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李爽一覺醒來的時候太陽都準備喝下午茶了,懶洋洋在天上趴着,像個焦黃焦黃的荷包蛋。他沒有遮窗簾的習慣……好吧,是他壓根兒沒有窗簾,所以這會兒被曬得癢癢的。
手機在枕頭底下瘋狂震動,一開始李爽還沒覺出來,只納悶兒怎麽腦袋嗡嗡的,結果搞了半天才把罪魁禍首摸出來,定睛一看,爽哥徹底醒了。
十七個未接來電,外加不間斷的電量不足紅色提醒。
“兔崽子你還知道回電話?老子還以為你光榮了!什麽?睡過頭?你怎麽不去死——”
李爽把電話舉得遠遠,王大剛那怒吼依舊聲聲入耳,這把內音嚎出免提效果不是誰都能幹出來的,所以李爽在狼狽裏還是生出小小自豪——看,不愧是俺師傅。
“限你半小時內出現,否則你這輩子都不用出現了!”下完最後通牒,王大剛舒坦地挂了電話。
李爽哪敢怠慢,立刻手腳并用往身上套衣服,且邊套邊感慨祖國的科技發展還是距離世界先進水平有差距,瞧人家聖鬥士,每回換聖衣都不用自己個兒動手,絕對智能全自動。
就這麽一路手忙腳亂到了玄關,鞋架上空空如也,兩雙運動鞋則四面八方地散落着,李爽花了半秒決定穿那雙我選擇我喜歡,卻在即将跨出門時頓了住,足足幾分鐘。
他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麽東西。
人們常常會這樣在某個非特定的瞬間生出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所謂“第六感”,比如已經出了家門走到樓洞口卻總覺得自己沒鎖門而又折回,再比如好端端的豔陽天裏就是覺得胸悶氣短眼皮狂跳怎麽瞧着都好像要出事,又或者上班摸魚和同事閑侃三五句,莫名就覺得這對話以前在哪裏說過這場景以前在哪裏見過等等。
人類的第六感跟打噴嚏的概率一樣高,可應驗的概率比國足勇奪世界杯高不了多少,但這并不影響人們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檢驗它。
一如此刻的爽哥。
鑰匙,在。手機,在。錢包,在。警官證,在。李爽摸遍全身,終于确信自己并未落下什麽。盡管心頭依舊怪怪的,但他還是吹了記口哨,将一如既往淩亂且空蕩的屋子同防盜門一起,砰的關了個嚴實。
“說吧,到哪兒瘋去了?”
“我的師傅,我的王副所長,咱多少給同志一點兒信任成不?”
“比如讓我相信你一覺睡到下午一點手機震了八百回愣沒震醒?”
“我知道往往真相最難讓人接受……”
咔嚓!
“師傅,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要搞文鬥不要搞武鬥哎哎你千萬別拿那個砸我那可是高強度钛鍺合金保溫杯……啊!”
——王大剛同志剛升上副所長,熬了半輩子終于有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這會兒就恨不得将之發展成中美合作所。
李爽灰頭土臉回到自己個兒座位是在很久很久以後,那時候太陽都預備着打卡下班了。好麽,正經一天啥也沒幹。雖說快到勞動人民的節日了,可他是真沒打算給自己提前放假。
但咋就睡過頭而且還過得這麽離譜呢?李爽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王大剛也算狠,問他你在家裏睡了一上午誰能證明?你說他清清白白一男子擱自己家床上呼呼誰能證明啊!就是居委會陳大媽來查暫住人口,他家都屬于免檢戶,他李爽都屬于免檢産品。于是拿不出“在場證明”的後果就是五一三天假還沒放,先杯具了三分之一。
“王副就這麽放過你了?”好事的小內勤湊過來八卦。
李爽瞄了小姑娘一眼,心如死灰:“五月一號,休假充公。”
小內勤一臉同情:“這也太黑了,其實王副今天也十點多才到的。”
“啥?”
“嗯。”
“靠!”
“對了,我沒聽說五一有安排執勤啊,你充的哪門子公?”
“不是執勤,是去機場接人。”
“天,冰王子要回來了!?”
李爽瞪大眼睛看着瞬間流光溢彩的小內勤,特想虔誠地問姑娘我還啥都沒說呢你到底是咋無師自通的啊!
