陶瑞爾和賽爾維、以及其他精靈的守護下，他們一路穿行人類的世界，直到來到白色山脈的南方——剛铎王國。

她曾經對人類的世界起過很大的好奇心，可她第一次涉身人世間，卻甚至沒有心情多看一眼。

打敗魔王索倫之後，阿拉貢登上王位之後曾經到各個夥伴們的家鄉游歷，那也是伊蒂歐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這個萊戈拉斯最好的朋友之一。

阿拉貢風趣、健談，他是伊蒂歐見過的少數幾個人類，他和精靈相比那麽的不同——阿拉貢到肩膀的頭發如果不提前梳理，就會亂糟糟的，就連他下颚的胡子對沒有出過遠門的伊蒂歐來說也很有趣。

那時他才九十歲，正直登丹人年輕力壯的時候。他的年齡才是伊蒂歐的零頭，可他又像是她的哥哥那樣成熟穩重。阿拉貢見多識廣，會講很多有趣的事情，伊蒂歐和其他精靈就坐在他身邊，能夠津津有味的聽一個下午。

那時連萊戈拉斯都對阿拉貢說，“你對精靈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幸好你已經結婚了，不然我絕對不會讓伊蒂歐天天來找你。”

後來，他們見面的機會就很少了。阿拉貢是國王，他和暮星每隔十多年、甚至是幾十年才能夠來一趟密林。等到伊蒂歐成年禮的時候，阿拉貢已經老了。

他的頭發白了，他的目光更加睿智，他嘴角的笑容沉澱着時光，他再也不是那個一百多年前風趣又年輕的新任國王了。

那天晚上，在熱鬧的月光宴會之中，伊蒂歐發現阿拉貢不在宴席上。她走過樹林，看見阿拉貢站在湖邊，正輕輕地撫摸着大角鹿的鹿身。

看着他的背影，有那麽一瞬間，伊蒂歐有些恍然，她以為他仍然是百年前的那個年輕人。

“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人類皇帝和精靈公主站在湖邊，阿拉貢緩緩開口，他的聲音已經是老人的蒼老。

他們看向彼此，阿拉貢已經垂垂老矣，而伊蒂歐卻仍然年輕美麗，似乎他們第一次見面只是在昨天。

“什麽？”

“最多十五年，我就會死去。”阿拉貢側過頭，他看向寂靜的湖面，“我的大兒子平庸，二兒子眼界太小。但老三是個能夠成事的人，我打算立他為王儲……但我仍然不放心。”

伊蒂歐注視着他。

阿拉貢低沉地嘆息，“伊蒂歐，你知道人類是一種相對于短壽的種族，這注定他們容易求成心切，甚至翻下彌天大錯……人類的時代是我們、以及更多種族無名英雄用鮮血換來的，我不知道後代的人們會不會保護好這個來之不易的世界。”

“你想讓我幫你關照他們？”伊蒂歐問。

“恰恰相反，我怕我的後代随着時間忘記過去的歷史和教訓。”阿拉貢看向她，“我想說……如果我的後代日後冒犯了你和精靈族，或者變成壞人，不用因為顧忌我的感受而手下留情。”

伊蒂歐睜大了眼睛。她知道阿拉貢為人正直，但沒想到他會正直到如此地步。

“你、你對自己的後代都這麽不留情面？”她磕磕巴巴地說。

阿拉貢被她的樣子逗得輕笑出聲，那笑容裏能看出他年輕時的樣子。阿拉貢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伊蒂歐的頭頂。

“你和萊戈拉斯心太善良，我不怕你們傷害我的後人，我只擔心他們會傷害你們。”他說，“我年事已高，今天之後，我們恐怕沒有見面的機會了……我只希望你們一切都安好。”

