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膽怯

這一連串的事情過于巧合,但一時間許遲又說不出具體的問題,不由得陷入沉思,默默不語,眼神也跟着暗了暗,看得身旁的寧曼可也跟着擔心了起來。

“囡囡,是不是公司裏還有別的事兒你沒告訴我啊?”

“……啊?”許遲回過神來,随口應了聲:“沒有。”

“那你想什麽呢?”寧曼可不依不饒地追問道:“悶悶不樂的。”

“我在想……”許遲說着頓了頓。

畢竟她連一個懷疑的方向都還沒有,沒準也只是多心了,便想着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省得讓寧曼可平白無故地擔心。

“想你啊。”許遲随口打趣道,岔開了話題,“我昨天好不容易抽出點時間逛街,就是想給你挑個生日禮物的,你倒好,就差沒把商場給搬空了。”

“你下個月可生日了,我怎麽辦啊?”

“那好辦啊!”見許遲心情轉好,寧曼可也立刻來了精神,“你也給我送副畫像吧,就像前年我媽五十大壽你給她送的那副一樣。”

“把我畫美點,再簽上個大大的名字,等你以後出名了,我就裱起來挂客廳裏,多有面——”

許遲正低頭喝着糖水,一邊咬着勺子,一邊笑着聽寧曼可吹牛,但對方說着說着,卻突然沒了聲音。

她疑惑地擡頭,看見寧曼可突然一臉認真地望着街對面的方向,便順着對方的眼神忘了過去。

除了綠化樹,和周圍寫字樓裏午休經過的打工人,她在街對面還看到一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青年。

在一片行色匆匆的身影中,青年漫不經心地支起畫架,取下背後的畫板架好後,随手撩起自己的長發,用一枚別在衣角的發卡夾好,這才不緊不慢地拿起了畫筆。

之後,他開始了安靜的作畫,心無旁骛,鬧中取靜,好像是水墨畫中的某個片段,意外闖入了這副如油畫般擁擠繁華的街景中。

許遲很意外,她和寧曼可居然就這樣不約而同地看着對街的青年,慢條斯理地做好準備工作,然後開始作畫的整個過程,足有十來分鐘,竟然沒有一個人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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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回過神來才意識到,也許寧曼可也跟她一樣,想起了曾經的那一段舊時光。

她和寧曼可都是美術生出身,以前讀書的時候,也會像街對面的青年那樣,挑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背上畫板,在城市裏漫無目的地閑逛,用眼睛框出随便一處自己喜歡的風景,然後就停下來支起畫板,讓風景永遠留在自己的畫布上。

“怎麽,太久不畫手癢了?”見寧曼可看得入神,許遲俏皮地玩笑道:“要不我們也找個周末出去寫生吧。”

“我還是算了吧,當初就畫不過你,現在都這麽久沒有摸過畫筆了,更完蛋。”寧曼可嘴邊敷衍着,眼神還是死死黏在街對面的青年身上,一臉欣賞的模樣,最後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好帥啊——”

“哪兒帥了?”許遲大惑不解道。

并非有意要評判旁人的外表,只是她也跟着寧曼可看了這麽久了,隔着那麽遠的距離,擋着那麽多的行人和車流,她最多只能大概看清對方發型和衣着,寧曼可是怎麽看出“帥”來的?

“明明什麽也看不見啊……”她忍不住小聲嘀咕道。

“是氣質,感覺,懂嗎?”寧曼可說着總算回頭瞟了許遲一眼,然後誇張地做出一副嫌棄的表情,“你不懂,我都說要多談點戀愛了……”

“是是是,我不懂。”許遲笑着附和道,然後低頭看了眼時間,“正好我時間也差不多了,下午還要去倉庫發貨,不如——”

“我們分頭‘行動’。”

她說話時帶着玩笑的語氣,但說完真就拎起背包準備起身了,因為以她對寧曼可的了解,接下來,她很快就會顯得多餘。

可就在這時,她居然看見寧曼可默默垂頭嘆了口氣,特別小聲地說了句:“我不敢。”

許遲吓得差點把手裏的背包掉在地上。

當年她們一起考上大學,因為寧曼可的學校開學早,是許遲陪她去學校報道的;新生入學的當天,因為看上了隔壁數學系負責迎新的學長,寧曼可當場就沖過去要了電話,只留下許遲一個人在原地驚得目瞪口呆。

幾天後許遲開學,還沒來記得認全班上同學的名字,寧曼可就已經挽着那個數學系學長的胳膊出現,向許遲介紹自己的男朋友了。

之後四年大學,對于這樣的事,許遲早就見怪不怪了,所以才能說出那句“分頭行動”;只是她怎麽也想不到,當初那個三分鐘之內要來學長電話,三天之內把學長變成自己男朋友的閨蜜,居然也會害怕。

“可可……”她伸手摸了摸寧曼可的腦門,“你沒事兒吧?”

