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言官怕直薦

今天是正月初三，朱祐樘必須要忽略自己的頭痛，強打起精神，因為他要去文華殿，萬安劉吉那些人估計已經在等自己了，但是這幾日朝內的人都在為流星雨而傷神，真不知道今天去的話，那些閣老又會如何出題為難自己？

裴玉杭跟着朱祐樘匆匆忙忙來到文華殿，這一路上幸得有太監領路，否則自己還真的會繞暈，不過他的任務是貼身保護太子，想來這領路帶頭的事情還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太子，幾位閣老似乎已經到了。”領頭的太監扶着朱祐樘，彎腰低頭輕聲說道，他的眼角瞥了一眼文華門就知道，今兒個他們來晚了。

“沒事。”朱祐樘說着，就快步走上門前的出月臺，沿着甬道踏步向上，他的心裏雖然也有些焦急，但是面子上卻仍是一副平靜的樣子，太後總說不要落人把柄，但現如今許是已經落下了把柄，可自己卻堅決不予承認，也絕對不低氣勢。

裴玉杭默默地跟在他背後，可是走到門前的時候卻被人攔了下來。

“你什麽人，怎能随意進去文華殿？”一個尖聲細語的聲音響起，讓所有人都不由停下了腳步。

只見一個尖嘴猴腮的太監，踩着碎步，扭扭捏捏地來到裴玉杭近前，斜了他一眼，不高興地說道:“這可是太子上課的地兒，是外人能随便進的嗎？”太監仿佛沒看到朱祐樘，眼皮一翻，将手中的拂塵輕輕掃過裴玉杭的鼻梁，癢癢的，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大膽奴才，沒見到太子殿下還在這裏嗎？你不僅不跪地請安，居然還敢在此吆五喝六的，說，到底是誰給了你這麽大的膽子？”就在裴玉杭尴尬地愣在原地之時，身後一個不悅的冷漠之音高聲地呵斥道。

他忍不住用眼角瞄了一眼說話的人，正是剛剛攙扶朱祐樘的太監，之前他一直彎着腰低着頭，自己沒看清楚，而此時他已然站直身體，橘紅色的朝陽照在他的臉上，暈開一個好看的光環，他不是昨晚見到的餘福，此人約摸三十歲左右，眼神露出瓊瓊淩厲的光芒，完全不似一般太監的表情。

許是被他的呵斥所吓，那個猥瑣的太監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拂塵也被他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渾身哆嗦起來，連帶着聲音也不覺顫抖，道:“太子殿下，奴才該死，奴才該死，……。”他只是一味求饒，卻并未說出剛剛問話之人的問題，這讓裴玉杭聽着心裏也有些憋悶，忍不住想要訓斥什麽，但此時已經容不得自己再說什麽了。

“徐壽，這樣的奴才，何須本宮的人教訓，他們的主子梁芳自會代本宮好好管教管教。”朱祐樘嘴角輕斜，發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哼聲，讓裴玉杭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見到他般的陌生。

他不是太子嗎？為何如此委屈自己？

朱祐樘面色平靜地看了一眼充滿疑問的裴玉杭，在徐壽的攙扶下，慢慢轉身，也就只是往前走了一步，他卻又再次停下，背對着他，淡淡地說道:“你就在這裏等着吧。”說完，跨過臺階，昂首闊步地向門內走去。

裴玉杭看着他走過文華門，走進文華殿，白色的漢白玉，綠色的琉璃瓦，朱紅的大門，映襯着他那橘黃色繪龍緞錦朝服更加熠熠生輝，清晨的朝陽耀眼着他的後背，讓裴玉杭的眼前一恍惚，仿若那人乃是從天上飄落人間的上仙。許多年未見，他還是當初那個渾身散發着帝王氣息的小王子，而自己已然褪去了當年的稚嫩，蛻變成洗盡鉛華的武夫。

裴玉杭轉過身，看着天邊的朝霞，清晨的皇宮裏，初升的朝陽打破了寒夜的清冷，此時就連那些冷冰冰的飛檐疊瓦，在陽光的照耀下也犯着絲絲暖意，誰說最是寒冷皇家院？思及此處，他嘴角不由展出一個暖暖的笑意，那原本憂郁的眼眸也因為微微上揚的眼角而透着一股子愉悅。

但是他卻不知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平靜，那些驚濤駭浪在不久之後就将撲面蓋頂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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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化二十一年正月初三

朱見深看着殿下彎腰低頭一動不動的大臣們，心頭的怒氣不由愈積愈重，這樣一聲不吭已經一個上午了，眼看着殿外的太陽從清晨的暈黃游走成此時的燦爛，可眼前這些人還是呆呆地站着，難道是在考驗自己的耐心嗎？

昨天就讓他們回去準備今天早朝的直言，可是這都快正午了，他們依然一聲不吭。他突然站起身，一個跨步走上前，身體也因為憤怒而有些許地顫抖，他舉起右手，食指在所有人的臉上劃過，帶着氣憤還有一絲無奈道:“你們……你們……，”話未說完，他就轉身在髹金雕龍木椅前煩躁地走來走去，道，“你們一個個的，倒是說句話呀。”

下面的一群人裏，泛起微微的騷動，站在最前面的是華蓋殿大學士萬安，消瘦的臉頰，顴骨有些微凸，眼神游移顯得心不在焉，那件寬大的朝服穿在他身上看上去很是怪異，今天原是要去文華殿給太子講學的，奈何皇上召見，自己想躲也躲不掉。

他眯起眼睛瞥了眼身旁的大學士劉吉，這位劉閣老此時正面色平靜地低頭沉思着什麽，眼角邊簇擁着深深的皺紋，嘴角的一撇胡子微微上翹，似乎正在暗暗得意。

萬安一下子有了主意，他從人群中站出來，彎腰低頭，拱手說道：“陛下息怒，在微臣看來此事似有蹊跷，如此異象已是多年未見，臣記得最近一次出現還是在永樂十九年，流星雨過後三殿遭雷擊盡皆焚毀，有人曾在太宗皇帝面前提及棄絕皇脈與孝陵，有違天意，所以才會遭遇此禍，陛下，依微臣所見，此次的流星雨必定也是大有文章。”萬安裝作不經意地轉頭看着一旁沉思的劉吉道，“不知道劉閣老，是不是也同意在下的看法？”

劉吉一直在思考着什麽，心不在焉的樣子，當萬安突然叫喚自己時，他不由一驚，今天萬安攔着自己不讓他去文華殿，目的自然不簡單，剛剛他的一番話根本沒有提到重點，這明擺着是要讓自己先出頭，不過他又怎可能如此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