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呵呵

卻說自那日榮寧兩府上下齊心協力保家退敵之後, 不拘主子奴才,精神氣都與往日不同。共同經歷過生死危機,阖家裏都透着活泛生機, 許多人連往日些小磕碰小嫌隙都放下了。

尤其是當時站出來主持局面、親自帶仆婦們支應的女眷們,更是一個個如煥新生。比如尤氏,她這個人雖有才幹,但性情好比溫吞水,不管對上對下, 總是她忍氣吞聲的多。但這回呢, 整個寧國府的主子, 霸王似的賈珍都不出頭, 賈蓉和秦氏一個畏畏縮縮一個柔柔弱弱, 反倒只有尤氏和賈薔指揮着寧國府的下人們支撐局面,尤其尤氏,厲害果斷起來, 俨然另一個鳳姐。

事情過去,尤氏又帶衆家人整理隔壁被些趁火打劫的賊寇摸進去的寧國府, 分派條理, 命令明快,不出兩日,寧國府又亭亭當當的運轉起來。這其中所有有功的人,尤氏都按功勞大小一一賞賜,那些退縮不聽使喚的,尤氏亦攆出府去, 命人看在莊上,擇日發賣。也是老天垂憐,這當頭賈珍又病了, 全家上下都得尤氏調派安頓,于是等賈珍好了,寧國府的裏外的人倒都比怕賈珍之威而更敬服尤氏之能幹擔當。

京中風波漸平時,新皇慈憐百姓家多有米盡糧絕熬不下去,趕命将城門打開,城門一開街上的商鋪也漸次開門,這是新皇愛惜百姓之心更勝捉拿逆黨之故,太上皇老懷欣慰,百官亦因盛德而歸心。——又因謀逆一事,牽連到的都中勳戚足有小半數之多,太上皇死了兒子,自己差些也成了刀俎上的魚肉,因此火氣極大,便連特地選了封印前日禪位的深意也不算了,就要清算。幸好新皇勸說年關在即,這才只做圍府搜查的事,等到明年開印,各項證據罪名也都查清齊備了,再做發落。

早在城門未開前,杜仲、宋辰連同潛避風頭的謝鯨早被宣召領事,謝鯨暫領皇城軍一支護衛皇宮,宋辰為通州大營派駐京城的千戶之一,主同五城兵馬司協作,管巡捕火禁等事,而杜仲則被王子騰借到麾下,做平亂的掃尾歸結差事。——因此別莊裏杜雲安等消息并不遲滞,很快就知王子騰府邸和榮國府都受逆賊包圍攻打。

王子騰家中自有家将保護,戰力強悍,那些賊人奈何不得,反而死傷慘重。但榮國府卻是天降困厄,險象環生,虧得上有賈母鎮得住,下有年輕主子肯站起來,前有焦大這沙場舊人,後有物資供的上,這才勉力支撐到王子騰派來的救兵。

饒是杜雲安已夠有遠見,也着實料不到榮府居然會被王子騰勇勝難敵所累遭了這劫難——需知臨近寧榮街的勳戚府邸,不過是遭了些趁火打劫的零散賊兵攻擊,陣仗不及榮國府所受百中之一。

于是一等開城門,杜雲安姊妹們就急忙在護持下進京。

本來杜雲安做為王家義女,于情于理首先都得回王子騰府上探看李夫人,但李夫人特地派人來說不叫她回去。杜仲這次是百忙中抽空來護送妹妹們的,因對雲安解釋:“王老爺功高任重,此時登門客人,不是求情,就是攀附,因此太太說她驚吓病了,閉門謝客。但有人總不死心,守在府門前,太太唯恐你去了被攔堵糾纏,索性不教你過去。”

雲安知道她哥哥最近在王子騰手下做事,因擔着個七扭八拐‘親戚小輩’的名頭,亦偶然居宿王府,應知這些內情。于是便不在說此事,只囑咐她哥哥“小心。”

杜仲鄭重應了,兄妹倆都明白這裏面的意思。

既然不用分路,這一行馬車直往榮國府前去。雲安此時沒與迎春黛玉同乘,神思便放開了,她想一陣王子騰:“行動處這樣小心謹慎,倒不像王家人好大喜功、争榮誇耀的脾性了。”雲安在王府時,亦聽說了王子騰很多事跡,王熙鳳、王仁兄妹性情裏的張揚狂妄真真是随年輕時的王子騰,雖亦能聽出王子騰後來歷練的深沉了,但雲安總疑惑他現在為何轉變的這樣大,幾乎完全摒棄了過往的骨性。尤其這次,立下此等血汗大功,卻小心的好似那些戴罪之家……雲安又從王子騰身上想到了王仁,她兄妹二人當初遭受的幾乎滅頂的災禍都拜他所賜,但這人不等她們報仇就死了,死的太快,他的死濺起的水花也太小了……

到榮國府,迎春還有些忐忑,畢竟除了她之外,全家老小這次都遭了驚吓,難保有人會說嘴。

誰知轎子才停在垂花門內,一衆有頭有臉的管家奶奶們就迎了上來,這個說:“老太太已等着了,姑娘們快來!”

