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四口 最難騙的
樓下的生活超市,室內寬敞透亮,貨架上的東西擺得滿滿當當的。這個點人少,因此還顯得有幾分空曠。
安越來的時候以為玉瞳瞳應該已經吃過晚飯了,卻不想她那個只說睡一會兒就起來的哥哥,居然睡到了下午六點半。
醒來時,男生整個人看起來都沒什麽攻擊性,柔軟得像只乖順的大型犬,尤其是剛才對視的那幾秒中。
而此時,季翔已經換了身衣服,純黑色的薄款大衣穿在他身上襯得人越發高大挺拔。背脊筆直,往上還能看到衣領處露出的一截脖子,然後就是剪得幹淨利落的碎發。
安越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越發地感嘆這人就是行走的衣架子。明明覺得挺普通的一件男款大衣,穿在他身上就有了形狀,怎麽看怎麽帥。好像乞丐穿上去也能變成王子,但其實給這件衣服加成的不過是這個人的身材和臉,和衣服本身沒多大關系。
季翔走着走着就到了食品區,回頭看了身後的人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睡醒還有點兒起床氣,話都有點少,這會兒揚了揚下巴,示意她跟過來。
安越推着購物車上前,季翔冷淡地垂着眼皮,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裏,有些不自然地問:“買什麽?”
這兩天保姆都不在,吃飯的事兒都是季翔陪着玉瞳瞳解決的。昨天兩人吃了一整天外賣,今天還是外賣,到了晚上時玉瞳瞳罷工不肯吃了,所以只能在家下廚。其實季翔也可以帶她出去吃,但玉瞳瞳不樂意出門,今天安越在她就更不可能出門了。
季翔對這些東西沒有研究,而且玉瞳瞳就因為自家哥哥講故事水平賊爛又不會紮辮子這事兒,直接把他劃為“無生活自理能力的廢人”一欄中,生怕他挑錯了什麽不能吃的東西回來煮。但是又不能讓安越一個人去,于是玉瞳瞳就安排兩人一起去。
看季翔這個樣子,也确實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公子。安越在心裏嘆息一聲,問:“有沒有什麽忌口的?”
季翔眼皮都沒擡一下,話很短卻乖得很:“我和她都很好養,沒毒就行。”
安越:“……”
聽到這句話時,安越直接被氣笑。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擡杠。
什麽叫沒毒的就行?誰家超市老板敢賣能毒死人的東西?
但在接下來的購物中,安越确實見識到了什麽叫“沒毒就行”,因為安越買什麽他都沒意見,後面還自覺地接過了購物車,當起了苦力。安越要什麽,說一聲季翔就過去幫她拿了,任勞任怨得很。
超市裏人不多,收銀臺那兒都不用排隊,季翔推着購物車問她還有沒有要買的,沒有的話就去結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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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越清點了下食材,已經足夠。走到收銀臺,正要掏手機出來掃碼支付,季翔就已經拿了錢包出來。
“現金吧。”季翔抽出幾張給收銀員,話卻是對她說的,“留着也用不上。”
都說男人付錢的樣子很帥,安越今天也算見識到了,幹脆利落地收回自己的手機。立在一旁看他兩根手指捏着錢幣遞給收銀員,又把皮夾放回口袋裏的散漫勁兒,覺得這人不僅長得标致,一舉一動都很耐看。
暗自欣賞了會兒,季翔已經拿好小票,拎着袋子對她說:“走了。”
安越主動開口:“我幫忙拿點兒吧。”
“不用。”季翔兩只手拎着,也沒多重。
安越的行動力很快,買菜的時間只花了十幾分鐘。這會兒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回走,安越看着他的後腦勺,手插進風衣的口袋裏,低聲笑了下。
季翔莫名回頭,眯了眯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喏,剛結賬時買的糖,緩一緩你那起床氣吧。”安越忽然停下,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根棒棒糖。
季翔聞言,表情有點兒發愣。其實他一般不會有什麽起床氣,但是午休時間太長的話就容易臭臉,話也特別少。季翔覺得自己剛才應該都很收斂了,可是依然被她看穿。
安越見他兩只手都拎了袋子,于是伸手把糖衣都剝掉,露出晶瑩的糖果。
