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大鯨魚無所畏懼
是日已八月初二, 新月不出,夜幕深重。
謝鯨從夢中醒來,周身似乎仍有遨游水中的暢快輕騁感, 仿佛水裏才是他該生活的地方一樣。謝鯨搖頭失笑, 目光不自覺落到窗前高幾上的那盆露草上, 翠葉在燭火之下越發晶瑩,合起的花苞如同一個個紫紅的小珠子藏在葉裏,分外可愛。
——不,不對,應該更玲珑風骨,雖看上去比這露草更怯弱不勝,卻實是疾風勁草的氣節!那藏在玉葉中的殷紅珠兒,更是見之驚心,讓人愛之妩媚, 敬之矜貴,不舍遠離, 不敢亵渎。
謝鯨好似又變成他自己夢中的那條大鯨魚, 只有上游九萬裏再奮力跳躍出水面,才能看那岸上的仙草一眼……鯨魚日日往複去看,天不落甘霖時就用鯨尾掀起浪花灑過去,一次拍水許只有一點靈河水能落到岸上, 鯨魚不停的撲濺,直到濕潤蔓延将那株小草兒包裹進來。精疲力竭的大鯨魚最後一次越出水面,凝望一眼那草兒, 然後落回水底休養,直到又有力氣上游九萬裏……
————
這卻又是一樁前生淵源,只現已不可考證, 只是關系一樁此世鬼神不興的公案,需煩做敘述:
歲歲年年,不知多久,鯨魚終于破障煉成騰雲飛翔的神通,修化幼鲲,得換人形,可離水而活,這鯨魚便忙忙化身出水去見草兒,以為從此之後就能日日相伴,地久天長,卻得知這草兒在他奮力突破時被個什麽警幻哄去下凡歷劫……幼鲲大鬧放春山,将一株幾丈粗的夭桃樹幾乎連根掀起,這桃樹紮根的那個洞虛亦被毀了個七七八八。這桃樹實在挨不過,忍痛将偷連世界的法寶太虛幻鏡交了出來,為送走瘟神,還言說:“我這寶鏡連接通路的時辰馬上就到了,世界外域有罡風天煞,十分難行,而且那小世界靈氣甚少,與域外時間不一,域外片刻,許那世界就過了一年,尊聖若不快些,只怕未必能追的上绛珠草……”
這幼鲲聞言,當即就畫作本體躍入鏡中。他還是條大鯨魚時,日日跳躍出水面看顧仙草,很是熟練:這一躍,端的是身姿矯健、幹淨利落!桃妖警幻想攔都未來得及——這鲲鵬天生神種,其背可負一大世界,何其神大也,怎能以本體入這法寶!太虛幻鏡只是個能偷連世界漏洞的小小法寶,哪能盛的下這幼鲲本體!
幼鲲才進去,太虛幻鏡就咔嚓多出幾道裂痕,放春山這半山腰上如夢似幻仙境一般的景象也兀的褪去大半,警幻慘叫一聲,卻見那幼鲲已奮力游過身旁許多包裹在重重粉色氤氲氣泡中的花兒,一頭撞進比他小了一圈的小世界漏洞口裏去。
警幻在鏡外指着落在他身後的一團被粉紅桃瘴裹得嚴嚴實實的泡泡,連聲尖叫:“她在那裏!別撞了!小尊者別撞了,绛珠在你身後!”