……

伊蒂歐一行騎馬進了剛铎，這個倚山而建的白色輝煌之城，此刻四處都充滿陰郁低落的氛圍，一路上都有平民在哭泣悲傷。

伊蒂歐被引入側殿，遠遠地，她看到一個纖細修長的身影，和那頭淡金色的長發，是七年未見的萊戈拉斯。

七年前，萊戈拉斯帶着一小隊密林精靈離開了森林，獨自選擇了一個離剛铎比較近的地方，自己當了領主。

他們并沒有多說什麽，伊蒂歐去見了阿拉貢最後一面，蒼老的人皇平靜地閉着眼睛，仿佛僅僅只是睡着了。他的兒子們和媳婦、孫子都在哭泣，阿爾溫卻靜靜地伫立在一旁，她身上的黑紗随風飄動，她那張漂亮絕美的臉龐上沒有血色，也沒有眼淚，她只是靜靜地注視着阿拉貢。

盛大的葬禮過後，全國會哀悼一個星期。

葬禮結束後，伊蒂歐看見萊戈拉斯站在城堡的天臺上，伊蒂歐緩緩地走了過去，萊戈拉斯正眺望着遠處，他輕抿着嘴唇，藍色的眼眸注視着遠方大地。

伊蒂歐沒有說話，他們站在一起，注視着遠方。

“有的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不是永生的精靈。”過了一會，萊戈拉斯輕輕地開口，“這些年來，我目送着那些過去的朋友們一個一個的離開，我終于明白，永恒是禮物，也是詛咒。”

伊蒂歐的嘴唇蠕動，她知道萊戈拉斯一百多年前和護戒小隊結下的深刻友誼，她沒經歷過，所以不懂，但她知道他心底的難過。

“你還有我。”伊蒂歐說，“你還有我們的父親。我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

萊戈拉斯沒有說話。

過了半響，他開始輕輕的呼吸。

“關于這件事情，我已經想很久了。”萊戈拉斯說，“伊蒂歐，我……已經對這個世界感到膩煩了。”

伊蒂歐緩緩地睜大眼睛，她側過臉看向萊戈拉斯，萊戈拉斯卻仍然注視着遠處，似乎在逃避她的目光。

“你……”伊蒂歐預感到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那讓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想要西渡，離開中土。”萊戈拉斯垂下睫毛，他輕輕地說。

仿佛被無形的手攥住了喉嚨，伊蒂歐的呼吸開始急促，萊戈拉斯卻逃避着她的目光。

“……你答應過我，你會回家的……”伊蒂歐喃喃道，“你……你怎麽忍心……”

萊戈拉斯不去看伊蒂歐的表情，“我已經想好了。你已經成年，又心細聰明，有你在，我絕對放心我們國家的穩定。而且你和父親……也能夠相互陪伴，這讓能我安心離開。”

伊蒂歐怔怔地注視着萊戈拉斯，她甚至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

“可我們需要你。”她說，“你不能這樣做，你……”

“伊蒂歐！”萊戈拉斯終于擡起頭，他悲傷地說，“你讓我走吧，大海在呼喚我，我的時間已經來臨了，我非走不可——”

伊蒂歐應該是憤怒的，可與之相反，她的喉嚨不斷湧起酸澀的海浪，她喘息着，她擡起頭，不讓自己那軟弱的眼淚留下來。

“所以你要向母親那樣離開我，是嗎？”她說，“你怎麽能這樣做，你怎麽能那麽自私？你對我說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可是現在，你、你卻要——”

她的話被自己哽咽，她的眼前被淚水模糊，她看到這讓萊戈拉斯內疚地睜大了眼睛，可她感受到了他并沒有一絲退讓。萊戈拉斯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頰，伊蒂歐狠狠地打掉了他的手。

“那你就走吧！”她大聲說。

她轉身大步離開，那不只是憤怒，她不想讓自己廉價的眼淚在萊戈拉斯面前落下，他已經去意已決，這讓她感到絕望和顫抖。

在很久以前，在母親去世後，幼年的伊蒂歐曾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感到恐懼。似乎母親那溫柔溫暖的懷抱消失之後，就只剩下了無邊無際的世界，空曠的世界包裹着她，讓她感到孤獨和恐懼。

