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沒有想到她會帶他來到杏園中學。

腳下的老街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只是安靜了許多,可能是學生不在這裏上學了吧,倒是少了昔日的喧鬧。

逸恒走在這條不知道走過多少遍的老街上,往日的過往像出了閘般,一幕一幕湧現出來。

曾經的曾經,他們一起去小吃店吃面;他被她設計,背着她走過整條街;她跟他鬧別扭,負氣地把他扔在超市,自己扭頭就跑……

眼前所有的一切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走在身旁的人依舊是那個叫韓露遲的人,街道依舊是他們走過無數次的老街,杏園中學依舊是杏園中學,人、事、物什麽都沒有改變。

可是什麽又都變了。

韓露遲已經不再是他的女朋友,老街已經失去了昔日的繁華,杏園中學不再是X縣人人豔羨的學府。

再次回到這裏,一切已是物是人非,逸恒的心境多了些滄桑。

經過路邊的一座老屋時,她腳步遲疑了下,眼神落寞地看着裏面。

“你不進去看看?”他問。

“不了。”她讷讷地解釋,“自從姥爺去世後姥姥已經不住在這裏了。”

看到她眼底的黯淡,他不再說話。平時他雖然口才流利,卻不懂得該怎麽安慰人,只是緩下腳步,默默地陪着她。

“姑娘,等一下,等一下。”經過校門口時,警衛室裏一個年長的老頭将她攔了下來。

“董老師,請問您有事嗎?”

“你等一下,我有東西拿給你。”

董老師匆匆跑進屋裏,不一會兒,手裏拿着一個透明文件袋出來。“記得吧,去年你幫我裝電腦系統時落在這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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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愣,想起來:“謝謝董老師,我還以為您早就給扔了呢。”

上了年紀的老頭哈哈一笑:“怎麽會呢,我知道你每年這時候都回來,所以提前三四天就放桌上了就怕忘了還給你。”像是想起了什麽,他問:“對了,你的名字叫什麽露還是露什麽?”

“嗯?”

露遲好奇董老師為什麽這麽問?她跟這位老師并不熟悉,他怎麽知道她的名字裏有個露字。

記得去年她回校時恰巧董老師電腦系統壞了,她幫他重新安裝了系統,這才對彼此有個印象,她記得當時并沒有留下姓名。

“你忘了标本的右下角是有名字的,露,杜逸恒是吧?”

一直将自己置身事外的逸恒在聽到自己的名字時,猛然擡起頭。然後,他看到她如視珍寶地将東西收進包裏,神色慌張地躲過他的視線。

是那個蝶戀花的标本嗎?

他記得那天中午放學,她突然找到他,腼腆地問:“逸恒,我剛聽說咱們學校藝術節要征集作品,你要不要參加?”

看他沒有拒絕,她興奮地說:“我們做個标本如何?我的想法是:陽光下一只美麗的蝴蝶落在一朵淡雅的蘭花上,你覺得那樣會不會很美,很有意境?”

那時候,他一擡眼,就看到她眉眼帶笑,手足舞蹈地說着她的想法,第二次,這是第二次他在她柔靜淡漠的臉上看到天真爛漫的笑容。

她應該常笑,十六七歲的女孩本來該是天真爛漫的不是嗎?

其實她只提供了一個想法,剩下的一系列搜集素材、粘貼及造型都是逸恒一個人完成的。倒不是她不積極而是她越幫越忙,一個活生生的蝴蝶卻讓她弄掉了一只翅膀。

逸恒無奈,讓她坐在一旁乖乖地看着,直到一個完美的标本擺在眼前。

标本上是,幽靜的山谷裏,一只蝴蝶深情地吻着蘭花上的一顆露珠,那吻深情、珍視,再看名字‘蝶戀花’。

再往下看,标本的左下角作者的落筆處更是別出心裁,杜逸恒的名字設計成蘭花的形狀,而她的名字正好落在花心上,仿若盛開在他心中的一顆露珠。

“逸恒你太有才了,比我想的還要有意境,而且把我要表達的東西都表達出來了。果真,知我者,逸恒也!”她拿着标本愛不釋手。

他看了她一眼,悶悶的回答:“重點不是蝶戀花。”

依然記得她當時不解的眼神。

她怎麽會知道,露珠代表着她,蝴蝶的吻,代表他對她的珍視,而露珠永遠開在蘭花心中。

她就是那顆滴入他心底的露珠,滋潤了他幾近枯竭的心靈,讓他的生命充滿生機。

從董老師那裏離開,兩個人并肩走在校園的主路上,陣陣微風從耳邊拂過。她微微閉眼,腦海裏湧現出課間學生們在教室外追逐打鬧的情景、迎着鈴聲奔向教室的情景以及上學放學時學生們三兩成群擁擠的走在這條主路上的情景,那時候混在人群中,他們也是像現在這樣并肩而行,無數無數次……

“你經常來這裏嗎?”