鏡內早出了本世界,如何能聽到?就見那幼鲲通身已血肉模糊,大尾巴接連狠甩到側旁世界壁上,終于在臨近鐵藍色世界壁都砸出一絲縫隙時,這幼鲲最後一使力氣,伴着飓風而入!幼鲲進入帶起的空間飓風裹挾着所有氣泡一同加快速度,與此同時,警幻分明瞧見那鐵藍色大世界被幼鲲砸開的一絲縫隙中也飄出個淡藍色光球,随之沒入那小世界中。
金色的神血凝成一道通路,小世界漏洞處的神血最多,慢慢結成一層薄膜,輕輕覆蓋在小世界被擴大的漏洞上,小世界清光一閃,似乎光澤更勝了幾分。
警幻看到那條神血鋪就的路和門,忽然大喜,有了這條通路,她可送往那世界為她修煉提供貪嗔愛欲癡的精魄就不再限于太虛幻鏡的法力了,可以不停息不限量的送進去!不必再費心費力的建造個孽海情天的龐大幻境,卻只能哄騙那些與她同屬一類的花精木魄,日後只要是生了神智的精怪,管他是野獸還是死物,只用桃花瘴迷了心送去歷劫便是!警幻想着,也就不再心疼裂紋遍布的寶鏡,當即攝來個懵懵懂懂還未修至醒來的朝顏花精魄,用粉瘴一裹,施法打入鏡中。
那團朝顏精魄飄飄蕩蕩的一點點接近金色通路,果然不必警幻和寶鏡用法力保護,這神血通道周圍竟無那恐怖罡風煞氣。警幻大笑,本體上霎時開滿靡靡桃花——需知這域外罡風最可怖,便是有法寶護持,警幻往常送進去的精魄最多一次也不過存活了半數。太虛幻鏡每一甲子只能使用一次,一次卻只能開三炷香時間,上一個甲子,警幻送進去的精魄正遇到罡風暴,一個都沒留下,誰料本次卻因禍得福,不僅大半精魄順利過去,還有個赤瑕宮的小修者自投羅網,現在居然又白得了一條穩定通道!本來警幻需得等赤瑕宮神瑛侍者降世,才能借他神魂帶去的那塊補天廢石之力,将寶鏡的□□“風月寶鑒”送去那小世界中,兩鏡相照,如此她才可神魂入凡人夢中,挑點情債。可現在她連本體許都能過去了,那神瑛侍者倒可有可無了,警幻就有些心疼自己用在他身上那好些花瘴……
這桃精正自盤算将大量精魄送到那小界裏,修為必定突飛猛進,許是能趁那幼鲲歷劫歸來正虛弱時,像吸收別的精魄那樣煉化他!一旦她桃根下有條鲲鵬供吸收修煉,日後升仙入神的可就是她了!到時她要将本界整個都煉成她的孽海情天,真正做“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的仙姑娘娘!正做美夢時,那團精魄顫巍巍的飛入金色通路上去,忽然憑空生出一道金色神雷打到朝顏精魄上,警幻趕忙凝神去看,只見那指頭大小的神雷裹住精魄,電光閃爍——
警幻一嘆,情知這朝顏精魄必死無疑了,想來也是,這世上本就無甚麽一步通天的道理。不過警幻并不覺灰心,這條能屏擋域外罡風的通道對她而言本已是個天大機遇了,有這條通道,太虛幻鏡便只需做連通之用,警幻算一算,大約四十九日就能開啓使用一回,等她尋來天地靈物補好裂痕,一日一用也不在話下……或許可用與幼鲲同源的水生精魄試一試,警幻正思此念時,卻忽見那神雷熄滅,只餘一豆粒大小,那朝顏精魄卻又朝前而去,竟是完好無損,只少了那層桃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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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警幻叫道,卻又來不及,那豆大的神雷似乎追逐桃瘴,瞬間朝寶鏡連同這處劈來。端的是比人念頭還快,一瞬連罡風都未能吹散那停留在空處的虛影。
此時三炷香已燃盡,只餘一點紅色,警幻立時出手摁滅火星,寶鏡映出的域外之景飛快淡去。心下略松,警幻還未将香灰中的手指拿開,只覺持鏡的手臂瞬間痛麻入天靈,砰一聲,太虛幻鏡四分五裂。
警幻劇痛之中聽到一聲長鳴,似鯨聲清悅,似鳳啼空靈,美如九天仙樂。只是這聲音傳達的卻不是什麽好話:“死桃妖,敢用臭花瘴熏我的草兒!留下道回禮給你!”等你再犯,生劈桃樹!
占據放春山半邊天空的妖嬈桃花一瞬間成灰,粗大的枝幹被劈成兩半,焦黑如炭,一陣風過,散做塵土,滋養這一大片先前寸草不生之地。不知到何年何月,歷經雨露日月滋養,這放春山正如名號一般,花朵草木繁繁,山中新生出許多懵懂精怪,修煉玩耍,無憂無慮。這日又有一樹木生靈,卻是被精怪們照顧很好的一株雷擊桃樹,桃仙生而正氣,可辟邪祛瘴,保放春山安樂——卻是冥冥之中自有輪回天道。
……
“大爺!大爺?”
謝鯨一驚,卻見他的長随秋刀正拿手在他眼前直晃。
謝鯨一擺手,秋刀笑嘻嘻的道:“可算回神了!小的險些以為大爺睜着眼睡着了。大爺又做夢了?”
“你怎麽知道爺做夢了?”