那時瑟蘭迪爾自己便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無瑕顧忌他的孩子。事實上，伊蒂歐長得太像母親，所以每一次見到女兒那張年幼的臉，更讓瑟蘭迪爾感到悲痛。所以他逃避了，他有很長時間都沒有去探望伊蒂歐。

那個時候，是萊戈拉斯安慰她，照顧她，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對她說，他會永遠都在她的身邊。

騙子，都是大騙子！

伊蒂歐不想被被人看見自己的失态，她只想自己一個人找一個地方安靜的呆一會，可偏是這樣想，她偏撞上了賽爾維和陶瑞爾。

“伊蒂歐，你怎麽了？”看到她滿臉淚水，賽爾維焦急地問。

伊蒂歐看着這對兄妹，她注視着賽爾維，腦海裏卻是決意離開的萊戈拉斯。在那一刻，她多希望自己是賽爾維的妹妹，至少他不會西渡離開。

伊蒂歐搖了搖頭，她推開他，可他卻緊緊地抓着她。

“你到底怎麽了？”賽爾維着急地問，“出了什麽事情，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即使在這種情況，她仍然不想讓自己狼狽的一面被人注視，賽爾維力氣太大，伊蒂歐推不開他的手臂，她煩躁地說，“陶瑞爾！”

陶瑞爾上前拉開賽爾維的手臂，她低聲說，“哥哥，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

伊蒂歐終于得到了呼吸的空閑，她離開賽爾維和陶瑞爾，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她聽見賽爾維在身後焦急地說些什麽，好像是‘她一個人出了事怎麽辦’之類的話，她伸手扶住石牆，離開了那裏。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只是麻木地爬上樓梯，這似乎是一個塔樓，向上的樓梯似乎沒有盡頭，也沒有人，她終于能自己呆一會了。

伊蒂歐坐在臺階上，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對于阿拉貢逝去的悲傷和對萊戈拉斯即将離開的難過交雜地混在一起，壓得她透不過來氣。

她不是一個愛哭的精靈，即使是在幼年時也一樣。

臉上的淚水很快幹枯，可她的心髒仍然像是被攥住一樣痛苦，她過去一千多年加起來都沒有體驗過像是今天這樣激烈的感情。

伊蒂歐怔怔地注視着石頭臺階，她有點恍惚，仿佛萊戈拉斯想要離開是一場夢境。可當她想起逝去的母親的時候，她的心髒就又痛起來。

就在這時，她似乎聽見了隐隐約約的哭聲，那是小孩子的。

伊蒂歐本來不想管，她也很難過。可是那聲音斷斷續續，像是痛苦的小獸，她最終還是無法忽視，她站起來，順着那哭聲走去。

她不斷地走上臺階，伊蒂歐終于來到了塔尖，她輕輕地從石牆後探過頭，看到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正縮在牆角抽泣。

她記得他是誰，他是阿拉貢的孫子，也就是阿拉貢看好的那個即将登上王位的三皇子的兒子。

“你怎麽在這裏？”伊蒂歐問。

男孩吓了一跳，他看到伊蒂歐，又磕磕巴巴起來。

“精、精靈公主？”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幾乎是跳起來慌慌張張地行禮，“伊蒂歐殿下。”

伊蒂歐靠在石牆上，她注視着個這個小家夥。時間是多麽可怕的東西啊……他現在這麽小，但很快就會蹭地一下長大，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然後他就會變老，然後像是阿拉貢一樣死去——而這一切，對于精靈來說卻是眨眼之間。

“殿下？”

伊蒂歐又陷入發呆，直到小男孩小心翼翼地叫她，她才回過神來。

“我記得你，你是科納爾。”伊蒂歐說。

她來到小男孩的身邊，男孩似乎有些畏懼她。她緩緩蹲下，注視着他。

“你在為了人皇的去世而感到難過嗎？”她問。

科納爾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很愛爺爺，他的孫子雖然很多，但一視同仁。所以我的确感到悲傷。”科納爾小聲地說，他才七歲，說話卻有條不紊，他偷偷地瞄了眼伊蒂歐，然後欲言又止。