露遲回神,淡淡地回答:“嗯,畢業後每年都會回來看看。”

只是來看看。

“這個學校什麽時候被兼并的?”

“大概三年前吧。”

她告訴逸恒:“聽說這裏的老師被就近分配到了其他的學校,只有幾位年長的老師留在這裏看門。不過你最喜歡的佟老師不在這裏,他被調到七中教高二英語。”

他問:“你怎麽知道這些的,不是不喜歡他嗎?”

露遲不情願地說:“我也不是不喜歡他了,只是不喜歡英語課罷了。有次我去表姑姑家玩兒,碰巧遇上她孫女,問她認識咱們學校的哪些老師,她說佟老師教她英語。”

他被她難為情的表情逗笑,大概也猜到她想起了什麽。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她還有什麽可別扭的。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進一間熟悉的教室,門沒上鎖,推開門,他們默契地朝着熟悉的位置走去,講臺左手邊倒數第二桌,她在椅子上坐下,而他倚着桌子面對着她。

逸恒嘴角微揚:“我想你不喜歡英語課是因為那難忘的10分吧?”

那時他們剛同桌不久還不是男女朋友,一次英語考試她居然考了10分,偷瞄了眼逸恒的試卷居然考了90分!

課上不知道怎麽弄的,他的試卷不見了,眼睛總是有意無意地瞟向她的試卷。她不大情願地将試卷借給他看,誰知他不但不領情還完全一副主人的架勢将試卷拉向桌子中央,不僅如此還在上面随便亂寫。她瞪了他一眼,一把搶過試卷,跩什麽跩,我才是主人。

不知不覺,兩人展開了試卷拉扯大戰,她濃眉怒他拉試卷,他眉眼帶笑的扯試卷。正當逸恒陪她玩的不亦樂乎時,佟老師的聲音傳了過來,然後韓露遲被點名了。

“韓露遲你認為該選哪項?”

當時她一頭霧水的站起來,自然不知道老師講些什麽。正當她手足無措時,桌子被人輕敲兩下,“選D”她急切地回答。

“那為什麽選D呢?”佟老師有意為難她。

為什麽?

她要是能解釋出個所以然來,英語就不至于考10分了。

低下頭,眼睛瞅着逸恒,卻接收到他愛莫能助的眼神,這種複雜的解釋說了她也聽不懂啊。

結果她一生氣脫口而出:“直覺選它!”

上了年紀的佟老師當場被這個小姑娘的答案逗笑,只好将問題抛給逸恒。

“‘The bullet___the policeman in the left arm.’這句話的意思是子彈傷了警察的左臂。A. hurt表示肉體或精神的痛苦及傷害;B和C選項的意思是“損壞、破壞”;D選項,wounded一般表示刀傷、槍傷、打架受傷,所以應該選D。”

“原來你考試是憑直覺的,怪不得英語會考那麽‘好’。”

露遲被他的玩笑話氣的臉頰一陣通紅,撅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次把試卷搶了過去,不給你看了。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正色的說:“別鬧別鬧,我記筆記呢。”

然而,她一低頭就看到試卷上的重點被他用黑色碳筆标注出來。

想起那時候的囧事,她不大情願地承認:“是。我還記得你當時的表情。”

他低下頭,深邃的眸子攫住她:“我當時什麽表情?”

想了想,她回答:“你就是一副要笑不笑的神情,你知道嗎,你那樣還不如大笑出來讓我覺得舒服些。”

他點點頭,突然一陣醇厚的笑聲響起:“那時候我閉着眼睛都比你考得好。”

她臉頰微微一紅,不大自然地說:“我們出去轉轉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沉默的走了很長一段距離。

她的腳步頓住,看着獨自走在前面的背影,突然說:“逸恒……你變了。”

“是嗎?”他無所謂一笑:“是人都會變的,不是嗎?”

“是啊!你變得成熟了,同時也更加沉默了。”

剛剛營造的和諧氣氛頓時冷卻下來,逸恒背對着她,清冷的話音響起:“你希望我變成什麽樣?”

