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去而複返 “我也是你的,雲郎
陸明煜不知道燕黨私下會商議多少。但他知道,面對那群人的疑心,自己一定不能露出破綻。
下朝之後,他難得沒有批改奏折,而是去園子裏走動。
李如意看出皇帝心情不好,愈發不敢講話,只安靜跟在一邊。
初春時節,冬日裏的寒氣仍在。冷風吹到面上,帶出幾分清醒。
已經有零星花開,豔色花瓣在滿園冷肅中鮮亮而耀眼。不過天子只是從旁經過,未分給其半點視線。
陸明煜在心裏梳理着去年臘月至今發生的種種。
讓燕雲戈喝下那杯毒酒是突然決定,但那的确是最恰當的時機。
他愚蠢地選擇信任燕雲戈,以至于暴露了自己知曉北疆将軍府上那個嬰孩存在一事。接下來,燕雲戈一定對他多有防備。一旦讓他出宮,後面的事,很難再被陸明煜控制。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燕雲戈再也開不了口。
接下來的一切,都是對那杯毒酒的掩飾。
先是将事情壓了整整一旬,後來送出時順理成章地只讓燕家人看到釘死的棺木,而非不可能出現的燕雲戈“屍身”。往後利用宮中已有的是非,解釋毒藥來源、兇手,又成功挑動燕家與其他皇子勢力的糾紛,讓他們無心去查更多。
每一步都十分圓滿、未出差錯。以至于他太過放松,竟然帶着燕雲戈出宮。
但想到出現在永和殿中的放花木偶,陸明煜又覺得,至少在燕家人沒有實質性證據的當下,自己并不後悔那天的事。
再說,他是皇帝,整個宮廷都被他掌控在手中。那尊棺材裏面也并不是空的,陸明煜不至于留下這麽大破綻。三個月過去,裏面的屍身早已開始腐敗。這麽想來,就算燕家起了疑心又能如何?只要他們不見到燕雲戈本人,事情就不會出變故。
想明此節,陸明煜豁然開朗。
李如意正大氣都不敢出,忽聽天子道:“午膳還是擺在永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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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意心尖跳了一下,想,陛下的心情仿佛又好起來了?
真是怪哉。不過,李總管秉持着裝聾作啞的宮廷生存原則,恭恭敬敬地應了聲“嗻”。
這天,燕雲戈照例一邊在永和殿院中練武,一邊等待天子前來。
日複一日的過法是有些無聊,不過想到天子笑吟吟與自己講話的模樣,他又覺得一切都值得。
尤其是今日桌上,皇帝時時看他,面上總帶着笑意。燕雲戈心中一動,微笑着問:“清光,可是遇到什麽好事了?”
在他想來,自己聽到的答案應該和朝堂有關。燕雲戈對這些興趣不大,但他喜歡看陸明煜專注注視的樣子。明明是一朝天子,家國天下都被抗在肩上。可那短暫一刻,又仿佛只屬于他。
然而出乎燕雲戈意料,皇帝的答案是:“我也練了這麽些時日,是不是能試着拉四石弓了?”
看模樣,很有些躍躍欲試的樣子。
燕雲戈失笑,回答:“想來可以試試。”
“既到了三月,”陸明煜半點提起自己一個時辰前還深有煩憂的意思都沒有,繼續閑閑和燕雲戈講話,“春獵的事該備上。上林苑離長安不算遠,可畢竟要走上十天半月。到時候,雲郎,你可不能把我忘了。”
說着,還乜斜燕雲戈一眼。
燕雲戈微頓,遺憾:看來是不打算帶我去了。
陸明煜看出他的想法,只做不覺,仍然說:“……若我到時候能好生在馬上拉弓、射箭,你想我如何賞你?”