“除此之外，你還因為什麽而哭泣呢？”伊蒂歐輕輕地問。

“是我的父親，他在哀悼之後就要繼任了。”小男孩說。

“這不是件好事嗎？”

“這是件好事，可是——”科納爾難過地說，“我的母親在三年前去世了，他會立我弟弟的母親成為皇後……下個星期的這個時候，他們就會搬離過去的宅邸，等到新的皇後上任，我母親的痕跡也會完全消失……我……”

他低下頭，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的父親很好，他在母親去世後才再娶，我的後母也很好，但是……自從弟弟出生後，我……我就……”他說不明白，只是低低地重複着，“我想媽媽了，我想念她……”

伊蒂歐微微蹙眉，在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了一千年前的自己，而他的處境似乎比她更糟。一個透明的、沒有母親的大皇子，想必他的人生會比他的弟弟多很多磨難。

“如果你想念她的話，你就要成長為一個正直可靠的人，”她緩緩地說，“你要變成一個有擔當、知識淵博的王儲，等到你繼位你的父親，你的媽媽也一定會感到欣慰的。只有你成長成這樣可靠的人，她的痕跡才不會消失。”

“我？”科納爾驚惶地說，“這不可能，我做不到的……”

“阿拉貢的後人，不該是你現在這樣畏手畏腳的。”伊蒂歐說。

科納爾愣愣地注視着她，過了半響，他似乎才意識到這是十分無禮的，他低下頭，吸了吸鼻子——在不知不覺間，男孩已經停止了哭泣。

“……我想成為像是爺爺一樣的人。”他輕輕地說，“可是，父親更愛弟弟，從母親死後，他就不再關注我，我只有一個人……”

夕陽透過塔樓的高窗映射進來，伊蒂歐蹲着，她注視着這個小男孩。

數年前，那個成年禮的夜晚，阿拉貢的樣子和聲音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我不需要你幫忙照看我的後人，恰恰相反，我希望你能監督他們。】阿拉貢說，【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那可能是一百年後，也可能是一千年後……如果我的後代扛不起保衛國家和世界的職責，如果他們變得驕縱自大……那就替我了結他們，不用顧忌我的情誼。】

【可是……】伊蒂歐輕蹙眉毛。

【我知道你和萊戈拉斯會想幫助人類，但瑟蘭迪爾一定會阻止你們插手。】阿拉貢輕輕地笑了，他說，【與這個世界相比，人類很年輕。他們需要做錯事，需要走入錯誤的道路……但總有一天，他們或許會明白這世界真正的意義。但如果他們做了滔天的惡事，你可以終結這一切。伊蒂歐，在此之前，你幫不了他們的……與其他相比，我更在意你們的和平生活。】

最後，阿拉貢說，【不用因為我，而去照顧我的後裔。】

伊蒂歐注視着阿拉貢的孫子，這個哭得滿臉髒兮兮的小男孩，他無助又弱小，世界的洪流似乎随時會将他吞噬。他眼睛有點像是阿拉貢，他此時此刻又讓伊蒂歐響起自己。

伊蒂歐注視着小男孩，她緩緩地露出笑容。

“你怎麽會是一個人呢？”她輕輕地、柔和地說，“阿拉貢告訴過我，他希望我幫忙照顧他的子孫。”

科納爾愣愣地注視着她。

“您……您的意思是……”

“我雖然很快就會離開剛铎，但我希望你能夠知道，在中土的北面，依然有人牽挂着你。”伊蒂歐說，“所以你一定要成為一個堅強又正直的人，不讓你的母親和爺爺失望，對不對？”

小男孩愣愣地點了點頭，伊蒂歐便露出笑容，像是春風拂過湖面。她伸出手，揉了揉男孩的頭發。

“好了，別哭了，擦幹眼淚，回到你的父親身邊。”她說，“大皇子就是要有大皇子的樣子。”

伊蒂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明明自己的情緒亂七八糟，卻又要多管‘閑事’。當她和小男孩走下塔樓時，正迎面撞上了尋找她的萊戈拉斯和賽爾維。

