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支開
王子騰走出宮門時, 秋風一吹,被汗浸濕的官袍貼在脊背涼浸浸的,端的是遍體生寒。
這是有人借太上皇身體不安将賈寶玉那塊“祥瑞”捅到了當今那裏, 招數雖是小道,卻陰損兇狠。從古至今, 生帶異象的都是什麽人呢?不是開國聖君,就是中興之主, 但凡不能取信聖上,等待這些親族的就可能是滅頂之災。
虧得聖上胸襟,沒有當真。
王子騰回府後,立刻命人去查寶釵金鎖的事。榮府一直都有他的人, 不一時就回禀了上來。王子騰一聽,不免氣笑了:大妹妹蠢大膽,二妹妹倒是精明,學寶玉“銜玉而誕”學的倒快, 弄出個和尚給的金鎖來。只是那個蠢的是真事兒,她這精明的卻是假的可以。
好在寶玉自己都三災八難, 打小兒身子骨就跟女孩兒似的羸弱, 論讀書學問,論人情交際,都不出彩,都中傳揚最多的反倒是他那句“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的小兒胡話,足見這什麽通靈寶玉無甚奇效。是以當今并不以為然,不過當成君臣之間的小玩笑而已。玩笑過後,王子騰也得自認勞碌命, 将此事料理清楚。
“……聖上寬宏,我等卻不可不知感恩。這種神異奇事傳揚多了,終究不好。”王子騰對賈政道。皇家都未出祥瑞,你賈家出了,還鬧得人盡皆知,意欲何為!
賈政面色蠟黃,怎麽也想不到舅兄令人請他來,說的是這種要命之事。
見賈政不想辦法料理倒自己先驚惶失措了,王子騰心下就看不上,擺擺手道:“原是我糊塗了,禁不住她求幫她弄出個這謊話來,妹丈勿怪。日後只需約束家人言行,不叫再傳說即可。”
賈政急忙拱手應是,十分感激不盡。
王子騰對着他這一撥一動的做派實在無奈,話不投機,将事情說過了也就罷了,并無半句別話。
待賈政告辭去後,王子騰回到內宅,李夫人因問:“二姑太太從榮國府搬出來,老爺覺得收拾哪所院子好?”
王子騰皺皺眉頭:“蟠兒二十許的大人了,也應當做個頂門立戶的家主了。況且薛家在都中并非沒有宅子,只叫她們回家裏住才好,不然什麽時候能立起來呢?”
卻是王子騰想起仲哥兒與薛蟠差不多的年紀,可仲哥兒早在十歲時就已經在支撐門戶,撫養幼妹了。王子騰心口微疼,別人的兒子尚且受他照拂庇護,可親生的兒子卻自己掙紮到這麽大——這樣一想,王子騰又酸澀又自豪,但管顧侄子外甥的心更淡了幾分。
李夫人對賈家薛家的心只有更淡的,聽他這樣說,并不肯虛做友悌賢惠,當下就叫等着吩咐去收拾房屋的管事下去,一面對王子騰道:“明兒老爺在家,親自對二姑太太說罷。我說了的,只恐她不信。”
王子騰哂笑:“這也由不得她了,原本寶釵丫頭與寶玉倒也不失為好親,偏她畫蛇添足弄出這什麽和尚批命又給的金鎖。銜玉而誕太神異了些,大家反不當真。可那什麽和尚批命,卻是尋常之情,世家的公子小姐多有此事,如今她自家說‘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這一來是萬不能成寶玉了,畢竟寶玉的玉是‘假玉’,也算她自作自受了。”
次日,王子騰果然如是對薛姨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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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媽大受打擊,怎的她百般才琢磨出來的助寶兒達成心願的高招卻成了翻車的絆腳石?
“二哥!既然寶玉的那件事不當真,寶丫頭的事也不作數罷?”薛姨媽觑着王子騰的神色說道。
“到底是有‘金玉相配,姻緣天定’的嫌疑!”王子騰冷笑:“你想你女婿是那赤光盈室的漢光武?還是生帶異香的宋太祖?”
