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你我是否曾經見過

太後輕輕颔首，眼神飄忽，讓人不明所以，她端起桌上的茶盞，淺酌了一口，慢慢放下，并再次順手拿起那串深褐色的佛珠，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他是否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本宮以後自會知道。不過今日本宮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話音剛落，太後将佛珠撚的飛快，轉眼看着低頭默默不語的懷恩道，“關于昨晚的流星雨，朝內都有些什麽聲音？”

懷恩有些不自如的原地踩了一腳，手中的拂塵也微微抖動，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以此來掩飾內心的不安，道:“禀太後，皇上今天向內靈臺的李公公問話，說是想消災避難，不過李公公似乎也沒說什麽，只說要言官直薦，可又并未說直言什麽。”

“言官直薦？”太後停止撚動佛珠，臉色微微一變，眉頭緊促，似乎有些驚訝，她再一次自言自語道，“言官直薦？”

……

朱祐樘走到半路的時候突然飄起小雪，他停住腳步，不覺擡頭看看夜空裏飄飛的雪絮，一片晶瑩的雪花帶着初落人間的欣喜飄飄悠悠地落在朱祐樘的肩頭，他忍不住想要抓住它，可是當自己的手剛剛接觸到它的那一剎那，雪花宛如羞澀的少女，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餘福不由伸出手，試探着眼前的寒意，然後略顯焦慮地說道:“太子殿下，下雪了，趕緊的。”說完，扶着朱祐樘，腳下的步伐一步緊似一步。

朱祐樘的腳下有些踉跄，裴玉杭忍不住叫喚道:“殿下，腳下小心。”随着他的話語，自他口中呼出的一股白色的氣體在朱祐樘眼前越變越薄，直到消失不見，裴玉杭手中的燈籠不禁晃動了兩下，語氣有隐藏的擔憂，雖然他并未表現出來，但朱祐樘卻真真切切地體會到，此時他忍不住頓了頓自己的腳步。

回去的路并不算遠，天上的雪似乎也越下越大，由原先的三三兩兩到現在的恰似漫天星光，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兒，這時幾乎所有人的身上都被點綴了許多美豔的白色小花，在這月光盡無的夜晚，顯得越發美麗。

很快一行人就回到了寝室，伴随着身上缤紛的雪花，朱祐樘輕輕地挑開門簾進屋，餘福将他身上的披風拿下，随手撣了撣上面的白絮，并沖着身後的宮女吩咐道:“趕緊的，伺候太子就寝。”

“是。”一旁兩個秀氣的宮女低頭回應道。

可是朱祐樘卻突然揮手，轉身對一群宮女和太監說道:“不用了，你們都下去吧，有事本宮會叫你們的。”

“可是……”餘福為難的皺緊眉頭，并順手将披風遞給了一旁的宮女，随後低頭彎腰貼近朱祐樘繼續說道，“這天色也不早了，而且也冷得緊，太子還是早點休息為好。”

“無妨，本宮還有話要問裴大人，你們都先下去吧。”朱祐樘的語氣不容半點質疑，他轉過身，繞過秀麗江河的畫屏，腳下并未停留，因為他知道該留的一定會留，而該走的也終将會走。

屋子裏有一股子淡淡的玫瑰花香，混合着深沉的檀香，讓人覺得溫情暖暖，滿身惬意，裴玉杭跟在朱祐樘的身後，他微微擡頭看着在自己面前緩緩踱步的太子，心裏沒來由地緊張起來，這份緊張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就像自己所處的環境，雕龍繪鳳的裝飾柱子，秀美江山的畫屏彩墨，黃花梨的炕桌上鋪着金絲帛線的錦緞，門簾之後的床鋪上鋪着的似乎是江南的蘇繡，花面上透着溫婉秀麗之美，這一切跟自己在少林寺時見到的完全不一樣，就算是跟義父家中的也截然不同。

朱祐樘倚着炕桌坐了下來，他端起桌上的熱茶喝了兩口，雖說自己倒不是什麽怕冷之人，但是剛剛門外的飄雪着實讓他感覺到了些許涼意，他瞥了眼正在發呆的裴玉杭，嘴角不由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盞，仿佛不經意地問道：“你我是否曾經見過？”

裴玉杭驚訝地擡起頭，看着朱祐樘那平靜的臉，聽聞他的這句問話，倒是讓自己心裏的慌張少了幾分，他略微不好意思，握住佩刀的手不自覺的緊了一些，片刻之後他才不明所以地說了一個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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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繼續用平靜的語調，淡漠的神情說道：“你我該是曾經見過的。”

這一次，他的語氣更加肯定，而裴玉杭卻有些局促，他眼神四處躲閃，仿佛有很多不能說也不可說的秘密不想讓他看穿。

看到裴玉杭的表現，朱祐樘心頭也不禁一怔，剛剛自己只不過是試探，但是此時他卻可以肯定，他們曾經見過，也許自己已經忘記了，可是眼前這個人應該比自己記得清楚，但是他仿佛下定決心，絕對不會告訴他，也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

朱祐樘站起身，慢慢地走到裴玉杭身邊，他邊走邊盯着自己的腳尖，一步又一步，距離越來越近，當他終于也看到他的腳尖之時，他才知道眼前這個人便連腳尖都充斥着不安，也許自己是有些心急了，如果再等等，等一個合适的機會，說不定他會願意主動告訴自己，思及此處，他悠悠地擡起頭，看着近在咫尺，低眉順眼的臉龐，輕聲說道：“本宮累了，你先行退下吧。”

“臣告退。”裴玉杭低頭說了一句，随後彎腰轉身離去。

當裴玉杭掀開門簾走出去的那一剎那，朱祐樘再一次愣在原地，他仿佛看到很多年前，有一個人也是這樣離去，只是那時候，背影過于矮小，貪戀雖重卻終是沒能留下。

這一夜，朱祐樘睡的并不好，總是迷迷糊糊睡不踏實，好像是做了個怪異的夢，夢裏他仿佛回到了什麽熟悉的地方，那裏有一個年輕女人的哭泣，一個兇惡女人的咒罵，還有許許多多模糊的影子，他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臉，夢境看起來是那樣的真實，可是當他醒來後，卻什麽都不記得了，唯一的感覺，只是太陽穴的緊繃伴随着腦中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