頂上剛好有盞路燈,光暈籠罩在周身,風輕輕蕩開迷疊香的氣息,淺淡得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的。季翔看到她嘴角那抹的弧度時,仿佛有顆軟趴趴的月亮,骨碌碌地滾了下來往心頭撞了撞。
“哄小孩兒呢?”嘴裏不滿地嘀咕着,但身體卻很誠實。話音剛落時,人已經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張口含住了她手中的糖。
像只特別聽話的大狗狗,很乖。
剎那間,兩人都沒動。
季翔漆黑透亮的眼眸微微一擡,對上了她的眼睛。
那眼神無聲無息的,空氣中似乎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在交纏,勾得人喉嚨發緊。鼻尖呼出的氣息灑在她蔥白的手指上,點燃了一簇簇火苗般燙手。
安越率先敗下陣來,把手抽回,別開視線說:“…快回去吧。”
糖果的甜味此時已經蔓延在整個口腔,季翔的唇角無聲地勾了勾,胸口積壓的那點悶氣也瞬間消散。
從超市走到門口時,安越的手都一直背在身後。右手指腹摩挲着食指,剛才那溫熱纏綿的氣息像根羽毛似的撓着她的皮膚,到現在還覺得有些癢。
直到安越在廚房擰開水龍頭,用涼水沖了差不多兩三分鐘,才把那股異樣壓了下去。
晚飯做了三菜一湯,份量很足,安越又和他們一塊吃了些。飯後季翔包攬了收拾餐桌和洗碗的活兒,而安越也切入了正題開始幫玉瞳瞳輔導功課。作業不多,所以剩下的時間玉瞳瞳又纏着她講了些故事。
回去的時候,季翔開門出去送她。這兒離公交車站說遠也不遠,說近也不近。安越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走得快,只需要走十幾分鐘,但是兩個人一起走,速度總是會慢些。
樓下公園裏出來活動的人還不少,小孩兒到處都是,也許是剛剛學會跑,跌跌撞撞的速度又快。猛地就撞到了安越的腿上,把人給往前推了好幾步,猝不及防地砸進一個寬厚的懷抱。
“對不起對不起啊,你沒事吧?”孩子的家長過來把小孩兒拉住,低聲和安越道歉,又教育了孩子幾句。
安越堪堪站穩,匆忙間說了聲沒事。手還扶在人胳膊上,擡起頭來,正對上季翔那雙眼睛。
他外套的衣料手感極好,版型看着很硬,摸着卻意外的柔軟。秋夜裏空氣冰涼,指腹卻沾了些溫熱,似乎還能摸到那胳膊的韌勁兒。
她很快收回手,季翔的表情也沒任何異樣,只是輕皺着眉頭又多問了句:“沒扭到腳吧?”
剛才那小孩撞過來的力道并不小,安越和他隔着好幾步的距離,可是當撞上來時,季翔的身子都忍不住往前傾。
安越搖頭:“沒事。”
隔了好幾天沒見,又不是多熟識的人,本就沒什麽話題可聊,這會兒沉默得更加尴尬。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身後又匆匆地響起腳步聲,一個溫婉的女人追上來,拿着些糖果塞到季翔手裏。
“原來是阿止過來了,剛才我跟許阿姨正聊天呢,奶奶說妞妞撞到你女朋友了,也是一時沒注意,真是不好意思啊。”
女人滿是歉意地開口,都不等安越解釋,季翔便收了糖說沒事。
“…阿止?”不過相比起女人誤會他們是情侶關系,安越似乎對這個更感興趣一點,微微笑出了聲。
季翔剝了一顆糖塞進嘴裏,說話有點兒含糊不清,“嗯,這是我小名。我很少來這片,但上下樓的鄰居都認識,剛剛那家小孩兒就住我外公樓上,所以也就跟着他叫阿止了。”
“嗯。”安越點頭,打趣道,“我聽說小時候抓周,抓到什麽以後長大就會從事什麽行業。你這只‘阿止’倒是走得很正,沒有恃美行兇。”
看到她笑容滿面的,季翔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黑眸眯了眯,帶着一絲危險的氣息問:“…玉瞳瞳那丫頭片子該不會把這個也跟你說了吧?”
安越踩着樹葉的影子走着,嘴角的弧度并沒有壓下去。季翔心裏也有了數,表情略微有些懊惱。
季翔剛學說話那會兒,口齒并不清楚。抓周的時候,面前擺的玩意兒一個沒拿,反倒是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了只洗澡時用的小黃鴨,高興地喊“阿止阿止”。
小季翔叫鴨子的小奶音也就成了他的小名,阿止。
這個小名的來由,至今還被他外公津津樂道,說季翔從小就像鴨子一樣識水性。但在玉瞳瞳那小丫頭嘴裏說出來,季翔就是個“阿”、“鴨”不分的人。
安越說:“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的身材确實很不錯。如果去當鴨的話,說不定還是頭牌。”
男生的骨相和皮相都算得上一絕,那肩膀把衣服随随便便一撐都能穿出天價的高級感。游泳的人似乎大都背部寬闊,寬肩窄腰,身材很好。
季翔看着她,認輸似的笑了笑:“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這麽直白地誇男人的身材,是在耍流氓?”