薛姨媽讷讷不敢再說。
回家後到底抱着寶釵大哭一場,邊哭邊道:“我的兒,你把那些想頭斷了罷!但凡有一點能行的通,你舅舅不會這般疾言厲色……”
“媽,我想應選。”寶釵卻不像薛姨媽那般悲恸,靜坐了一會子,忽然說道。
不能薛姨媽誤會她是自暴自棄的逃避之舉,寶釵已冷靜的又道:“這原是我想了好一陣的事,只是媽之前費心替我張羅籌劃,我不能說。如今突然有這事,倒也算天意。”
薛姨媽因勸她說:“你元大表姐的例子在前,白白苦熬了幾年,也并未熬出來。我的兒,千萬別意氣用事。”
寶釵笑道:“媽放心,我知道。請您跟舅舅提一句,舅舅必然答應的。我與元大姐姐不同,她是舉薦入宮,我且正經應選就是,選不選的上都是我的造化。”
薛姨媽似明白又有些糊塗,但她歷來能聽進女兒的話,果然将話告訴了王子騰。
王子騰只叫人回複:“知道了。”因又對李夫人嘆息道:“寶釵丫頭倒冰雪聰明,我不好開口的,她自己猜着了。”
當“有玉方可匹配”的話傳到聖上耳朵裏後,寶釵的終身就再無其他選擇餘地——天下至尊至貴之玉,唯有那方傳國玉玺!聖上即便不将什麽癞頭和尚的批命放進眼裏,卻也不妨将人收入後宮。後宮佳麗何其多也,無非添一個美人而已,許若幹年後,又是一則“鈎弋夫人”類似的逸聞。
不過一二日之間,薛寶釵的終身便有了定論,只待明年參選,現在卻并不好告訴別人知道。于是薛家一面抓緊打掃京中房舍,預備中秋之前搬出去,一面說寶釵犯了她胎裏帶來的熱病,辭去榮府管理事務之責,從致遠齋搬回梨香院中閉門不出。
賈母不知內情,反而覺寶釵知情識趣,對這姑娘,也不免生出二分喜歡來。
是日為八月初五,林如海官船抵達京城,因慮着林如海公務在身,賈母将接風宴設在初六日。
初六日,賈赦賈政都正經接出門去,林如海先拜見了賈母,又與舅兄好一番敘談,直到宴起,複才又至榮慶堂後新蓋的大花廳。
黛玉同杜仲、宋辰師兄弟是昨日親候在港口接了林如海一行人的,連雲安也陪同黛玉一起,這兩位小姐昨日便已歸家不提,因此今日榮府宴席只有三春姊妹及湘雲跟邢夫人坐在圍屏後。賈母益發感嘆冷清,因笑道:“姑老爺非是外客,請女孩兒們來拜見姑父,坐到這邊來罷。”
迎春姊妹無法,只得挪出來。因是小輩,林如海倒不覺如何,只是格外注意了一眼女兒的金蘭姐妹。
做官坐到林如海這份上的,只要他願意,無論俗雅庸人,說話行動都能叫人如沐春風。這宴席上就如此,賈赦一反平日對着賈政那些文人清客冷淡之情,直拉着林如海說些金石古玩,興致之高連賈母都暗暗驚訝。
反倒是賈政,宴上沉默異常,這裏除了賈母和寶玉之外,旁人皆知他正為“通靈寶玉是二太太假造”的事不自在,都也不敢給他引話題。此事阖家都知道了,賈政嚴命日後不許再提什麽“銜玉而誕”的鬼話。只慮着賈母年高,素來又最看重寶玉的那塊“命根子”,寶玉又是藏不住話好犯癡病的,恐他癫狂起來在老太太跟前露了痕跡,于是通都不敢告訴她們。賈政又借口這段時間親自教導寶玉,不叫寶玉去上學,免遭外人神色言語,鴛鴦和襲人等皆出力瞞個嚴實。
只不過榮國府的這兄弟倆,賈政越不自在,賈赦就越得意。方才在前頭書房時,還當着林如海的面勸說賈政:“寶玉的事恐怕瞞不了多久,二弟還是盡快想法子告訴老太太知道,免得老太太還要白費那多期盼,實在不好。”
這會兒亦如此,賈政沉默似土石死物,賈赦聒噪如黑老鸹子。
賈母在上座看了良久,終是忍不住命寶玉去給林如海執壺倒酒,又令賈琏、賈環等給長輩敬酒、
寶玉早有意親近林姑父,忙起身捧壺站到林如海身後,林如海笑着捋須點頭,看着儀禮不錯,倒不若想象中那樣不堪。只不過才暗道此話不久,寶玉就笑道:“林妹妹怎麽不來?一家子骨肉都在,只少了妹妹,她自己在家裏,有什麽趣!”