沒給爽哥發問機會,小內勤已經化作移動廣播站挨門挨戶去搞宣傳了。
李爽有點葡萄酸地嗤了一聲,又不是搞花樣滑冰整什麽冰王子,不就一兼職法醫麽,還是常年見不到笑模樣的。李爽覺得所裏幾個男同胞給那家夥的昵稱更合适——面癱君。
面癱君姓薄,名西岩。人如其姓,跟超強薄荷糖似的,周身常年籠罩着一股不論犯罪分子還是警界同仁都從頭冷到腳再從腳冰回頭的涼氣兒。其實人倒不壞,只是很怪。正經國內頂尖院校法醫學系研究生畢業,本來能碩博連讀的,卻不知怎麽在研三交換出國學習一年後放棄了保送,且繞開了系統內各大機構伸出的橄榄枝跨行到這兒當了個小片兒警,還是跟李爽同期報到的。
當然那之後倆人的待遇可謂天差地別。
李爽的日常工作就無須贅述了,反正是紮根基層服務群衆,可人家呢,三天出趟差五天出回國,時不時就被省廳一紙函件借走了,要做什麽大家心照不宣,反正每次薄碩士回來不久,系統內總會通報下又破了什麽大案要案,而且受表彰人裏你一準找不到薄西岩的名字,大紅花全是這隊長那局長的。于是面癱君如此搶手就很好理解了——都一個系統的兄弟姐妹,幫把手無可厚非,但幫完還不圖名利不求回報就真讓人格外稀罕了。
李爽一直研究薄西岩研究到下班,要不是同組的大劉推他,估計他能把飯點兒都晃過去。這一來是薄西岩其人可琢磨的地方太多,比如一法醫專業怎麽就能跨行混進片兒警隊伍是不是上面有人啊,比如他住那四室兩廳怎麽就有間房死活不對外開放是不是搞什麽反人類實驗啊,等等等等;再來則是李爽跟這人實在談不上多近乎,确切的說全所乃至全局同志裏都沒有和他近乎的,正所謂距離産生美,霧裏看花總是其樂無窮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接機,他是真不想去。
五月一日,天降暴雨。
爽個覺得老天爺肯定感受到了自己悲催的心情,那雨下的跟玉皇大帝家游泳池翻了似的。
小城市沒機場,所以李爽這會兒正行駛在通往省會的高速路上。交通廣播裏主持人說這場陣雨來得急,不過也算好事,雖然暫時給出行的人們帶來了不便,但起碼淨化空氣,為黃金周開了個好頭兒。
李爽看着擋風玻璃外的大雨滂沱,總覺得主持人想太多了——這雨分明是迎神呢。
下午三點二十分,從首都飛回的航班在一片延遲的機牌裏準點兒落地。
出機口欄杆被接機的同胞圍得水洩不通,李爽懶得往裏面擠,而且他保證他要是舉個大牌子上寫“歡迎薄荷君回家”,那厮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拿手術刀把解剖了自己。
同事兩年,李爽給薄荷君接過三次機。
第一回是個孕婦在機上難産,好容易生了又來個臍帶繞頸,李爽一接就接了個“臨時家庭”,二話沒說先載着産婦去醫院,末了婦幼保健醫院的大夫還誇呢,什麽幸虧“薄醫生”臨時措施得當。李爽就愣沒想通一法醫能在接生上多得當。
第二回是一位老華僑,年逾八旬非要落葉歸根,結果飛機還沒降落,人便永遠安眠在了祖國的藍天上。說來老人走得很安詳,這勉強也算喜喪,可畢竟還得走流程開死亡證明的,于是全程坐他旁邊的薄荷君及颠颠兒趕來接機的某人一同被邀去兄弟單位做了客。
第三回……好吧,憑良心講,第三次不怨薄荷君。那次是接機人最多的一次,敢情是有個正冉冉升起的小歌星也坐這班飛機,好麽,那人山人海的粉絲,差點兒沒把航站樓房頂給掀了。李爽也是閑的,心說反正機會難得,那就瞅瞅真人到底和電視上有啥區別呗,結果瞅着瞅着就發現無數攢動的黑壓壓的腦袋裏有一個很不對勁兒。人家等偶像都拿鮮花,他拿着也不知哪個小作坊的酸奶玻璃瓶,人家滿目愛光,他滿目恨火,眼看着“少男殺手”旖旎而出,瘋狂的粉絲們一擁而上,該男自然也沒落後,應該說是直接沖到了最前面。這剛冒頭的歌星不比大腕兒,攏共身邊就帶了一個經紀人倆助理,于是爽哥果斷挺身而出一個虎撲外帶擒拿就把人按地上制服了,不過那人也執着,都趴地上了還喊呢“我要給那臭娘們毀容,我要讓她沒臉見人”,也不知有什麽深仇大恨。然後薄荷君就出來了,見此情景也沒言語,安安分分當了回司機把李警官和“犯罪嫌疑人”送到了最近的機場派出所。一路上李爽捏着那玻璃瓶跟捏着定時炸彈似的,手都硬了也沒敢亂動一分一毫,結果最終經分區派出所兄弟認真鑒定,那是一瓶卸妝液。聽說後來這樣品還被分局感興趣的兄弟拿走了,再一鑒定,嗯,DHC的。于是一傳十十傳百,爽哥亮了,那蹿紅速度不亞于受了回全系統通報表揚。
所以說,李爽是真不樂意來接這個機。
遙遙望去,已經有乘客陸續從出口現身,李爽掃了個遍,确定還未有薄西岩的身影——那人細高條的個子,衣服架身板兒,萬年商務風衣——但他總能穿出白大褂的效果——着實好認。
“接機的親友請注意,前來接MUXXXX航班的親友請注意……”廣播裏忽然傳來地勤人員不甚甜美的嗓音。
李爽咽咽口水,不好的預感涼飕飕爬過脊背。
“前來接MUXXXX航班的姚XX的親友請注意,請您聽到廣播後立刻與機場工作人員聯系……”
李爽咽咽口水,不好的預感從脊背繞到了前胸。
“眼睛瞪得像銅鈴射出閃電般的機靈~~耳朵豎得像天線聽着一切可疑的聲音~~你磨快了尖利的爪……”
“喂,下飛機了?”
“所以可以給你打電話。”
“不太……順利吧?”
“看樣子你知道了。”
“不,”李爽遙望落地窗外的蒼茫跑道,“是預感。”
“那快點過來吧,有人在飛機上死了,初步懷疑是重金屬中毒,我現在機場辦公室……”
他說什麽來着,他說什麽來着,他不樂意接這個機不樂意啊有木有!
“薄西岩。”
“嗯?“
“我真羨慕你這種柯南一樣的霸氣。”
“怎麽講?”
“走到哪兒就讓人死到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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