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傷疤?……
入夏, 窦瑤白日裏不怎麽願意出門往院裏去了。
成天窩在空調房裏擺花弄草,逗逗貓。
吳小棠常來看她,撸她的貓, 揪她的花,拔她的草。雖然兩人性格相差挺多, 但出奇地能聊得到一塊兒去, 關系也愈漸親密。
日子不緊不慢, 就連窦瑤自己都快信了吳小棠口中說的,她這是因禍得福提前進入養老期了。
吳小棠的紋身店近來生意冷清。收了個學徒, 店裏有人照看着, 來窦瑤這裏的次數也多了。
送走來給窦瑤例行檢查身體的馮沃霖, 吳小棠很快便折了回來,連聲抱怨外頭太熱。
“怎麽沒跟馮醫生多聊會兒?”窦瑤問。
“他啊,大忙人。”吳小棠話音雀躍,随手拿起一支剛插入瓶的花,把玩着轉了轉, 說:“你有那麽喜歡花嗎?成天擺弄這些。”
“也不算是喜歡吧,那時候學插花也不是我想學,是必須得學。”窦瑤伸手觸到花瓶, 謹慎摸至瓶口。把修剪好的花枝插入瓶中, 說:“這真要說起來,其實比起溫室裏的花, 我更欣賞荒原裏野草的那股蠻勁。”
“這話怎麽聽着像是在形容人的?”吳小棠順着話問,“那你是花還是草啊?”
“都是,也都不是。”窦瑤回了句模棱兩可的話。
“聽不懂。”吳小棠話音一頓,提議道:“不過我可以給你設計一款特別的紋身,有花有草的那種, 有沒有興趣?”
“紋身?疼嗎?”窦瑤問。
“疼倒是……有點,不過痛感因人而異吧。要不我給你設計個簡單的,幾筆就能勾畫出完整圖形的那種?”吳小棠說。
窦瑤細想了想,搖頭道:“算了,就算我有那個想法,也看不見那紋身的設計圖紙。”
這話說到點上了,是挺難辦。吳小棠安慰道:“沒事,那等你的眼睛醫好了再說。”
等眼睛醫好?
窦瑤近來對醫治眼睛的話題挺敏感。聽她這麽說,心底又期待又不安,難免多想。
“不說這個了,說點高興的。”吳小棠看出她的情緒陡然間變得有些消沉,想着可能是自己說錯話了。
轉瞬換了個話題,道:“我聽馮醫生說起,他最近在游說沈岑入秋帶你出去散散心。沈岑那裏好像是有松口的跡象。這事要真能成,到時候我們大夥兒結個伴一起去。人多熱鬧,彼此也能有個照應。”
窦瑤對出游的興致不大。
一是在醫好眼睛前她即便出去了也賞不到什麽美景,想來也是尋不到什麽樂趣。
還有一點或許是出于私心,她當下并沒有要回窦家的打算,潛意識裏有一種莫名抵觸的情緒似在牽絆着她。以至于她在知道這個出游計劃時,甚至有些擔心會被窦家發現異常。
聽吳小棠說的那麽高興,猜出她是想跟馮沃霖一起出游。
不忍敗她的興,窦瑤附和着應了聲:“好。”
默了會兒,窦瑤記起個事。
“說起紋身。”她主動起了個話頭,在右臂上比劃了個大概位置,問:“沈岑右邊胳膊上的那個紋身,就是,好像是在這裏。那個紋身也是你設計的嗎?”
“你注意到了?”吳小棠驚喜問道,“覺得怎麽樣?”
聽她這語氣,那個紋身确實是她的手筆。
“很特別,也很……”窦瑤憶起初見沈岑時的那個驚險場景,仍有心跳加速之感,如實道:“讓人印象深刻。”
“知己啊!”吳小棠立馬更高興了,非得抓着她的手用力握了握,以示自己的激動之意。
提到自己擅長的領域,吳小棠的話匣子一下就打開了:“說起沈岑胳膊上的那個紋身,算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了。你也知道他這個人有多挑剔多難搞吧?那個紋身圖案可是一次就過稿了。我那會兒剛認識他,完全是本着惜命的誠意在伺候着這位爺,耗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熬夜趕工熬出來的成品,紋的時候我就特別擔心自己會手抖,描着他那道傷疤的痕跡走線一筆一畫……”
“傷疤?”窦瑤被她這麽一提醒,記起沈岑右臂上繪有紋身的那一塊觸感是有點不太一樣。
在她還以為對方是“康康”時曾細細摸過他那塊被紋身遮掩住的疤痕。當時她出于好奇是有問過他這道疤的來歷。沒記錯的話,他說那疤是他幼時被滾水燙過才落下的。至于成因是人為還是意外,他便不願多提了。
總覺得他不願作答的那部分似藏了什麽難言的隐情。
窦瑤憶起這事,忍不住打斷了吳小棠的話:“他那裏,原本是一道疤?”