“別鬧。”寧曼可拽開許遲的手,聲音裏難得地帶着幾分小哀傷,“囡囡,你還記得嗎,當初我們幾個——”

“除開我哥那個靠着混藝考生身份考大學的不說,你,我,靳翊,還有蘇哲雯,我們都是真正喜歡過畫畫的。”

“後來靳翊念了建築設計,你讀了服裝設計,也還算跟美術有點關系;但我爸媽覺得學畫畫沒前途,說什麽玩物喪志,所以我只好報了個綜合類院校,學了個起碼名字聽上去挺高大上的視覺傳達專業。”

“雯雯呢,就更可憐了,她家裏條件不好,讀不起美院,又要考慮就業問題,最後幹脆轉去了財會專業,跟畫畫沒有一點關系。”

“但其實……”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囡囡,你記得我們讀書那會都想過要做一個藝術家嗎?”

說着她又擡起頭,看向街對面的青年。

“就像他一樣,自由,灑脫,永遠浪漫,無拘無束的。”

許遲不知道靳翊當時選擇專業的時候是怎麽想的,但她自己選擇了服裝設計,的确有想要幫父母分擔的考量在。

也的确,青春懵懂時,她和寧曼可曾經躺在一個被窩裏,做過要背上畫板,去當個流浪畫家的夢。

只可惜年少的夢想再美好,她們終究也逃不過要在現實的世界裏慢慢長大。

許遲有些心疼地摟了摟寧曼可的肩膀。

以前她也問過寧曼可,在大街上找一個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要聯絡方式,不會難為情嗎,不害怕被拒絕嗎?

“你都說了,是陌生人啊,這輩子未必有機會見第二面;成就成,不成就下一個,有什麽好害怕的?”

許遲現在都還記得,當時寧曼可這麽回答自己的時候,笑得特別沒心沒肺,再看看面前難得滿身落寞的閨蜜,她突然有種錯覺——

自己那個在大學四年裏,換男朋友比香奶奶出當季新品還快的閨蜜,不會是要認真了吧?

“多美好啊——”像是有意在印證許遲的想法似的,寧曼可望着對街的青年,忍不住又感嘆了一句:“總有人能活成我們曾經最羨慕的樣子。”

“萬一他要是拒絕我了,夢豈不是要碎兩次。”

看着寧曼可失落的表情,許遲終于相信,當面對自己真正在意的東西時,原來任何人都是會膽怯的。

寧曼可也許還來不及真的在意街對面那個素未謀面的青年,但她一定在意過自己的夢想。

看看那個仍然低頭作畫的青年,再看看身邊的閨蜜,許遲點點頭突然站了起來。

寧曼可被突然起身的許遲吓了一跳,一臉疑惑道:“你幹嘛?”

“你的生日禮物啊,不是想要一副畫像嗎?”

許遲說着,剛好看見人行道邊的紅綠燈變綠,便拿起寧曼可的手機,在大步跑開前沖寧曼可揮了揮手。

“等着——”

就在許遲跑開時,二樓西餐廳的角落內,一個男人也猛地站了起來。

“你……幹嘛啊?”

孟嘉浩點了些吃的,剛端上桌,靳翊就突然站了起來,吓得他手裏的刀叉都掉在了地上。

他跟着起身朝樓下看了一眼,發現之前寧曼可和許遲的座位上,已經只剩下寧曼可一個人了,這才反應過來。

“嗐,我當什麽事兒呢,這一驚一乍給我吓的……”他一臉無所謂地撿起地上的刀叉,就着坐桌布随手擦了擦,“人家許遲下午要上班的,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你當誰都跟我妹似的閑人一個啊?”

“用不着這麽緊張吧。”

許遲今天下午根本不用上班,孟嘉浩不知道,靳翊卻清楚得很。

他懶得搭理孟嘉浩之後還啰嗦了些什麽,眼裏只有突然穿過了馬路,在一個長發男人面前停下的許遲。

想想之前突然出現在許遲樓下的陌生男人,再想想許遲現在對自己拒之千裏的态度,他插在褲袋裏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

“孟嘉浩。”眼見那個長發的男人很快跟許遲攀談了起來,他終于忍不住問道:“你跟我說實話,這幾年……”

看着許遲的方向,他雙眸微阖,嘴角輕微地抽搐了兩下,最終還是說出口自己心中的那個疑問——

五年時間,是不是已經足夠許遲忘記他,然後去愛上另一個人了?

“……什麽?”

靳翊沒有說下去,孟嘉浩自然一頭霧水,好在順着對方的眼神,他很快看到了許遲正和另一個陌生人相談甚歡的樣子,瞬間恍然大悟,“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哈哈哈——”

“原來冰山,也是會吃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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