“我?”突然被問到,露遲頓時語塞:“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你一點也不快樂。”

他不僅事業有成,年輕俊帥,這樣的男人可以堪稱得上完美,為什麽她會覺得他不快樂?

眼前這個飛黃騰達、事業有成的男人不就是當年她希望的樣子嗎?當年她不就是為了讓他變成人人羨慕的樣子,才會舍棄他許給她一生的承諾,毅然決然的離開的嗎?

為什麽當這樣的杜逸恒真正站在眼前時,她還是不滿意?

露遲瞬間明白,當年在讓他展翅高飛的時候,她忽略了他的快樂。

‘不快樂?’他的不快樂是誰造成的?

“你了解我多少?”他終于轉過身來,刻意忽略掉她眼底的關懷,“韓露遲收起你多餘的同情心吧,我不需要。”

逸恒饒富興味地瞅着她:“韓小姐,我現在不得不懷疑你是居心不良,先是關心我過的好不好,然後再約我來到這裏,你究竟有何企圖?”

“我沒有!”露遲快速反駁。

“你沒有什麽?”他突然變得咄咄逼人起來,“是你當年沒有高傲地踐踏我的尊嚴,還是你今天沒有約我來這裏?”

露遲搖着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沒有,她絕對對他沒有企圖。

如果有。

那就是她愛他!

瞥見她故作楚楚可憐的樣子,逸恒再也壓不住心底的怒火,悠地,他緊緊地攫住她的肩惡狠狠地說:“不要告訴我一切只是偶然,我倒想聽聽你是怎麽說?為什麽來聖大競聘?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露遲慌亂地後退一步,卻逃不開他控制她雙肩的大掌,力道之大讓她手裏的提包應聲而落。

看着她因為疼痛而緊皺的眉,他惡狠狠地質問:“痛嗎?你也知道什麽叫痛?你知道這裏痛是什麽滋味嗎?”

他放開她,用手指向接近心口的位置,憤怒的樣子就像一只受傷的野獸,想要将她毀滅。

“韓露遲,你永遠不會了解被一個最信任的人質疑會是什麽滋味,更不會懂被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侮辱到尊嚴掃地會是什麽樣的感受?”

他突地輕笑起來:“呵!你沒有心,這些東西豈止是你這種人能夠懂的。”

“我有。”她小聲辯解着。

“你有嗎,你配有嗎?”

他把玩着手上枯黃的樹葉,對她說:“以前你在我心中就是一個公主,我心甘情願地侍奉你一輩子,但現在?”他炯亮的眸子看着她,突然用力捏碎手中的樹葉,然後吹落,一片片碎片頓時灰飛煙滅。“你就像這片枯黃易碎的樹葉,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逸恒,對不起。”她閉上眼,誠心道歉。

“對不起?”他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話,嘲諷地牽起嘴角,“你現在才說對不起,是不是因為我現在有錢、有房、還有車,比來比去是不是覺得你身邊的那些男人沒有我有錢途?所以,想回來吃回頭草?”

他盯着她,惡狠狠地說:“你憑什麽以為我會再要你,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面對着這樣的仇視和憤怒的質問,她沉默了。

這些債是九年她前欠他的。

“想要我原諒你嗎?”他突然傾近她,邪肆的笑着:“可以。如果你能讓一顆破碎的心回複到完好無損,我就原諒你。”

“……”

“怎麽不說話了?碎了,就是碎了,有些東西,一旦有了裂痕就永遠恢複不到它原本的樣子,包括我和你永遠不可能回到從前。”

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她字字清晰地說:“韓露遲,你聽好了,從現在開始,我和你只剩下上司與下屬的關系不再有其他任何的情分。”說完他毅然決然地走向遠方。

站在空曠的操場上,她悵然若失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陡地,一陣鈍痛襲上心頭,淚先是一滴一滴地滑落下來,接着一發不可收拾,露遲痛得蹲在地上狠狠地咬上自己的手指,嗚咽壓抑的聲音從指縫間隐隐傳出。

“對不起,對不起……嗚嗚……逸恒對不起……”

愛,是不是錯過後就不再回來了;痛,是不是痛過後就麻痹了;思,是不是轉身後就不再想你了。轉身後才發現思念更加地孤苦而又刻骨,我多想将此刻的心情告訴你,可是你轉身了,而我只能選擇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問我韓露遲是不是我的原型,我只能說我比任何人都了解韓露遲,因為她的執着與傻氣的确是自己身上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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