秋刀一邊幫他收拾床帳,一邊撇嘴答道:“大爺這樣發愣的時候,不都是做夢鬧得嗎!以前沒這麽頻繁吶,聽我爹說,大爺小時候最好做夢,有一次和老爺去泡溫泉,老爺一時沒注意,大爺就睡着沉底了,老爺險些吓掉了命,死命去找去撈,家丁跟下餃子似的往水裏撲,結果大爺自己突然蹿了上來,我爹說蹿的老高了,差點把底下來接着您的老爺給砸過去!等好容易上來了,老爺暈了,你就直勾勾的發呆,我爹險些抹脖子謝罪……”
“去去去!”謝鯨回頭瞪他。秋刀是秋伯的兒子,秋伯是謝鯨親爹謝鶴的親随,從小看他長大,秋家父子并非奴仆,而是類比別府家将的門人。秋伯卸了軍職後幫謝鶴掌管些謝家外事,而秋刀本身亦有職位在身。
“少爺,你老看這盆草,是不是你的夢和草啊花兒的有關啊?”秋刀湊上來,笑嘿嘿的探聽。
謝鯨從不跟別人說他的夢,其實謝家,上從謝鶴下到謝鯨那個剛五歲能淘下天來的蠢弟弟,就沒一個不好奇謝鯨做的是啥夢的——誰叫這兒子這大哥鬼精鬼厲害的,只有他做夢後才有呆呆愣愣的一會子。
神使鬼差的,謝鯨這次沒揮開秋刀,反而不大确定的說:“大概是條魚心慕一株草?”
“魚愛上草?”秋刀兩條眉毛彎曲成毛毛蟲,疑惑道:“是魚草?這魚餓了,想吃這種魚草?是這意思嗎少爺?”
“你才餓了!邊去!”謝鯨冷哼一聲,坐在矮榻上又去看那盆露草。
秋刀憤憤的從鼻子裏噴出氣兒來:“什麽魚啊草啊的,分明是相中養這草的人了呗,還不肯承認,還戲弄人!”
“你說什麽?”謝鯨打斷他的碎碎念,目光灼灼的看他。
秋刀咽了咽口水,想想還是忍不住勸道:“杜、杜姑娘是辰少爺的心上人吶,大爺您這樣不好罷?我把這盆草搬走罷,咱以後不想了啊!辰少爺雖不是親兄弟,可跟親兄弟沒差呀,大爺愛護兄弟這麽多年,千萬不能做那種奪人妻子的沒品事!老爺知道了,不止老爺,太爺們、曾太爺們都得要打斷您的腿!”
“等等!誰告訴你這露草是杜姑娘養的了?”謝鯨越聽越不對,伸手給一燒栗:“還有你小子知道的不少啊!連辰弟心悅杜姑娘的事你都知道了?”
秋刀捂着腦袋,眼都放光了:“不是杜姑娘養的——哦,那是賈姑娘,還是林姑娘?不對,不是賈姑娘,我瞧着杜大爺和賈姑娘有點意思,人賈姑娘都不帶正眼看你的。原來是林姑娘——林姑娘好哇!我聽說林姑娘是揚州鹽政林大人的千金……其實這三位姑娘個頂個的好,哪個都配得起大爺!我得告訴我爹告訴老爺知道,他倆個知道了,非得去妙峰山還願去,謝碧霞元君娘娘給賜的好姻緣!唉喲,少爺你不知道,老爺說你和辰少爺,一樣的孤星入命,他只恐日後只剩你老哥倆孤孤單單的相對,偏謝家人命長,許是辰少爺也陪你不到壽終,到時只剩下你一個,凄凄慘慘戚戚……”
秋刀掏紙擤鼻子,眼淚汪汪的搖頭晃腦:“自打六年前給你說親起就頻頻橫生事故,從此老爺每年四月初一都要去妙峰山搶頭香!我爹跟着一起,兩位老爺子擠在一群婦人姑娘群裏,跟人搶喜神殿的頭香,不知挨了多少白眼!連太太都嫌丢人,不跟他們一處,寧可自己帶丫鬟們去争老娘娘正殿的頭香……嘿,你別說,今年真叫太太争着了,是不是這個緣故啊?不行我得跟我爹說聲兒,還願的時候太太最好也去的……”他家太太正經挺彪悍,愣是仗着自己是女人,化劣勢為優勢,從一衆孔武有力的丁漢手裏,帶着一群丫鬟搶到碧霞元君廟正殿的頭香。燒香出來後人還好好的,哪像老爺和他爹呀,腳趾頭都快被人踩掉了!