“伊蒂歐，你還好嗎？”賽爾維看到她，立刻走了過來。而萊戈拉斯則微低着頭，跟在他的身後。

多諷刺啊；伊蒂歐想，她要活生生地失去自己的兄長了。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可他又那樣遙遠。她能夠安慰科納爾，可她無法欺騙自己。

剛剛的憤怒和委屈都消失不見，伊蒂歐現下一片木然的平靜。她似乎沒有看見萊戈拉斯，她低下頭，看向小男孩。

“走吧。”她說，“我送你回去。”

看着伊蒂歐離開，賽爾維皺起眉毛，他看向萊戈拉斯。

“你們怎麽了？”他問，“你們吵架了嗎？”

兩個精靈一路走過走廊，萊戈拉斯将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賽爾維，賽爾維瞪大了眼睛。

“你瘋了！”他磕磕巴巴地說，“如果你要是西渡，你妹妹怎麽辦，國王又該怎麽辦？還有密林……”

“伊蒂歐已經長大了，她比我更優秀，她會照顧好一切的。”萊戈拉斯說。

賽爾維停下了腳步。

“就算她能夠照顧好王國，也能照顧好陛下，可誰又能來照顧她呢？”賽爾維喃喃道，“長兄如父，她年幼時都是你在陪伴，如果你離開，我簡直不敢想象她會難過成什麽樣子。”

“賽爾維，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已經決定了。”萊戈拉斯疲憊地說，“我才兩千五百多歲，可我這兩百年在中土經歷了太過事情，我的心已經老了。我過去的那些摯友紛紛去世，現在只有金霹還活着，他已經262歲了，我想與他一起西渡。”

賽爾維呼吸着，過了半響，他撇開了目光。

“從小到大，你做過的決定，何時因別人更改過？”他輕輕地說，“我知道你已經下定決心，可這仍然讓我感到難過。你為了你的摯友而離開，可你何嘗不是我的朋友？即使不提你我的情誼，畢竟未來有一天或許我也會西渡。可你想沒想過，你的父親為了子民是不可能離開中土的，如果他不離開，伊蒂歐也絕對不會走。你這次西渡，恐怕就要和他們永遠分別了。”

“精靈的壽命是永恒的。”萊戈拉斯看向遠方，“未來，我們終究會再次見面。”

……

一周的哀悼之後，萊戈拉斯和伊蒂歐以及其他精靈都分別返回自己的領土。

一路上，伊蒂歐都沒有和萊戈拉斯說一句話。他們返回密林，當熟悉的森林在眼前出現的時候，萊戈拉斯有一瞬間的恍然，曾幾何時，他以為這片森林就是他的一生。

他們順着小路走入森林，林地大殿在樹林之後緩緩浮現，厚重的大門緩緩地在他們的面前打開。萊戈拉斯看到瑟蘭迪爾就在遠處等待着他們，即使已經下定決心，萊戈拉斯仍然低下了頭。伊蒂歐擠過他們，一聲不吭地從林地大殿中縱橫交錯的道路上離開了。

“你妹妹怎麽了？”萊戈拉斯走近之後，瑟蘭迪爾問他。

萊戈拉斯只是低着頭。

“ada.”他輕輕地說，“我有事情想要與你商量。”

……

萊戈拉斯西渡的那天，是風景秀麗的一天。精靈們幫忙整理船只，伊蒂歐則剛剛見過萊戈拉斯的好朋友——金霹，他是一個矮人。

“你長得很美，雖然比凱蘭崔爾女王陛下還差很多，但也的确不錯了。”這個開創了精靈和矮人友誼的神奇矮人粗聲粗氣地補充道，“我這是在認真的誇你。”