“是啊,像是刀傷,又有點像是燒傷。肯定傷得不輕,落下的疤也是又深又吓人的。”吳小棠說。
“那疤是怎麽弄的?”窦瑤确認着問。
吳小棠沒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左右看了看,才悄聲問她:“你信這世上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嗎?”
窦瑤猜到了點什麽,沒怎麽猶豫,點頭道:“我信。”
吳小棠愣了一下:“你這回答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富家大小姐該是會說出‘何不食肉糜’之類的言論。”
“你這是在諷刺我嗎?”窦瑤說。
吳小棠大大方方“嗯”了一聲:“多少有點吧。”
“你可真是誠實的有點讨厭。”窦瑤坦言,“我也是聽過‘易子而食’這樣的典故的,更何況……”
見她欲言又止,吳小棠追問:“更何況什麽?”
“沒什麽。別繞遠了,說回那道疤。”窦瑤說。
“好,那就說回那道疤。我也是從馮醫生那兒聽來的,是真是假就不确定了,你可別說是我漏的口風啊。”吳小棠強調道。
“知道了,你快說。”窦瑤催道。
吳小棠理了理思緒,才道:“其實沈岑吧,他的經歷也是蠻坎坷的。他跟他弟弟……”
“他還有個弟弟?”窦瑤聽趙志雄提過一次沈岑有個弟弟的事,不過是一語帶過,沒能深探。聽她提起,追問道:“那他弟弟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找了這麽些年也沒能找到,說不定早就死在外頭了。我聽馮醫生說,多年前沈岑那弟弟好像是做了什麽事,為了躲他,一早就不見了蹤影。這倆雖然是雙胞胎,不過性格出入太大,在一起處得不愉快。”吳小棠說。
“他跟他弟弟,竟然還是雙胞胎?”窦瑤驚訝道。
“嗯。”吳小棠點了點頭。悶聲想了會兒,有點惱:“哎呀,你別打斷我。我剛說到哪兒了?”
“你可真是金魚腦子。”窦瑤提醒道,“說到沈岑身世坎坷,還有個雙胞胎弟弟。還沒提到他胳膊上的那道疤是怎麽來的。”
吳小棠後知後覺的“哦”了一聲:“對,他的那道疤。關于那道疤,就有些說來話長了。”
“那就慢慢說。”窦瑤說。
“要從哪兒說起呢?”吳小棠摸着下巴琢磨道。
“都告訴我吧,關于沈岑的一切,你知道的都告訴我。”窦瑤寬慰道,“放心吧,我嘴很緊的。”
“那你可得跟我保證,今天在這屋裏聽來的,絕對不會對外透露半個字。特別是沈岑那裏,可不能讓他知道你是從我這打聽到的這些。”吳小棠說。
“一定,我保證。”窦瑤很肯定地說。
“不行,你得給我發個誓。”吳小棠仍是不怎麽放心地說。
“行,那我發誓。”窦瑤挺直了背,豎起三根手指:“我窦瑤發誓,今天在這屋裏吳小棠對我說的關于沈岑的一切絕不對外說,更不會在沈岑面前出賣她,如有違約,我就……遭雷劈!”
“遭雷劈?”吳小棠被她逗笑了,“你這誓發的也太狠了,行了,我信你。”
“你看我都這麽給你保證了,你就跟我都說了吧。”窦瑤的手伸過去,摸索着抓到了她的手,撒嬌着晃了晃。
“你就那麽想知道沈岑的過去?你不會是對他……”吳小棠故意話音一頓,逗她,意有所指的“嗯哼”了一聲。
窦瑤聽出了她這聲“嗯哼”是什麽意思,不由愣了一下。轉而驚慌抽回手,急于否認,聲都不由高了幾分:“別胡說!我這就是好奇!”