燕雲戈聽着,面上重新帶笑,回答:“我上次‘讨賞’,得了你的字,又得了,”看一眼陸明煜的唇,把下面的話含混過去,語氣裏都是暧昧的意思,“再有下次,自然也要如此。”
“你倒是不貪心。”陸明煜笑道。
笑的同時,還擺一擺手,意思是要李如意帶宮人們撤下桌上碗盤。
李如意有眼色,離去之後順道關上屋門,再沒回來。
而在閉起的門扉後,天子靠近他的雲郎,嗓音慵懶、愉快,說:“若是只要如此,朕現在就能賞你。”
燕雲戈低低“唔”了聲,想,自己若是正經人,這會兒就該勸陛下莫要白日宣淫。
可他不是。所以這個念頭只是淺淺從燕雲戈腦海中浮過,很快消失。他攬住天子的腰,把人帶到自己腿上,半嘆半笑,喚道:“清光啊。”
他不知道皇帝是否有在春獵不帶自己一事上做些補償的意思。總歸,這日的陸明煜給燕雲戈的感覺十分不同。
原先的陛下就很主動。到現在,更是又多三分熱情。
他坐在燕雲戈腿上,捧着燕雲戈面頰,一遍一遍吻他,低低叫他的名字。
“雲郎、雲郎……”
燕雲戈聽得心熱不已。尤其是到後面,天子吻着他眼角,用篤定、幾乎有些“獨斷”的語氣說:“你是我的。”
燕雲戈不由自主地重複:“我是你的。”
陸明煜瞬時笑了。他顯然很滿意燕雲戈的回答,眉眼裏都帶着餍足的意思。燕雲戈看在眼中,手指微動,有些将天子下颚鉗住,再吻他,問他“你是不是忘了什麽”的沖動。
可是總有顧忌。
他懷裏的是天下之主。他給了燕雲戈很多特權,可燕雲戈仍然只是一介平民。他可以恃寵而驕,叫着皇帝的字,在皇帝面前稱“我”,可——
剛想到這裏,皇帝親昵地抵住他的額頭。
“我也是你的,雲郎。”
燕雲戈瞳仁顫動。
陸明煜溫柔地、誘哄一般地說:“你留在宮中陪我,愛我、待我總如今日這樣好,那我就是你的。不會有別人,只有我們兩個。”
燕雲戈面頰微繃,難以置信,自己竟然聽到了這麽一番話。
他不知道,陸明煜最初只是想穩住燕雲戈的心态,讓他在自己不在的時候也好好待在宮裏。說到最後,卻有了幾分真心,想起自己從前的打算。
“總有人催我納妃,可我不想。再過一兩年,我就去宗室裏尋個一兩歲的孩子來。到時候,他管我叫父皇,管你叫爹爹?”一頓,笑了,“不過只能私下叫。唔,我教他讀書治國,你教他騎馬練武。被我們養大,那就是我們的孩子。”
燕家不想讓三皇子之子在法理上成了陸明煜的兒子,無妨,只要他把消息放出去,總有人上趕着來給他送皇嗣。
不過是管旁人叫爹,收獲的就是至高無上的權柄!這買賣太劃算,總有人甘之如饴。
至于三弟那個兒子。燕家若是識趣,就讓他頂着燕姓長大。若不識趣,無妨,總歸三皇子不能、不會有一個親子。
在燕雲戈看不見的地方,陸明煜眼中劃過一絲狠色。
他的嗓音愈發柔和了,一邊講話,還一邊去吻燕雲戈,問他:“這樣好不好?我知道,留你在宮中太委屈你。可你我是這樣的身份,想在一起,總要有許多不易。”
燕雲戈聽着皇帝的話,心尖一下一下抽着。
他像是被灌了一壺酒,順着陸明煜的話音,醉入一場沉沉夢裏。
他想:是啊,我從前總想着自己每日被拘束在宮裏。可清光面對滿朝臣子,宮中只有我這麽一個男人,他又要承受多大壓力?
“我知道,”燕雲戈道,“清光,我等你回來。”
陸明煜便笑了,吻一吻他,答應:“好。”
他們度過了一個頗愉快的下午。前半段,在床榻上歡愉。後半段,趁着天色未完全暗下,陸明煜與燕雲戈來到院中,檢校自己這段時間鍛煉的成果。
結果出乎意料的好。有了這段時間的刻苦,加上燕雲戈教他的發力方式,陸明煜已經能拉開五石弓了。
箭矢飛出,穩穩紮在靶心。陸明煜回頭一笑,俊美的容顏裏帶出幾分明豔。燕雲戈看在眼中,又是心動。
燕家與刑部轟轟烈烈地查起鄭、郭二人在上元節時“聽說”的言論時,春獵的準備也沒落下。出發的時日已經定下了,正在三月中下旬。
陸明煜冷眼看着,知曉此次燕黨的動靜果真雷聲大、雨點小。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仍在試探陸明煜。
陸明煜心中冷笑,權當什麽都不知曉。偶爾問一句調查進度,看鄭恭絞盡腦汁給自己編出答案,竟然還從中察覺趣味。
轉眼到了要出發的時日。陸明煜清晨起身,從永和殿離開,一派神清氣爽。
偏偏走到一半,記起:“李如意,咱們走的時候,是不是沒拿弓?”
李如意一滞,原來要把皇帝這些日子用的那把弓也拿去嗎?這可真沒想到。
他咽了口唾沫,回答:“陛下,上林苑中自有弓箭。”
陸明煜瞥他一眼,面色淡淡的,說:“還不回去拿。”
李如意應了,正滿心懊惱,皇帝又來了下一句話。
“不,”他想了想,“還是我回去吧。”
李如意瞳仁微微縮小,喚道:“陛下——”
“時間還早,”陸明煜說,“不會耽擱。”
他不會承認,大約是這些日子和燕雲戈相處太好,自己不過剛剛離開永和殿,竟已經有了些許思念。
想再看燕雲戈一眼,哪怕只多說兩句話都是好的。
皇帝發話了,宮人自然要遵從。
不多時,龍辇重新停在殿前。陸明煜下來以後,未讓人通報,而是徑自走入院中。
他面上含笑,想:見我回來,雲郎定然萬分歡喜。
一邊想,一邊往院內看去。
燕雲戈正在其中,與人講話。
這不稀奇。問題在于,和他講話的,是一個不在永和殿當差的眼生宮女。
陸明煜眼皮一跳,面上的笑容瞬時收斂,成了一副莫測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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