安越:“我難道不是在真情實感地誇你嗎?耍流氓是因為帶有猥瑣的邪念,而我是單純地欣賞。”
看到她坦蕩純淨的眼神,季翔被噎得無話可說。
行吧,人家只是單純地欣賞,就跟在展覽館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樣。有邪念的人不是她。
季翔開始反思自己的心思是不是有點兒龌蹉了,這思想高度和人無法持平啊。
安越忽然想起來,問他:“之前你看的那些小說都是要給瞳瞳看的?”
“哪兒能。”季翔把手插在口袋裏,下巴微微擡着,露出的下颌線幹淨又利落。晚風撲過來,碎發吹得有些淩亂。
兩個人的影子并在一塊兒,慢悠悠地往前走着。季翔說:“那是他們班上的同學喜歡看,玉瞳瞳不喜歡這些,但是小孩兒就有拉幫結派的習慣。她不想看,但又想知道書裏都說了什麽,好課間的時候能和小姐妹聊上幾句,這樣才有手拉手去上洗手間的機會。”
安越問:“那後面的章節你看了嗎?”
“什麽?”
“下藥那個,女主要獻身了?”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季翔一噎,奶糖卡在喉嚨裏有些難受,吞了吞口水才把它咽下。
季翔喘了口氣,側頭對上的是安越波瀾不驚的表情。他是真沒想到這人說話能直接到這個程度,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能把人吓死。
“…沒看。一般套路都這樣,張鳴遠已經得出經驗了,具體內容講了什麽也不會讓她知道。”加上季翔總能另辟蹊徑,從別的角度去解讀和教育,愣是把一些霸總文扭轉為建設祖國的勵志讀物。所以這也不怪玉瞳瞳覺得季翔講故事無趣,畢竟既要保持劇情合理內容又正能量,這難度系數還挺高的。
安越說:“那你書架裏還有一批待閱的?”她想起來。
“有些書我會看。”說完便沒了下文。
不知道什麽時候,季翔又剝了顆糖吃,這回吃的是硬糖,咬碎了吃發出輕響。空氣裏都多了些甜膩的味道,勾着深秋的冷風纏綿悱恻。
歪了歪頭,看到安越正在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季翔唇角輕扯。
“好奇什麽?”想到那天她也是這樣目光灼灼地看他眼睛,眼底下像藏了漩渦,吸着人的心跳跌入其中,抽身時還有些丢了魂似的恍然。
不過是一雙眼睛,就這麽要人命。如果真的身心都陷進去,季翔怕自己是要粉身碎骨了。
回了回神,季翔解釋:“放心吧,這種文的劇情黃不到哪裏去,真槍實彈的描寫很少,就是氛圍暧昧了點兒。”
安越沒想到他會解釋這個,忽然停下來,靠在一邊的欄杆上看他:“這些都是女性向的小說。”
見她停下,季翔才發現已經到公交站了。原來十幾分鐘能這麽短。
“嗯。”季翔低着頭,手指又在剝糖,“我之前看過一位和我同名卻不同姓的老師說,要愛具體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發現現在的女孩都喜歡這些抽象的人,所以也想看看那些女孩有多好騙。”
“嗯?”安越看着他,“我以為你會說,想試着成那樣的人。”
“我還需要嗎?”他也跟着笑笑。
不知道這一片的綠化是什麽樣的,夜間的迷疊香不減反增。跌跌撞撞的竟然一路蕩了過來,纏繞在鼻尖令人有些心馳神往。
他的确不需要。他光是這樣站着就招人喜歡,長相出衆的人總有這種本事。安越也見過不少人,能第一次見面就留下印象的,不是長得很“別致”就是長得很好看。而好看的人也很多,能好看到有辨識度得過目不忘的,似乎就只有眼前這一個。
像是小說裏走出來的人,可以滿足所有好騙女孩兒的夢。
沒有人不會喜歡他。
可是他卻不喜歡任何人。
安越別看了視線,不經意地滑開了他那過于清亮的目光,“所以你看這些小說,是想試着治愈心裏的那個東西嗎?”
安越問:“你喜歡好騙的女生?”
季翔說:“應該沒有一個男人不喜歡好騙的女人。”
“那你覺得我好騙嗎?”
安越忽然又側頭看他,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季翔感覺胸腔有什麽東西要跳了出來。
黑夜不講道理,模拟着一場又一場無聲的車禍,驚心動魄得讓人有些扶不穩。
此時,季翔借力靠在公交車站的廣告牌上,燈光照着他的側臉,高挺的鼻梁投下淺淡的陰影。
眼皮垂下來,笑了笑:“你應該是最難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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