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個人來了

尋思到此處朱祐樘不由覺得憤恨，成化二十年就是這個梁芳算計着讓皇上廢了自己，甚至連人選都找好了——朱祐杬。從那時開始太後就叮囑自己謹言慎行，千萬不能落人把柄，但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皇上終究會廢了他，就算再小心，這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而皇上為何至今還沒有廢除他，無非是在等一個好借口罷了。

前幾日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察覺到情形有變，于是傳奉了一名錦衣衛的指揮佥事，希望能進駐內宮，貼身保護他，可這樣的事情梁芳又豈會同意，想來應該在皇上面前說了很多阻撓此事的話，所以這幾日皇上看懷恩的表情都變了，朱祐樘不想再因為自己的事牽連到這個一直盡心盡力的老太監，所以此時此刻他的內心是矛盾的。

太後察覺到異樣，于是收回自己的眼神，疑惑地盯着正心思游移兩眼空洞的朱祐樘，惴惴不安地問道:“今日奉先殿可是出什麽事兒了？”

朱祐樘回過神來，嘴角扯出一個笑意，一個跟自己年齡完全不相稱的笑容，有太多無奈，卻也有無限欣慰，他的語氣淡然，平靜，完全不似內心那樣的煩躁矛盾。

“祖母，您多慮了，今兒個乃是一年新始，縱有再多的不悅那也得到年後才能禀報，否則落得皇上不高興，那是誰也擔當不起的。”

朱祐樘的話并沒有讓太後寬心，反而越加疑惑地盯着他，眼神裏透着一股子猜測，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孫兒豈敢騙您？”朱祐樘從炕上滑下來，走到太後身邊，略微撒嬌地說道，“懷恩說，他明天就将那個人帶過來，到時候祖母也幫忙看看，可中意。”

太後這才露出笑臉，寬慰地松了口氣道:“哀家确實要好好看看才是。”

片刻之後太後突然又轉頭盯着朱祐樘，雖說他才16歲，但是站着比自己都高出小半頭了，近半年，他長得越發英姿挺拔，臉上漸漸褪去了那份稚嫩，鼻梁額頭都越發的像皇上了，只不過他的眼睛裏總是藏着太多的東西，那是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東西，讓她摸不清也看不明。

“像剛剛那樣的事情，哀家不想再見到了，一來，你的身子骨比什麽都重要，二來……”太後突然不再說話，臉色變得有些哀怨，似有許多往事攪擾了她原本平靜的心靈，讓她想說卻又說不出口。

朱祐樘雖不知道太後擔心的是什麽，但是剛剛出現流星雨的那會兒，餘福也跟自己說過，任何朝代流星雨都被視為不詳的東西，只要天空有流星雨飛過，那麽天朝必然有妖孽出沒。

妖孽？是指自己嗎？

“祖母……祖母……”朱祐樘輕輕推了一把太後，充滿好奇地問道，“二來是什麽？”

太後苦澀地一笑，眉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仿佛一艘小船承載着許多自己無法承受的傷痛，她站起身，擡起右手，慢慢撫摸朱祐樘的頭，道:“二來，流星雨是不祥之物，哀家不想你被噩運籠罩。”

“祖母，孫兒是太子，所有邪魔外道都要退避三舍，又何來噩運籠罩呢，祖母不用擔心。”朱祐樘順勢将自己的身體貼近太後，笑意滿懷地說道。

太後當然能聽出朱祐樘的安慰之意，但是越這樣，她就越擔心。從小到大她都一直最心疼這個孫子，除了因為他是太子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最懂孝義，不管有多少委屈，從來不會告訴她，也絕對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來，每次總是他自己一個人默默的承受着，他太需要一個人，一個可以為他分擔憂愁的心腹，不管迎接他的命運到底是什麽，她都希望他能平安的走下去，但願明天那個佥事能真正幫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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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的流星雨宛如新年的禮炮，在朝野炸出了一片怪異與騷動，此時再無人關心懷恩傳奉一事，皇上似乎也默許了這件事情，于是臨近傍晚的時候，那個人來了。

朱祐樘依偎在太後身邊，看着懷恩身後的他，跟自己相仿的年紀，不過他看上去似乎飽經了更多的風霜，臉上布滿了歲月的滄桑，低垂的雙眸，讓他看不清楚他的眼神，緊閉的雙唇有些蒼白，跟他那件大紅色的官服極不相稱，他的右手很自然的放在腰間的佩刀上，但，怕是因為第一次進宮，身體卻顯得略微有些僵硬。

懷恩用眼角瞥了一眼身後人，随即換上一個官場上特有的笑容，道:“傻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拜見太後殿下和太子殿下。”

他有些懵懂地微微擡頭，但卻僅僅是掃了一眼懷恩的後背之後，立刻就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臣參見太後殿下，太子殿下。”

太後似乎挺高興的，她右手輕輕一揮道:“懷恩啊，讓他起來吧，擡頭讓本宮瞧瞧。”

懷恩并未回頭，腳下向他輕微地踢了兩腳，他就會意地站起身，但卻依然低頭，仿佛沒有聽懂太後的意思。到了這時，懷恩再也忍不住了，他用手中的拂塵在他腿上重重地打了一下，道:“還不快擡頭給太後和太子殿下瞧瞧。”

他微微一愣，這才不自如地擡起臉龐。一雙略顯憂郁的眼眸，一下子映入朱祐樘的視線，他不由有些看傻了，好熟悉的眼神，自己似乎曾經見到過，但是他卻不記得是在哪裏了。

他躲閃着朱祐樘的注視，眼神變得有些飄忽不定，太後對他似乎很是有些好感，喜悅之情不由溢于言表，道:“懷恩啊，這娃長得倒是不錯，不過他看着跟太子一般大，你确定他能保護太子？”

“禀太後，他叫裴玉杭，是老奴在十二年前收的義子，當年也不過六七歲的光景，這十多年來，他一直在少林寺師從不戒大師，最近剛剛回來，老奴尋思着終是沒什麽事兒，倒不如送進宮來伺候太子殿下，這樣也能寬慰太後的心不是。”懷恩微微颔首，眼眸低垂，緩緩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