那個道:“好姑娘,終于家來了,可記挂死咱們了!”

還有簇擁着的道感恩:“多虧了姑娘們存下的米糧,解了整府裏的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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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亦來了,此時簡直滿面春風,扶了雲安的手,先替鳳姐給姑娘們道惱:“二奶奶有事絆住了,不能來迎,請姑娘們千萬原諒則個。”

随後低聲對雲安笑道:“奶奶有喜了!那晚上受了那樣大的驚吓,虧得這孩子福大命大,幸而無事!”

拜見過了賈母,與姊妹們俱厮見過,雲安三人倒覺的經此一難,娘兒們反倒煥發了生機。

及到去看望鳳姐,鳳姐談說的興頭正濃,一樁樁一件件的說不停,三姊妹才知這些時日竟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波折。

鳳姐描述那晚驚險,末了笑道:“從未這樣齊心盡力的去做過此等大事,着實痛快!”

竟是既沒孕婦之孱态,更無驚悸之遺症。

諸姊妹便也無需解勸,倒是去探李纨時,素雲出來說大奶奶吃了藥剛睡下,三人心知李纨到底是因這屋裏的人闖下大禍而羞于見人,也不理論。

平兒奉熙鳳的命,一直跟着三人,是要幫忙料理平明院的事情——年租還未到,鳳姐便命從外面買米糧來填這院裏空掉的庫房,但外頭米糧也吃緊,又無上等米,只得暫且從別處調了些玉田胭脂米暫且用着。

雲安看平兒實在高興,臉上的笑意兒都沒落下去過,因悄悄問她緣故。

平兒與雲安自來親厚,便告訴她:“二爺和奶奶共經了患難,又有侬侬和喜兒只管扯後腿的事情,他才知道人的真心。說句該打的話,便內人是胭脂虎呢,比那些外人,也該是這胭脂虎好!”

“奶奶有了身孕,因朝堂上的那些大事不好聲張,但二爺也真高興。這回他看過人心,便知道人心的可怕了,因此為防着人使壞,二爺自家開口要把侬侬和喜兒放出去,令他們的父母自行嫁娶。這二個一去,我們院子裏登時就清靜和睦不少。”順兒心正老實,樂兒只會在後頭使些小心思,沒了前頭的這兩個擋箭牌兒,并不怕她翻出什麽風浪來!

雲安聞言,忙問:“那你呢?他們什麽打算你?”她記得正是因為打發了其他通房,鳳姐抵不過言論,才逼着平兒做了房裏人。

平兒捂着嘴笑:“奶奶當着二爺的面,允了我和順兒兩個日後放出去,做人正正頭頭的娘子!”

雲安大喜,連聲笑說:“好姐姐,你終究等着了這話!”

平兒笑着笑着就抹起眼淚來,但此時的眼淚也是甜的。

兩個人說話,平兒慢慢告訴了雲安原委,原來那日正亂,賈琏挺着胸中一股氣硬撐時,侬侬和喜兒兩個卻換了不知是誰的破衣裳偷着去找賈琏,這兩人悲觀至極,說府裏背了二奶奶叔父的禍是保不住的,極力勸賈琏與她們逃走——到生死關頭,侬侬一個溫柔多愁的弱女居然說了個毒計,要賈琏将鳳姐舍出去,引開賊人好方便他們逃走。喜兒偷了鳳姐私房的好些銀票,二女将鳳姐箱籠裏的金珠碎銀縫在衣帶裏,還抱着鳳姐金飾匣子想用來籠絡當時跟在賈琏身邊的人……

虧得賈琏有良心,當機立斷打暈了這兩個,命堵嘴綁起來,才沒動搖人心——到事後,賈琏翻看匣子時,又驚出一身冷汗,這二人是要鳳姐死。這些鳳姐素日頭上身上帶的首飾若落在別的男人手裏,鳳姐別想活了。

“依照奶奶的性子,你要我死,我就該以牙還牙。可誰叫我們那位爺心軟呢,奶奶見二爺自己開口不要這兩個了,也便遂了他的意。”平兒撇撇嘴,真心恨兩個賤蹄子,尤其喜兒,她還特意拿了自己的東西放在那匣裏。

“鳳姐姐就這樣寬宏?”雲安奇道,若換了她自己,她也做不到這樣輕輕放過,憑什麽呢!