這比他家大爺還小兩歲的小郎君說着說着,聲音就越來越小,昂起的頭越垂越低。
謝鯨橫着眼看他:“說呀,怎的不說了!不是很能說嗎?”
小秋刀趕忙團起手告饒,又狗腿的趕上來給他大爺端茶遞水。
謝鯨對自家這叨叨叨起來就沒完的長随也無奈,說來也賴他自己帶壞了秋刀,秋刀從小就愛說話,偏偏跟他學會了在人前裝冷漠嚴肅,這可把小夥計憋得,一只剩自家人了就要翻倍說話才好受。
“嗯,你說我……”謝鯨還有些不好意思:“林姑娘?”
“嗯……什麽?”秋刀湊近了問。
不等再挨一燒栗,小秋刀就笑嘻嘻的趕忙點頭:“若不是心悅人家姑娘,大爺什麽時候會做這莳花弄草的雅事了?還不是因為看草思人呗!”還說什麽魚心慕草,魚是誰,不久是大爺自己麽,真不坦白。
睹物思人嗎?謝鯨向着露草發怔,忽然腦子裏那株仙草變成了林姑娘的模樣,越想越像,漸漸合二為一,他的心又像當日讨要露草時那般“砰砰砰”跳個沒完了。
從小到大,每每做了那個鯨魚躍出水面看岸上小草的夢,醒來之後,謝鯨都會覺得胸腔裏空空蕩蕩,好似他這個人在這世上浮萍一般不知方向,不知歸處,找不到錨點停下。可自從去年住到兄弟們的莊子上,驚鴻一瞥……好像就踏實了?自從厚顏索要了這盆露草,做夢後醒來只有那種遨游靈海的舒暢和看到小草兒兒的心滿意足……
“沒錯!”謝鯨突然站起身,認真盤算:“邸報上說甄應嘉及其叔伯兄弟需在九月前進京自辨,那林大人也應該同時抵京,今日都八月初二了……秋刀秋刀,快給老爺子傳信,那日我陪他老人家去港口給林大人接風!”
“大爺!咱家跟林大人沒交情吶!”秋刀苦着臉:“您還不如賴着杜大爺和辰少爺有譜些,兩位爺是子微先生的弟子,就也是林大人的子侄小輩一樣。”
謝鯨白他:“蠢!正因從前沒交情我爹才能去,一是要在這種正經場面給兩個兄弟撐一撐,也好叫外人知道他們有我定城侯府在背後,別什麽阿貓阿狗的都敢黏上來,你瞧瞧年頭給仲兄弟說的那門親事。二麽,借着兩個臭小子的光兒,這不就拉上關系了,老頭子才好套林大人近乎,我這當小侄的不就能常去拜會請教老大人了?”
“噫——!”秋刀抖抖肩膀,撇嘴:“方才還不承認呢,這會子就想法子讨好老丈人了!”
“唉喲!”秋刀腦門又挨一記。
謝鯨擰眉正色道:“事情沒落準之前,不許胡說,仔細人姑娘的名譽!”
秋刀也收了怪樣兒,正經道:“爺見我哪次跟外人胡說過什麽了,這不是對着您嗎!最多就是跟我爹、跟老爺說一聲兒,兩位老爺子的嘴緊着呢,況且都是大爺準許我說的話,我才敢告訴他們。”
謝鯨給他揉下腦門,算是補償的問一句:“那你怎麽看出仲兄弟、辰弟的心思的?”
得,這果然是好貼心的補償,小秋刀果然眉飛色舞,叭叭叭的說起來:“我能看會聽呗,你們又不避我,我與那邊莊上的人也好,與兩位少爺的随從就更好了……辰少爺這個大抵已過了明路了,杜家的魯老伯一口一個辰哥兒,杜姑娘教他們做的那些好吃的大半都進了辰少爺的嘴,辰少爺對那甜津津的點心也來一個吃一個——從前的時候,辰少爺都是散給我們吃的……杜大爺麽,怎麽說呢,和賈姑娘都是擅棋愛棋的人,莊上他們對弈的時候正經大大方方的,我起先真沒察覺,還覺得他們殺起棋來真帶勁真好看——直到有一回我瞟見你們對練時候姑娘們在繡樓上看,賈姑娘看杜大爺的眼神兒。杜大爺那日多使力氣呀,和辰少爺一樣的,還不是因為後頭樓上有心上人嗎?杜大爺還時常去侍弄那一大片迎春花,不假他人之手的,這還有什麽不知道的……”
謝鯨想起那日對練時那倆師兄弟給自己一頓好打,原來是這麽回事。當日只怕林姑娘都看在眼裏了……謝鯨暗自記在心裏,非得找機會好好在林姑娘面前練一回才行,叫姑娘知道他謝鯨并不是什麽酒囊飯袋!
