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願意證明他的清白
警局審訊室的白熾燈被淺綠色的牆映成了幽光,兩位警察坐在光的陰影處,嚴肅板正的臉忽明忽暗,若隐若現。
像是夢裏的虛影。
紀知秾低頭看了看拷在手腕的銀色手铐。
冰冰涼涼,膈得生疼。
這肯定也不是夢。
聞澈做的最荒唐的夢,都不曾跟警局挂上鈎。
像他這種接受九年義務教育學生時期力争上游的乖孩子,根本不會想到自己有一日會坐在被審訊的位置上。
方才被帶進這個屋子前,他在走廊坐着等了一會兒,僅僅十分鐘,從他身邊就走過了三個花臂大漢,六個肉眼可識別的小混混,還有兩個殺馬特爆炸頭分不清男女的瘦骨青年,其中一個還沒走出長廊就渾身倒地抽搐,一位老道的警察過來看了一眼就斷定是毒瘾發作,過了五分鐘,醫院過來把人拉走了。
這一切,都發生在他身邊不到五米的地方。
他不能接受自己和這群犯人被放在了同一類裏——奇恥大辱,還不如六年前就死透了。
警察看他出神,用筆敲了敲桌子,粗聲道:“我問你,你近期有沒有利用性交易來謀取錢財?”
“我沒有,你剛剛說,有人實名舉報我賣....”那個字,聞澈根本沒法說出口,“警察同志,那個舉報人有提供任何證據嗎?”
“那段視頻就是證據。”
“那段視頻只有我一個人出鏡,怎麽就認定這是筆不正當的交易呢?”
“那你倒是說說,視頻另一個主人公是誰?”警察說,“如果能證明對方是你戀人,這次的事情就是誤會一場,如果你不能自證清白,又有人實名舉報你,我們必然是要徹查的。”
“視頻裏的事,都是前兩年了。”紀知秾虛握了一下拳,又無力地松開,“我記不清對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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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也不算長,怎麽就記不得了?”警察又敲了敲桌子,“如果你答不上來,我們只能先拘留你。”
警察推開椅子起身,審訊室的門這就開了,另一位輔警給紀知秾開了鎖拷,帶着他往外走,又路過那道走廊,牛鬼蛇神不免又與他擦肩而過。
直到被帶進了拘留室,噼裏啪啦一頓落鎖,知秾才醒過神來,逼仄的拘留室,森冷的鐵欄杆,明日興許還有硬邦邦的窩窩頭。
他蜷着身體,縮進角落裏,拘留室的夜晚并不安靜,時不時有人被關進來,鐵鎖開了又落落了又開,一夜吵鬧,就是到了淩晨,還有兩個酒鬼在罵爹罵娘。
聞澈被他吵得受不了,後半夜也放平了心态,反正睡不着,就留意聽着,只當是積累生活經驗,日後如果有類似的角色,也能演得有血有肉。
只是經此一遭,他的演藝生涯恐怕也到頭了.
一想到這裏,他就委屈得要命,他從來潔身自好,即使身處大染缸也能守住本心,沒想到重活一回,居然落到這種下場。
——
主演出了事,蘭庭項目也暫時停止拍攝,如果紀知秾是個普通演員,裁了他的戲份喂他吃一記官司索要賠償也就完事了,可紀知秾是金主親自塞進來的男主,他的戲份剪了,這半年也是白拍了,法務也不敢給厲少峣的人發律師函。
導演也是有私心的,他打從心眼裏覺得紀知秾的陸筠演得好,和當年的聞澈有一比。
放眼當下,根本找不出第二個比他更适合的人來,紀知秾出了這事,他乍一聽就急得跺腳,倒不是為了知秾如何,只是心疼自己費盡心血熬出來的作品,若是真的從頭來過,又或者直接被一紙封殺了,那,那還玩個球!
他急得上火,連夜把拍好的成片粗剪了十集發給了厲少峣,委婉地想找金主要個态度。
那十集片段就這麽放在了厲少峣的電腦裏。
他起先不想看,到了夜深人靜時,又想起聞澈。
實在擋不住思念了,才點開了視頻。
紀知秾身上那道影子,在鏡頭裏有血有肉地活了過來,不是聞澈,勝似聞澈。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厲少峣枕着雨聲,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夢裏,雨水停了,天上還綴了許多顆星星。
大理石搭起來的陽臺外,長了一叢又一叢芍藥。
套着西裝的半大男孩趴在陽臺邊,隔絕在宴廳的繁華熱鬧之外,他看着手中的表,一秒一秒數着,這場宴會還有兩個小時才結束,他卻不知要怎麽熬過這兩個小時。
“阿峣,你在這兒啊。”一道清朗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肩膀上一沉,厲少峣轉身望去,見是聞澈。
他又把頭轉回,悶聲道:“這裏清淨。”
聞澈站到他身邊,微微彎腰,和19歲的少年視線持平,“可裏頭有許多人都想和你做朋友。”
少年賭氣道:“他們才不是真心的,他們只會在背地裏笑話我。”
聞澈臉上的笑淡了淡,認真地問:“誰笑話你?”
“每一個人,他們每一個人,都在背地裏笑話我又矮又胖,說我像根電池!”
“哈哈哈。”聞澈被少年人之間的奇怪比喻逗樂,笑了兩聲。
少年見他笑,越發氣悶:“你也跟他們一樣!”
聞澈摸了摸他的頭頂:“他們笑話你,是他們眼拙。”
他抓了一旁開得正盛的芍藥花:“你看這花,胖得兩只手都攏不住,但你會覺得它讨厭嗎?你跟這花一樣,胖乎乎的,很可愛。”
少年悄悄垂下眼眸:“你說得再好聽,也改變不了別人對我的看法,沒有人喜歡我,不管是家裏還是這裏,沒人喜歡我。”
“我喜歡你。”聞澈揪了揪少年的兩坨高原紅,溫柔地道,“我喜歡你,好不好?”
那晚的涼風因他的這句話變得溫暖。
厲少峣想就此沉在有聞澈的夢裏,沉在那一晚的星空下,雨夜的寒冷卻凍醒了他。
天還未亮,外頭的一切都蒙着一層霾灰色的霧,厲少峣随手抓了一件風衣,到了門口時,硬生生折了回來,認真打理了自己的衣着和頭發。
又去客廳,把花瓶裏昨晚剛插上的白玫瑰挑了幾朵出來,用廚房的牛皮紙精心包了一下,系了根蝴蝶結。
這才坐進車裏。
趕在清晨第一波雨降下之前,厲少峣将這束白玫瑰放在了聞澈的墓碑前。
陳清見他在墓碑前默默,不敢上前打擾。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明亮,雨絲再度飄起時,陳清才執了傘,走到厲少峣身邊。
“先生,又要下雨了。”
雨絲細細密密地打在厲少峣的手背上,他用大拇指摩擦了兩下中指的素面戒指,視線從聞澈的照片上剝離,與陳清道:“陪我去趟去警局吧。”
——
紀知秾被拘留的第三日,厲少峣帶着律師,來到市中心的警局,提出要保釋紀知秾。
警察查了系統,說:“昨天晚上,紀知秾就被他親屬保釋了。”
“...昨晚?”厲少峣看了一眼簽字,是紀擎山身邊的黎為。
紀家好歹還有一個人是挂念着他的。
既然已經脫身,想必是回家了。
他稍稍放心。
“警察同志。”厲少峣從律師手中接過一疊紙質證據,“紀知秾在這件事上,是被人惡意舉報。”
“我願意證明他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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