林如海微頓,偏寶玉的這種論調正是受賈母熏陶,此時這老人家半點不覺不妥,也說道:“寶玉說的是。咱們一家子骨肉,姑老爺不可見外。你平素公務繁忙,不若仍叫玉兒住在我這裏。”
揚州鹽政事務當今已另派了心腹接任,林如海此番回京已是定了要留京任職,并非短暫停留,既然如此,好不容易父女團聚,林家又不是沒有房舍,為何還要将女孩兒送到榮府居住?況且早幾日黛玉就回了自家,這意思本已很明顯的。
只不過榮國府畢竟收留庇護女孩兒數年,賈母又是長輩,林如海只得笑着應付過這話,卻又聽賈母說賈寶玉:“你如今用功讀書,先前不還說想求名師指點嗎?這會兒名師就在眼前,你如何就傻了!你林姑父曾高中探花,你何不求你林姑父指點一二?”
聽說這話,賈寶玉臉上的高興神色一滞,但想起賈母之前囑咐的話語,只得放下酒壺,就要作揖求林如海指點。林如海餘光卻看賈政,賈政聽賈母說時就已一愣,當即喝道:“無知業障!你才認真讀了多久的書,肚裏有幾斤幾兩的學問,就這樣驕狂起來,難道學裏的師傅就教不了你了!若是傳将出去,別人都以為我一門都似你這般夜郎自大,還不滾回去!”
賈母不知賈政這股邪火從哪裏來,見竟是他這親老子打斷了兒子上進的路,登時不自在起來,只是當着林如海的面,不好發作賈政。
賈寶玉吓得唯唯諾諾趕忙退後,賈琏等都忙趕上給賈政添酒,圓場道:“寶玉确實進益了,常常看書寫字直到半夜……”
賈政的臉仍是紫脹,怒色未消。
此時林如海搖頭笑道:“每日耽于案牍,其實丢開聖賢書久已。”說着又喚寶玉到身旁,起身向賈母及賈政拱手,因笑道:“我這姑丈不好教導學問,但卻能請一名額叫侄兒進國子監讀書。不知老太太和舅兄意下如何?”
賈母、并賈赦賈政兄弟聽聞,皆一震:需知這國子監的名額十分難得,一旦成為監生,可以直接參加鄉試,亦可不經科舉直接入仕做官。最難得是這種官員只比經科甲正途出身的低上一線,卻是比賈政這種“特蔭得官”要正統的多,升遷亦順暢許多。只不過成為監生卻不容易,除了各地官學選□□的人才之外,唯有三品官以上大員才準許擇一子弟入國子監讀書,這三品以上還不包括如賈赦這等空有爵位無實職的勳戚。勳戚要送子弟進去,還需要皇帝特賜許入。
榮寧兩府有實職的也就賈政一人,偏他幾十年過去,也不過從六品主事升到了五品員外郎,且離監生名額遠着呢。
這等機遇,饒是賈母心內早作定打算的人,也不禁猶豫起來。
賈政先喜後又遲疑,反倒是賈赦,眯着眼看賈琏一眼,卻不舍得不占這便宜,因叫寶玉:“還不給你姑丈跪下道謝!”
