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心好像一下子掏空了

朱祐樘對剛剛發生的一切似乎還沒有緩過氣來，他一動不動地坐在亭子裏，就連外面微雨綿綿，他竟全然不覺。

他曾經承諾過，只要他太子之位還在，他就絕對不會允許別人将他趕出宮。

他也曾經說過，只要他願意，無論在他身邊待到何時，都絕對不會讓他離開。

他曾經在他面前做過很多很多的承諾，但現在看來，這一切似乎都成為空話，今日太後的一句話便将他給打發了出去，而自己卻什麽都不能做，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沉默，恨自己的懦弱，是的，就是懦弱。

也不知過了多久，徐壽撐着傘站在他身邊，輕聲喚道：“殿下，該回去了，這天說冷就冷，別又感染了風寒，到時候被訓斥事小，自個兒身子骨受罪就事大了。”

朱祐樘無奈地擡頭，看了看徐壽，苦澀一笑，現在還有人關心自己的身體嗎？

他轉頭看了看一旁的荷塘，原先還在嬉戲的錦鯉、鴛鴦，此時也不知躲到什麽地方去了，水面上泛起無數的漣漪，就像自己此時煩躁的心情。

當初就是在這裏，他打翻了他的孔明燈，他讓他明白了，君是君，臣是臣，但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他自己竟也将這樣的關系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好，回去吧。”他站在亭邊，看了看灰色的天空，幾顆調皮的雨點蹦到他臉上，讓他感受到刺骨的涼意，他無奈地笑笑，深深地嘆口氣後，說道。

夜幕降臨，雖是月中，但今晚竟無月色，亦無星辰，窗外的春雨依然淅淅瀝瀝，下了一個下午，而此時仍未有停止的跡象。

朱祐樘站在窗前，看着夜色茫茫的窗外，這樣站着已經一個下午了，他有多久沒有這麽安靜，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好像自從他來以後，自己便不再消沉了，可是今日……

周太後進屋的時候，朱祐樘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仿佛佛教大師，已然入定。

“怎麽？你這是在和祖母鬧別扭嗎？”她徑直走到朱祐樘身邊，不高興地問道。

朱祐樘立刻轉過頭，見是周太後，自然彎腰說道：“祖母。”

周太後拉着他慢慢地走到炕邊坐下，沖徐壽揮揮手道：“去，給你家主子泡杯參茶來，這難道還要本宮提醒嗎？”

“是。”徐壽腰彎得更低，快速地退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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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不用了，孫兒不想喝。”朱祐樘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仿佛一場大病之後才稍稍有所好轉。

周太後眉頭緊鎖，眼神淩厲，不悅地說道：“怎麽，和祖母這麽多年的感情，不及你與他半年的感情？”

朱祐樘聽出周太後的不高興，慌忙解釋道：“當然不是，祖母怎能與他相提并論？”

“那為何賭氣，晚膳也未曾用？”

“這……”

“好了，你在想什麽，祖母怎會不知？”周太後放下一直撚在自己手心的佛珠，嘆口氣道，“他原也可以不用走，但是祖母就是想試探一下你，沒想到一試便試了出來。你可知，你乃太子，但凡能做大事之人，必然喜怒不形于色，而你呢？一個小小的指揮佥事，竟讓你如此失魂落魄？”

“祖母……”朱祐樘似是想解釋什麽，但卻被周太後打斷道，“不用解釋，這一切還不明顯嗎？”

“樘兒，你現在只要明确地告訴祖母一聲，你到底想不想做太子？想不想将來做皇帝？”周太後盯着朱祐樘的眼眸，她的眼神犀利，似乎要穿透他的眼底，看到他的內心。

朱祐樘不敢挪開自己的眼睛，他微微定神，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道：“祖母，孫兒如何不想，如若不想，又怎會苦讀詩書，夜半不眠？”

“既是如此，那便有個太子的樣子。”周太後從他眼中未看出任何問題，便又拿起佛珠道，“此時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十日之後，邵宸妃的壽辰，她兒子杬兒此次未能坐上太子之為，皇上必然會給她辦個隆重的壽辰，以彌補她的失落。”

朱祐樘心頭煩緒愈結愈多，這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到底哪天才能讓他稍稍安生？

“你有多久沒見過杬兒了？”周太後見他不吭聲，便疑惑地問道。

朱祐樘擡頭，沉思片刻後說道：“上次還是正月裏在奉天殿，再有就是在去年了，似乎自從梁芳提及廢太子之事以後，孫兒便再沒見過。”

“本宮倒是經常見到，他還算乖巧，經常會來給本宮請安。”周太後繼續說道，“只是你每日去文華殿太早，自是從未碰到過。”

“太後如何會提起他？”朱祐樘不懂，很長一段時間，周太後都避免在他面前提到朱祐杬，一方面怕是覺得會讓他不高興，另一方面的原因，大概只有周太後自己知道了。

周太後神秘地一笑，然後才慢慢悠悠地說道：“再有十天，你便會知曉。”

正說完，徐壽端着參茶慢慢進屋，邊走邊小心翼翼地說道：“尚膳監那邊差人來問話，太子殿下的晚膳還要上嗎，或者是再等等？”

“上。”周太後想也沒想，便高聲說道。

“祖母……”朱祐樘為難地說道。

“相信祖母，好好吃飯才能有個好身體，治國平天下才有機會，明白嗎？”周太後緩緩起身，直了直身體後，撣撣自己的衣裳，道，“這天兒也不早了，你啊，早點用完，早點休息，祖母這也該去佛堂坐會兒了。”

“祖母也早些休息，別拖累了身體。”朱祐樘起身，攙扶着她慢慢走向門外，邊走邊關切地說道。

“祖母心裏有數，你就別出門了，今兒個外面倒是有些冷意，別凍着自個兒知道不？”周太後走到門邊，沖一杆杵在外面的宮女太監們高聲呵斥道，“這太子的身子骨你們給本宮好生看着點，誰要有個偷懶打盹兒的時候，看本宮到時候怎麽伺候？”

“是。”所有的宮女太監齊聲回答道。

看着周太後越走越遠的背影，朱祐樘已經無法再去思量裴玉杭的事情，想着這一切過去之後，自己再去求太後，讓他再次進宮應該不是問題。而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邵宸妃的壽辰，自己又免不了要和朱祐杬面對面，雖然他還是個半大點的娃娃，但是一想到他那如深潭般的眼眸，心中便不禁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