伊蒂歐莞爾一笑，她從萊戈拉斯那裏聽過關于金霹的事情，當年精靈女王要賜予護戒小隊每人一樣法寶，這位矮人先生一眼就愛上女王，只求了她的三根頭發做離別禮物。

伊蒂歐走過海邊，她能夠感受到大海那綿連的能量，正如萊戈拉斯所說，大海在呼喚他們。

伊蒂歐閉上眼睛，她感受着海浪、藍天與一切，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萊戈拉斯正站在她的身邊。她注視着海洋，而萊戈拉斯看着她。

“母親去世，父親花了幾百年的時間才勉強恢複正常。”伊蒂歐注視着大海，她說，“你覺得他這次會花費多久時間才能從你的離開中恢複過來呢？”

“他有你的陪伴。”萊戈拉斯輕聲說，“我更擔心你。”

“擔心我做什麽呢？”伊蒂歐側過頭，她看向萊戈拉斯，然後露出笑容，“對于一個孩子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從媽媽身邊離開，我還不是一樣長大了嗎？而且你說得對，我現在已經成年了，我不是個孩子了，你的确沒有什麽必要擔心我。”

“伊蒂歐，我們未來終會見面的。”萊戈拉斯悲傷、誠懇地說，“我們的生命無限，現在的分別，只是暫時的……”

“如果你指的是西渡的話，我只能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會西渡。”伊蒂歐的語氣終于加重了，她有點生氣地說，“父親在，我就會在這裏陪着他。即使他走了，我也不可能放下人民。所以我絕對不會西渡的，或許等某一天奇跡顯靈，我們才能再次再見吧！”

“伊蒂歐……”萊戈拉斯喃喃道。

伊蒂歐撇過頭，她呼吸着，平複着自己起伏的胸口。

“你走吧，放心的走。”伊蒂歐側着頭不去看他，她語氣不好地說，“不管是父親還是人民，我都會照料好一切的，你不用擔心什麽。”

萊戈拉斯怔怔地注視着她，在不知不覺間，他的妹妹長大了，她好像昨天還是個爬樹貪玩的小女孩，今天卻已經亭亭玉立地站在這裏，能夠料理一切。

時間到了，其他精靈過來對萊戈拉斯耳語幾句，萊戈拉斯點了點頭。他聽到金霹已經上了船，大聲地呼喊着他的名字。萊戈拉斯看向伊蒂歐，伊蒂歐仍然側着臉，他只能看到她起伏的胸口。

“你恨我嗎？”萊戈拉斯輕輕地問。

伊蒂歐沒有說話。

一直到萊戈拉斯不得不離開，他才聽見伊蒂歐的聲音響起。

“我愛你。”她說。

……

萊戈拉斯西渡後，在所有精靈的意料之中，瑟蘭迪爾再次将自己關入了寝殿中。

“一個月了，我們送進去的酒總是空着酒瓶出來，可食物……”一位精靈對伊蒂歐彙報，他的話尾沒有說完，伊蒂歐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她說。

伊蒂歐端着食物，她輕輕地走上臺階，然後緩緩地推開了瑟蘭迪爾的寝宮的門。她看到瑟蘭迪爾站在寬大的木質窗臺後，背對着她，肩上的銀色披肩在夕陽下折射着光芒。

“出去。”她還沒發聲，瑟蘭迪爾便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伊蒂歐沒說話，她伸手将身後的門關上，瑟蘭迪爾總算側過了臉，向後看去。他對上伊蒂歐的眼眸，緊蹙的眉毛終于放緩了些。

“從來沒有聽說過，當上國王就不用吃飯了。”伊蒂歐說。她将盤子放在桌子上，又看向瑟蘭迪爾，“來吃點吧。”

“我不餓。”瑟蘭迪爾立刻又皺起了眉毛。

“陛下！”伊蒂歐也蹙眉加重了語氣。

瑟蘭迪爾對上伊蒂歐毫不退讓的眼睛，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很不情願地走了過來，伊蒂歐幫他拉開了椅子。他雖然開始進食，而這些都是他平日裏喜歡的食物，卻仍然讓他嫌棄地緊皺着眉毛。