“那倒沒有。”平兒說:“奶奶命收了兩人歷年所有積攢的東西,除了身上那身衣服,什麽都不許帶出去。她們家老子娘早在先前就沒了差事,如今各家都指望她倆個呢,誰成想這樣心狼,當日連親爹娘都不要了。”

“我說呢,鳳姐姐才不會只做個假大方的善人。”雲安笑道。

平兒忙低聲道:“那也比從前的打算強!奶奶已知了喜兒、侬侬的勾當,本要挑個時機處置立威,我曾聽奶奶自言語,說要打她個爛羊頭才消氣。誰知當間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奶奶心開闊了,又有了孩子,如今連二爺都不看的那樣緊了,二爺宿在前頭的兩日,她連問一句都無有,反而二爺聽不着她酸自己不自在了。”

才說了這句,平兒就知道自己造次了,在未出閣的姑娘面前渾說什麽呢,忙收了這些官司不提,只說:“二爺問時,奶奶說日後坐穩了胎給他買個好人——反正奶奶再不肯說‘提拔屋裏的丫頭’的這樣話了。”喜兒若不是奶奶陪嫁的大丫頭,她也不能将奶奶的事情知道的這樣清楚。

平兒心道:二爺亦是個賤皮子性情,與趕着叫“姐姐”的小厮們并無不同,你當真了他跑,你不意了他又追來,如今想起自己當年那點兒心思,真真無趣!

從這日起,杜雲安和黛玉安心住了幾日,才又被老縣君接回家去。賈母上了年紀,不比年輕人,經過一場事後總要休養許久才能複元氣,因此也無精神留下她們,被黛玉雲安告求幾句,又有鳳姐幫腔,索性仍命迎春與她兩個姐妹一起。

榮國府無事,但寧國府卻起了些風波,原來尤氏的繼母并兩個沒血緣關系的妹妹尤二姐、尤三姐投奔來了。這尤老娘很有心計,借這次的亂子而來,一來就驚悸的起不來床,俨然一副要長期居住寧府的樣子。

尤氏很冷淡,只劃了個角落裏臨後街、出門方便的院子給她們娘兒們居住,一應供給都照一定的則例而已。尤老娘母女本該知足,誰知很快就有下人偷偷告訴尤氏知道:“奶奶,大爺和蓉哥兒這幾日常偷悄兒從後門去老娘的院子裏,大爺還給兩個姨娘打了新首飾,實在鬧得不成樣子……焦大太爺知道了,他老人家脾氣暴,那日吃了酒就要去找老爺說道……”說的什麽爬灰的爬灰,偷小姨的偷小姨,父子沒人倫!家下人險些吓死,都知道賈珍不是個感恩的,因此都替這老人家捏汗,告訴太太的時候也替他說一句。

尤氏沉着臉思忖半晌,次日便親命請焦大進來,焦大還不大肯進內院,衆人都勸他說他年紀大了輩分高,如今太太都命阖家裏尊他“焦大太爺”,于是進去無妨。

尤氏在寧國府正堂裏請他說話,這等體面從未有過,焦大感激涕零。

謝過他此次大功,尤氏因道:“老太爺不是外人,有些個事情咱們都要‘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我知道您看不得老國公爺的子孫這樣污先人的臉,但道觀裏的老爺都不聞不問,我們如何管呢,倘若撕破了醜事,老國公爺的面皮也被扒下來了……”

焦大雖有些魯莽性烈,但還能聽得進話,嗚嗚的哭着賭咒發誓,不敢再說出口賈珍賈蓉的醜事。

尤氏道:“如今他們不作法,我也不敢虧了替老國公爺又護衛子孫一回的您。老爺清修的玄真觀山下有咱們家的一處小莊子,老太爺,我送你去那裏榮養罷。你挑幾個看得上的孩子,認作孫子也好收做徒弟也罷,有您教着,日後必定能出息——也算是給蓉哥兒或再下一輩留下些可靠的人來……”