日後,林如海府上就常接待一位來請安請教的“小侄”,這侄子請教完還經常主動提出要耍刀弄棒給林老爺看,好聊以解乏。林老爺一介文人,只得努力欣賞——後來謝鯨耍的虎虎生風,一旁林如海慢悠悠打太極,蔚為一景。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此時正行在大運河之上的林如海,忽然身上一冷,樓船迎來一朵大浪,颠簸一下,似乎水中有大魚經過。
大管家林壽趕忙給老爺披上披風,勸道:“水上風大,老爺回艙罷。”
林如海遙望遠方,黑色的不知是夜幕還是城闕,因問:“快到海津了罷?”
林壽忙笑道:“明日辰時差不多就能到,在津門修整大半日,後日一早便可抵京。”
林如海清矍的臉上就浮現出淡淡的笑來:“幾年了不見,我的玉兒得長成大姑娘了,不知像不像我?”
林壽笑道:“老爺這話可不真!咱們家大姑娘孝順,自打跟杜姑娘學會了那種畫人的筆法,月月都自己對着鏡子畫了小像給您寄回來,如何不知道像不像您!老奴都知大姑娘的眼睛鼻子和老爺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您就是想顯擺了!”
林如海哈哈大笑。
二樓有些暈船的陳子微摁着太陽穴探出窗戶,怒視擾人清夢的東翁。
林如海:“……”
————
天光已亮,榮國府上院,賈母問鴛鴦:“你二奶奶身子如何了?”
鴛鴦笑道:“琏二奶奶給老太太添了那麽個白胖白胖的大重孫女兒,補得東西都給了姐兒,可憐琏二奶奶自己就剩了個空殼兒,這會子且還下不來床呢。我悄悄問過平兒,太醫也只說體虛需得好生補一補,倒無別的病症,平兒說她奶奶躺在床上好人一般,每每扶她下地走兩步就頭暈目眩,我琢磨着正還是虧着了氣血的緣故。”
對這個大胖重孫女兒,賈母十分喜歡,因她當真是頭一個老太太見着生下來不是弱歪歪的孩子,反而健康有力氣的很。上月初十洗三,鳳姐動彈不得,邢夫人沒生養過孩子,這大姐兒竟是賈母親自抱着辦的洗三禮,這可是出去寶玉外的頭一份!
鴛鴦于是只撿好聽的說出來,并不肯戳破鳳姐已好的事。
賈母對熙鳳母女是真有幾分疼愛,聽了這話也不說了,只長嘆一口氣。
琥珀笑道:“老太太是煩悶了嗎?不如一會子請薛姨太太和姑娘們一起來說話解悶,或者頑幾句馬吊?”
鴛鴦攆她:“只想着玩!寶二爺這些日子正經用功,要頑也不該此時頑,省的擾了他讀書的心。”
賈母便問:“寶玉果然用功了?”
鴛鴦笑回:“可不是!襲人說二爺點燈熬油直到半晚上呢,她也不敢催他,又恐他不夠睡或走了困,每每陪着熬。昨兒我看晴雯手上好幾個針眼,原來這丫頭每晚守着茶爐子等到深夜,寶玉不吃茶了才壓火收拾,只那時別人都睡去了,她卻走了困,白日做活的時候就被針戳到了手指頭。”
賈母老懷欣慰,知道和寶玉說激勵他用功的話聽進去了,越發高興起來,便命賞晴雯和襲人,又叫鴛鴦給晴雯帶話:“就說我說的,叫她不必楞熬着,白日裏寶玉上學去了她就補會子覺又如何!誰還挑她這理不成?這孩子也忒實心,她針線再好,寶玉屋裏也不能将所有的活都給她做,沒得累壞了她這個實誠的好孩子!”
正說着話兒,有人來禀報:“賴管家說林姑老爺的船天不亮已到海津,只是有皇命公務在身,需得明日一早到京。”
賈母吃一驚:“比上次報信說的早了小半天兒?”