寶玉尚不能理解這國子監的好處,一面聽大老爺的話作勢要磕頭,一面看他老子。
林如海知道賈政顧慮什麽,因低聲說一句:“舅兄不必思慮太多。”
賈政心下略松,對寶玉點點頭,寶玉趕忙跪下,林如海笑道:“快起來!好孩子,入監後好生用功,莫辜負老太太和你伯父、父親的期望。”
寶玉依言又對賈母、賈赦、賈政行禮。
賈母見狀,也不能再說叫林如海指點,或拜林如海為師的話了。又是高興又是扼腕,不知還能怎樣将兩個玉兒湊做一處,為今之計,只能寶玉自己争氣,在國子監讀書有成、拓展人脈,以為日後能叫林如海滿意。
‘林姑爺應還喜愛看重寶玉,不然如何肯将這國子監名額都給寶玉了?’賈母自思道,心下稍安。
林如海将自家用不着的國子監名額給出後,這席接風宴就順暢起來,賈政也開懷了,氣氛十分融洽。
宴畢,林家的馬車來接,賈赦賈政又親自送林如海出門。
及馬車離開寧榮街,車裏陳子微方笑道:“觀東翁神色,可是心願達成了?”
林如海一笑:“正是。”
“賈二老爺為何同意?”陳子微疑惑,明知他兒子因那塊‘祥瑞’傳進聖人耳朵裏,庸碌低調才是保命之道罷?況且就陳子微看來,雖已證實這勞什子祥瑞是假的,可皇家也不會準允賈寶玉賢能出衆罷?
“能入國子監讀書,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況且我這二舅兄素來有些迂直,只以科舉為平生之憾,冀望子孫彌補:當日大外甥十四進學,這寶玉遠不及其兄,一旦有這等彙集天下名儒、又可直接鄉試的機會,二舅兄焉能甘心放過?”于是自然同意了。
林如海捋着美須,又笑道:“我膝下無子,族中亦人才凋敝,在鹽海銅臭裏浮游多年,早不記得還有蔭監名額一事,子微猜猜老夫是如何想起來的?”
陳子微就明白了:“是有人提醒東翁?也對,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過了才能放心。”這等異兆祥瑞,不會只聽從一面之詞。
聖人不會管這等小事,宗室官員卻不會放任,今日林如海出宮時,忠順王爺遣人帶了話給林如海,林如海自然知道如何做。
況且林老爺已從賈母前面幾封信裏看出岳母想要他女兒嫁給寶玉的試探,亦猜到老太太叫寶玉請教功課是想為正經拜師做鋪墊……林如海也正要尋個法子打消老人家念頭的,如今這蔭監名額正好一杆子将人支去了國子監,國子監可不是賈家家塾,連居住都要在學寮。只要無師徒關系,這一茬過去,老人家想再開口提及婚事,林如海婉拒也合情合理。
林如海比了個“五”的手勢,陳子微一凜。果然這些龍子鳳孫都不簡單,從前混不吝的五殿下如今不僅封了王位,還成了宗正,宗室勳戚一切事務都由這位掌管,只從此一事看,這位老辣細致的行事做派也絕不輸人——太上皇前些年廣布恩澤,連國子監裏都不免良莠不齊,當今有意縮緊監生名額,忠順王爺體察聖意,一面他要将賈寶玉收入國子監觀察防範,一面卻不肯施恩給予名額,反而一句話用去林如海該有的那個。
林氏宗族再凋敝,但這等書香世家也總有能用這名額的子弟。
摁下此事不提,陳子微在手上劃了個“王”字,笑道:“這位老爺的帖子送到了微園,後日請你我二人赴宴,東翁去不去?”
林如海搖頭大笑:“不去。”
自王子騰知道了杜仲的身世,杜仲思量再三,也将此事告訴給陳、林二人知道,這兩人亦是促狹,正如陳子微所說:如今仲哥兒我的弟子,與你可有半分關系?
曾在江南又聯合對付甄家又相互鬥的勢均力敵的兩方,終于以王子騰首先示好而暫分勝負——人之際遇,當真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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