尤氏料理了焦大的事,風風光光的送他到莊上榮養,吃穿用度一并只比玄真觀裏的賈敬低一線。雖寧府人心向她,尤氏終究覺得沒意思,這日便往榮府這邊來散淡消解心事。只不過從前她與李纨要好,兩個都是面團似的慈善人,如今尤氏心裏卻更親近鳳姐了。鳳姐嘴上再厲害,那日她護着兩個沒娘的孩子,尤氏是看在眼裏的。

到鳳姐這邊,卻見賈琮在這院裏寫字呢,尤氏問平兒,才知賈琮自那日起就親近起鳳姐和惜春來了,不是在這邊,就是去找惜春完。鳳姐全不會哄這麽半大不大的淘小子,只得開了前一進賈琏的書房命人看着賈琮描紅寫字,寫兩刻鐘才準他瘋玩一會。

尤氏心有所感,禁不住半遮半掩的對鳳姐吐露了些心事,對東府那些個髒事,鳳姐亦耳聞了,只不過沒料到賈珍父子這樣下流,又一同摸了那甚麽打秋風來的尤二尤三的床邊子。熙鳳從前料定賈蓉媳婦秦氏是被賈珍威逼的,心內實在可憐她,因此仍與她要好,不曾改變态度,可那天晚上這秦氏柔柔弱弱的躲在賈珍父子身後,就叫鳳姐看不上了。只是這等醜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因對尤氏道:“四妹妹雖還小,可那日寧可握着自己的嘴也不哭出來,和琮哥兒兩個跟着老太太時,不止不添亂還會寬慰老人家。這樣個胸中有剛性的,便是個女孩兒,也未必不能成依靠。你想想罷。”

兩人正說私房話,忽然傳信的人來回報:“奶奶!舅老爺遇到了刺殺,舅太太命人來傳話,也請咱們二爺當心。”

鳳姐大吃一驚,尤氏忙摁着她肩膀不叫她激動,回頭罵道:“糊塗東西!怎的直接進來禀告,你奶奶的身子你不知道!先說舅老爺有無事?”

外面的人趕忙回道:“并無事。幸虧跟随舅老爺當差的杜大爺武藝好,救下了舅老爺,但杜大爺左胳膊受了傷。”

鳳姐知道說的是杜仲,忙問:“杜家大爺怎麽樣?”

“傷的不輕,好在骨頭沒事……”

大家都松一口氣,鳳姐命平兒打點好藥材送去杜家,又命小厮立刻去找賈琏。

她這幾日都沒審過賈琏的行蹤,這會兒一問,院子裏的人也大都不知道。過了會子,賈琏的小厮興兒跑回來,偷眼瞟見尤氏也在奶奶這裏,他臉上讪讪的表情更深了,卻不敢耽擱,只得跪下道:“珍大爺請二爺吃酒,蓉哥兒亦在席上作陪。爺兒們一處都在家裏呢,料想應無事。”

鳳姐手放在小腹上,與尤氏對視一眼,冷笑道:“哦,珍大哥哥在家裏請吃酒?珍大嫂嫂怎麽不知道,這可奇了!你這會子還替你們二爺瞞着,很好啊。等遇上刺客了,二爺有個好歹,老太太、大老爺也只找你們要人就是了。”

唬的興兒忙跪下磕頭:“小的并不敢撒謊!确實是珍大爺在家裏請二爺吃酒,因席面是擺在親家太太居住的那院子裏,所以珍大奶奶不知。”

鳳姐就點點頭,揚起高調門問:“珍大哥哥在親家太太院裏請客?聽說那裏還有兩個未出閣的小姨娘,可真真叫我開了眼界——珍大嫂子,咱們倆好命苦,索性我們兩個拉着手碰死得了,也好給那別人家帶來的不知本姓是誰的兩個小婆兒讓地方!”

說完一歪在靠枕上,手上狠狠掐了一把尤氏的手。

尤氏就哭起來:“快請大夫!”

丹桂苑登時忙亂起來,平兒兩步上前兜手給了興兒一耳刮子,順兒也唾一口:“……只管哄着爺胡鬧罷,仔細你的皮!”

不一會兒,上院賈母就知道了,親自過來看鳳姐。鳳姐只管暈着,留下給尤氏發揮。

尤氏哭得淚人一般,羞愧的幾要上吊。鴛鴦拉過尤氏的大丫頭銀碟兒到一旁,須臾伏在賈母耳邊說了。

賈母這一回倒沒說什麽小孩子饞嘴猴之類的話,因那尤二尤三并不是下人外人,而擔着個親戚家姑娘的名頭,這可不是鬧着頑的。

況且賈母将鳳姐的這胎看的極重,這原是她老人家視為大難初霁後的唯一欣慰,因此賈母十分不留情,罵道:“将那三個下流種子綁過來!賴大家的封一封五十兩的銀子送去親家太太那裏,請她們家去罷,我們廟小容不下她家那兩個大佛!”