伊蒂歐沒有坐下，她站在桌邊，就這樣注視着瑟蘭迪爾，看着他勉強地吃着東西。

忽然地，就那麽一剎那，伊蒂歐的大腦忽然閃了一下。

“如果走的是我，”她說，“你還會這麽難過嗎？”

瑟蘭迪爾愣住了，他緩緩地擡起頭，目光驚愕又不敢相信。

“你這在說什麽混賬話？”他道，“你們都是我的孩子，誰離開我，我都會感到難過！”

“那你就應該按時吃東西。”伊蒂歐說，“把這些都吃光，才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瑟蘭迪爾仍然注視着她。

“告訴我，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他嚴肅問。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我長得太像母親，而你曾經總是對我避而不見吧。伊蒂歐在心裏說。

她沒有說出來，她只是緩緩地勾起嘴角，露出笑容。

“我只是因為萊戈拉斯的離開而感到難過罷了。”她說，“現在的這段時期對你我都很艱難，你總是不吃東西，會讓我誤解。”

瑟蘭迪爾這才緩緩地收回目光。

“我答應你，會正常進食。”他低沉地說，“你先走吧，我想自己靜一靜。”

伊蒂歐點了點頭，她轉過身體，當她走到大門的時候，瑟蘭迪爾叫住了她。他走了過來，将一個寶石戒指從自己修長的手指上拿了下來，遞給伊蒂歐。

“王國的事情，你先幫我打點。”他說，“我現在沒有心情。”

伊蒂歐垂下睫毛，她注視着那代表國王權力的戒指，她沒有接。

“我會的。”她說。

然後，她推門離開了，她能夠感覺到瑟蘭迪爾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大門關閉。

……

從那天起，伊蒂歐就暫時接替了林地王朝大大小小的事情。她沒有那戒指，精靈們也同樣聽她的話。

從資歷上來說，她簡直過于年輕了。她的成年禮才過去七年，她幾乎屬于整個王國精靈中最年輕的那一波，她才一千多歲，對于很多精靈來說，她還像是個孩子。

就這樣一個年輕的‘孩子’，間接地掌管了整個王國。伊蒂歐對此簡直焦頭爛額，有太多事情是她過去從沒有注意過的，此刻卻要顧全一切。她本不應該掌權的，她有父王，有王兄，可偏偏這責任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伊蒂歐不喜歡這一切，但她沒有選擇。

伊蒂歐只希望，瑟蘭迪爾能夠趕快振作起來，她需要他的庇護。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久到伊蒂歐開始習慣管理大大小小的事情，久到精靈們遇到問題就會直接會去問她。終于有一天，瑟蘭迪爾終于出現了。

伊蒂歐以為他要重新振作起來了，她還來不及高興，便對上了自己父親那游離、內疚、又下定決心的複雜目光。伊蒂歐的心跳一顫——相同的神情，她曾經在萊戈拉斯的眼眸中看見過。

“我想離開密林，去人類的世界游歷幾年。”瑟蘭迪爾緩緩地說，“這裏有你在，我放心。”

伊蒂歐沒有回答。很奇怪，瑟蘭迪爾的話在她的意料之外，可她卻已經隐隐有了預感，她似乎應當有所反應。

可實際上，她既不感到憤怒，也不感覺悲傷，她只覺得無盡的孤獨。

作者有話要說： 卧槽，這他娘的，日萬賊雞兒刺激，按照這個速度，海拉這幾天就能出現了……

我依稀記得有些寶貝不愛看神兄弟、有些不愛看精靈回憶、有些不愛看……好吧，好像我寫什麽情節都有寶貝說過不不愛看……

這一萬字是回憶，但是是很重要的，一個人的過去支撐着她現在所做的各種選擇，所以不寫回憶，劇情就不能繼續，伊妹的過去也是我最後決定錘哥是男主的原因之一……

總之解釋下，雖然在內容提要上已經标明了是舊事，但還是擔心有人會罵我_(:з」∠)_平時也就算了，這可是一萬字啊！沾着心血的一萬字啊！！要是被人說，我會哭唧唧的QUQ

下章繼續劇情了！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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