“開個玩笑,臉紅什麽?”吳小棠笑得更歡了,“不過這也挺正常不是嗎?有什麽好害臊的。抛開他的爛性格不說,單看沈岑那張臉,确實是讓女人會想尖叫的那一挂。”
窦瑤有點惱,小聲嘀咕:“說什麽呢?我又看不見。”
見她好像是真的有點生氣了,吳小棠見好就收,不鬧她了。
“行了,不逗你了。說回正題。”吳小棠邊回憶邊慢慢說道,“沈岑和他的弟弟好像從出生起就被丢到他們的奶奶那裏撫養了。他們的奶奶愛玩牌,平時對孩子們也就是有口飯喂着能養大就行的那種養法。不過這種養孩子的方式對他們兄弟倆已經算是很幸運了,起碼不用挨餓受凍,更不用挨打。
大概到他們兄弟倆五歲的時候吧,沈岑他奶奶在牌桌上死了。死的挺突然的,好像是突發性腦血栓。之後他們兄弟倆就被接回了他們的父母那裏。
這倆兄弟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攤上這麽對父母。那兩口子都不是什麽好鳥,一個酗酒,喝醉了就打老婆打孩子。一個賣.淫,成天搔首弄姿地掙些皮肉錢,在孩子們面前也完全不知道收斂。”
說到這,吳小棠猛拍了一下大腿,似在感慨:“沈岑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這你應該聽說過吧?好像就是因為他那個媽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反正自打我認識他,就真沒見他碰過女人。那會兒見他發了瘋一樣地親你,是真的挺反常。別說是你了,我那會兒都驚呆了,這完全不像是他會幹出的事。”
關于沈岑曾當衆親過她的這個話題,窦瑤就當沒聽見,沒表現出異常。
不過經吳小棠這麽一點撥,她終于能理解沈岑夜夜抱着她入睡,明明起了生理反應,卻寧願躲去浴室自己解決,也絕不會動她的原因了。
不是出于君子之道,是因為他有挺嚴重的心理陰影。
這一點是她萬沒能想到的。
“還有他那個爸,沈岑他爸絕對是個暴力狂,而且是變态級別的。”吳小棠繼續往下說道,“沈岑好像是因為嘴犟,挨的打比他弟要多得多。他胳膊上的那道疤,就是被他爸一次一次地用皮帶抽、用碎酒瓶子紮,還有滾燙的鐵條燙過造成的傷,每次都挑同一個地方去傷他。好了舊傷,又來新傷。新舊傷疊加,那條胳膊都差點廢了。
不過也算是報應,大約是在沈岑成年之前吧,他爸因為過失殺人坐牢去了。之後沒過多久,他那個做皮肉生意的媽也出意外死了。好在他那個出意外死掉的媽生前買了筆意外險,兄弟倆分了那筆錢,之後就各奔東西了。
我猜沈岑起家的那筆錢,可能就是他媽意外死亡得來的那筆保險金。”
沒想到他經了這麽多變故,窦瑤聽着都覺得揪心。擰眉默了片刻,問:“那他們兄弟倆有上過學嗎?”
“上過。那時候鎮上有家做海鮮批發生意的老板心善,讓那倆兄弟來自己店裏幹點散活,這才掙來了點學費。不過就算是這麽點碎錢,也有好多次都被他們那個酒鬼父親搶了去。”吳小棠說。
“那個願意出手幫他們的老板可真是個好人。”窦瑤由衷道。
“可惜好人不長命,幫到最後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了。”吳小棠說。
“這話是什麽意思?”窦瑤問。
“那個心善的老板,就是被沈岑他爸酒後失手打死的。”吳小棠氣憤道,“你說說看,這叫什麽事?”
窦瑤的情緒也被帶了起來,忍不住啐了聲:“真是混蛋!”
“其實說起來,沈家那兩兄弟真挺可惜的。”吳小棠有些感慨,“聽馮醫生說,上學那會兒那倆兄弟可能是因為智商高,看着都沒怎麽學,每次考試成績也都能挺穩地跻身年級前三。要不是家裏出了變故,也不至于大學都沒能有機會上。
馮醫生說沈岑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所以對情感認知這塊他比常人要麻木許多。也就是沒什麽人情味。雖然不是瘋子,但可能是思考方式跟常人不太一樣,部分行為看起來就會顯得過于瘋狂,這才在外頭得了個‘瘋子’的別號。
不過也能理解,要換成是我在那種環境下長大,我非得被逼的真瘋了不可。”
窦瑤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消化從吳小棠口中打聽來的這些消息。
心緒翻湧。胸口悶悶的,憋的難受。
沉吟半晌,感慨着深嘆了口氣:“沈岑他,其實也挺可憐的。”
“可憐?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千萬別在那位爺面前提這兩個字。他最讨厭聽人說他可憐了。”吳小棠心有餘悸道,“之前就有個不知死活的家夥在他面前說他可憐,他真的是當場掀桌。要不是志雄死命攔着,那個嘴快的家夥差點舌頭都沒能保住。”
說他可憐,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窦瑤記起些舊事,對他之前那般激烈的行為似乎有些理解了。
看來他胳膊上的那道疤,其實一早就長在他心上了。
“知道了,我有分寸。”窦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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