賈琏頭一次來,便是心癢尤二尤三的好顏色,也不過是存在春風一度玩玩的心,于是趕忙溜回來了。但賈珍卻走不脫,尤二姐拉着他的褲腿哭,尤三姐一邊撸袖子要找賈母讨說話一邊站在炕上揪着賈珍的衣領子。尤老娘作勢要跳井。賈蓉看他爹忙的那樣,猴子一樣趕忙也溜了。

賈珍焦頭爛額,偏尤三姐潑辣又有心機,拿着了他的短處,賈珍只得求饒:“那邊老祖宗氣大了,蓉兒他鳳姑娘又動了胎氣,樁樁是要命的事!姑奶奶,你快放我過去,回來你說什麽都依你!”

尤三姐嗤的冷笑,寒冬裏還散着褲腿兒裏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腳腕子就踩到炕桌上:“蓉兒他鳳姑娘?說的是方才那位琏二爺的正室太太,你們現在倒一家子骨肉親近起來,方才你要把我姐姐嫁給琏二爺做二房時怎麽不想她是你兒子的姑姑呢!我呸!別怪姑奶奶沒提醒你,便是那隔牆頭的老虔婆再氣死了呢,答應我的事也要做到,不然我可不給你活路!”

這三姐花朵一般的年紀,對付男人卻像個老手,這廂疾言厲色威脅了,下頭腿腳卻不老實,動一動就勾的賈珍又一肚子邪火。

賈珍涎着臉湊近了:“好祖宗!我有辦法哄老太太呢,再者說她也不大好管我們府裏的事,你們只安心住着罷——何必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難道跟着哥哥不快活?”

尤三姐卻知過了這村就沒這店,手裏摁着的那點扒灰的證據,若賈珍狠定了翻臉,其實也無用,這姐兒便哭一陣笑一陣的鬧将起來:“我們姐妹金尊玉貴的人,難道白白叫你們這下流坯子糟蹋?也不求別個,只要有個歸處着落,我們難道過分了?好姐夫,你便是那皇帝老子,能不能睡完了媳婦睡小姨,還清白無憂的——”

不等賈珍動怒,尤三姐一頭撞進賈珍懷裏,哭道:“便是為個長長久久,姐夫也得替我們操心做主!”

這話意味卻長,賈珍眼睛一亮,這兩支嬌花他才上手遠不到膩煩的時候呢,登時笑道:“不若我光明正大的納了你兩個……”

尤三從他懷裏擡頭看他,眼色不善,賈珍居高臨下,一眼對她的眼神,一眼又瞄到下面大紅抹胸間露出一痕雪白脯子,咽咽口水道:“你姐姐與琏兄弟,那你呢?心肝兒,可有看上眼的人,你別怕只管說,只要日後還這樣來往,你相中誰了我都給你辦成!”

尤三姐斜着眼看他:“果真?”

賈珍道:“果真。”

尤三姐便兩手攀到他肩上,身段仿佛蛇一般玲珑柔軟,兩點香唇裏吐出一句話來:“那日我見一個人送一行車到你們隔壁府裏,他騎在馬上,倒有個男人樣子,我既看上了,便不理他是窮是富,家裏是好是歹,果然就要嫁他了!”

原本尤三姐從前愛上了一個愛串戲的風流公子叫柳湘蓮的,三姐愛他任俠氣概,比見過的所有男子更有男人骨氣,心慕他來去随心的潇灑氣度。可那日偏又見了一個人,其馬上英姿,行動間剛強有力,越襯托的劍眉星目冷冽精神,直叫尤三姐看紅了臉,偏偏這人下馬跟車裏的人說話時一瞬間眉眼之溫柔和平,直擊三姐心扉……尤三姐從未有過這樣目眩神迷的感受,只要将她自己帶入下那車裏的人就面紅心跳,不能自已。

賈珍還要問,又聽外面人再催促。

尤二姐此時替妹妹說了:“聽說是什麽杜大爺,隔壁那府裏客居的杜姑娘的哥哥。”

賈珍想一想,笑道:“是他啊。一個小門小戶的種子,也值得你這樣,放心罷,我包管如你的意。”

說完,理着衣裳拿腳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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