外面人隔着窗子又回禀,丫頭複述遞進來:“說是難得的順風順水,一程通都順利的出奇。”
賈母心下喜歡,只是不免又想起方才的煩憂來:“林姑老爺即将進京,咱們家裏卻沒個正經的管家人,我本算着你二奶奶能趕得及,誰知到底傷了身體不中用。這會子三個姑娘管家理事,偏還有親戚家的,雖薛姑娘很有能為,但終歸叫人聽着不像。”府裏如今住着四個親戚家小姐,杜丫頭和雲丫頭不提,可林丫頭卻是正經的自己人,她都未管家,倒叫薛家的姑娘管上了——旁人知道了,還以為自家有意要給寶玉訂下薛姑娘呢。
“偏二丫頭又被她那個不着調的太太給窩病了!”賈母想起來邢夫人做的事就狠狠一拄拐棍:“我還沒死呢!大老爺也還活着呢,什麽時候輪到她過問二丫頭的親事了?還擺弄個那種上不得臺面的人!連平兒丫頭都知道不叫那種帖子遞進來,她還不如個奴才明白事!”
鴛鴦心道,琏二奶奶正是不想管這亂麻一般的事才不肯起來呢,這會子再說已然晚了。況且老太太那日囑咐寶玉的話她也聽到了,鴛鴦私心裏覺着老太太也覺着說動林姑老爺将林姑娘下嫁的事懸的很,若不然不會立逼着寶玉用功苦讀,這怕是想叫寶二爺自己搏一搏入林姑老爺眼罷?都知林姑老爺是探花出身,必定愛讀書的人才,寶玉天資聰穎,過目不忘,若果然就此讀書上進,看在姑太太的面上,許真能得姑老爺教誨?
不愧是賈母身旁最離不了的人,鴛鴦想的一點不錯,賈母就打着徐徐圖之的主意,先叫寶玉拜入林如海門下,寶玉聰慧異常,得林如海教導後,不說他自己有出息,林如海必然也愛他的才能的,到時候又是弟子又是內侄兒,将黛玉下嫁也不是太委屈了。
弟子本就是半個兒,女婿亦是半子,這合起來的份量可不比親生子差多少了,林如海自然悉心夫子培養,日後寶玉才真應了他命裏帶來的那塊命根子,是有大造化的呢!
賈母的城府心智絕非王夫人這等仗娘家勢就膽大妄為的人能及的上,她既不肯得罪林姑爺,又轉着彎兒,一步一步的去實現她的計劃——直接開口求娶不可為,但請女婿教導下內侄卻并不為過,林如海并無不答應之理。這一來二去,總能正經拜師入室,然後……。
首要的,賈母心想,便是不能再教薛家丫頭管家了,不然林姑爺要誤會了就不大好了。
此時老人家心裏盤算如何能罷薛姑娘的權,殊不知都中另一個人亦在想:該把寶兒接出來了,不然這甚麽“金玉良緣”一成,當今心裏必然落個印子。
這麽想的人是誰?正是王子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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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兒子卻還要因別人的兒子吃挂落的王子騰今日大朝後被當今傳進了南書房,君臣說過一陣子公務後,當今閑聊一般的提起:“聽說愛卿有個含玉而生的外甥,那玉是祥瑞,還天生有辟邪福壽的字?若果有此事,可否借玉一觀?太上皇身體不好,朕十分挂念不安,若是能将愛卿甥兒的玉借來祈福,果然好轉了,朕許卿家大功一件!”
一席話說的王子騰汗透重衣,跪下磕頭道:“取玉來是小事,臣立刻去辦。只是臣若奉上這玉,為太上皇祈福,那臣就是欺君大罪了!這玉、這玉……唉!這玉實際是臣妹婦人之妒心作祟,當時妹夫房裏亦有一妾室有孕,那妾室年輕美貌,妹夫十分疼愛,臣妹不敢下手害人,卻又怕庶子女出生後越過腹中孩子,于是求臣假造了一塊玉,說是孩子含玉而誕——臣不敢欺瞞聖上!聖上想想,才剛出生的嬰孩口裏怎可能含的下鴿子卵大小的玉?實在是臣膝下荒涼,此之前沒見過那麽大的嬰孩,自己想着打了,再後悔手裏也無第二塊這等美玉了。”
“臣妹也不敢把玉放進孩子口裏,怕給憋死了,只是塗了點孩子的口水在上頭,然後就假做含玉而生了——那穩婆是收買好的,自然不會戳破,她也樂得自己接生了個奇孩兒,也好響亮自己的口碑……”
王子騰一番話合情合理,十分真誠,聽得當今哈哈大笑。
末了,當今還問:“那你另一個妹妹家裏的女孩兒又得來個什麽金鎖,據說要玉來配,也是你這苦命的舅父給張羅的?”
王子騰當場愣住,連連搖頭。
當今又是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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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