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二口 心猿意馬

晚上, 蘇元夫、姜菀菀和童茜三人跟着冬嬸出門了。安越留下來收拾餐桌和照顧小寶。哄完小寶睡覺,夜裏又是剛洗完澡的時候,房間的窗戶一聲輕響, 高大的身影立在那。

安越走過去,打開窗戶。季翔手裏似乎拿了什麽東西, 擡眸時有些眼神閃過一絲慌亂。

“怎麽?”安越問。

這兩天, 季翔和其他人差不多屬于失聯狀态。要不是他每天回來都會敲一敲她的窗戶, 安越還真擔心他出了什麽事。但兩天下來,季翔除了吃不慣這邊的食物,看着瘦了點兒之外幾乎沒什麽變化。

他逛遍了整個村落, 包括附近的幾個。安越也不是沒有碰見過他,就今天上午還和蘇元夫他們看見季翔和一群孩子在田野裏玩,下午又和村裏的大爺大媽坐着曬太陽,走到哪兒都特紮眼。

“來交作業的?”隔着一扇窗,兩人一裏一外地站着。季翔看到裏頭的人發稍還氤氲着水汽,眼睛也在濕漉漉地看着他。

勾着唇片笑了下,“沒呢,先等一等。”

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晝夜溫差大, 夜間寒風陣陣。安越正想出去和他聊,卻被季翔一句話又摁了回去, “你別出來,外面風大。”

風确實大, 他的碎發都被吹亂了。晚上換了身黑色的沖鋒衣, 拉鏈直接拉到頂,倒也擋風,不算太冷。安越盯着他的眼睛笑:“那你還站外面?”

也不知道這喜歡敲人窗戶找人聊天的毛病是從哪兒學的。

“嗯。我聽說有個地方的風俗很浪漫, 是晚上要去找姑娘的話,得敲人窗戶。”

安越無語到想笑:“那不是敲人窗戶,是爬窗探妹。”

“是嗎?”他不是很懂民間的風俗習慣。

一樓的窗戶有些低,季翔幹脆将身子撐在窗臺上,身高往下壓,身後夜色如水蕩漾而開。

季翔随意問道:“什麽爬窗探妹。”

他很喜歡用這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勾着人把什麽話都說給他聽。聽的時候眼睛又總是溫和地注視着你,認真又專注,傾訴欲像野獸,被人溫柔地馴服,也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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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越不緊不慢地開口:“一種男女自由戀愛的風俗。但他們不能公開進行,所以當地青年只能在晚上的時候走街串寨,看到有哪家有姑娘在窗前探望,就扛着木梯來到吊腳樓的屋檐下,用牛腿琴和琵琶琴唱歌表達愛意。”

“假設兩個人情投意合,青年就将梯子架到窗前爬上去,兩人貼着窗子對歌。只有青年的歌聲動人,姑娘才會把窗戶打開。”

季翔聞言,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忽地了然點頭。安越沒看懂他其中的深意,下一秒就見他神情嚴肅地把窗戶合上了。

“……”

過了幾秒,季翔問:“這樣可以?”

這裏也沒吊腳樓啊,一樓小平房,也用不着梯子。他能做的只有把窗戶合上。再打開的時候,看到安越一臉又氣又想笑的表情。

安越忍着笑說:“這是侗族的風俗,不是壯族。”

季翔看着她,唇角也往上揚了揚。他皮膚白,這幾天曬勻了不少,看着倒是更順眼了點兒。眼角那塊皮膚薄薄的,眼尾依舊勾出一絲媚氣來。原先看到他那裏還有顆淡淡的淚痣,但這會兒看不太真切了。

像是找不到了一樣。

安越盯了一會兒,才問:“那句話現在聽懂了嗎?”

Duzbit angqu raemx。鴨子喜水。

很簡單的一句壯話。

安越也能看出來他确确實實是費了些功夫。村裏大都是中老年人,能流利說普通話的人不多。唯一好點兒的就是鄉鎮裏有小學,村裏的小孩兒基本上都會講普通話。所以季翔第一天找的就是這些群體。他的切入點還不錯,不知道收效如何。

壯話肯定是學了幾句的,雖然那一句不能作弊,但現在的季翔詞彙量估計也夠了。

鴨子,喜歡,水。

三個詞。

很簡單。

季翔卻眉心微攏,聲線淡淡地開口:“不知道。”很輕,夾在風裏稍微一蕩就被吹走了。

像是怎麽都抓不住的東西。他擡起清亮的黑眸,又答了句:“我還不知道,怎麽樣才算聽懂。”

他的眼神深沉,底下藏着某種隐忍克制的情緒。風一陣一陣地蕩過來,叩擊着人心裏的那扇門,想要得到一個回應。

寂靜的夜裏,無數人已經入眠。安靜的村莊在黑夜的掩護下藏着躁動的靈魂,在距離他們幾公裏的地方,有人正挑着東西上山。蜿蜒曲折的山路間,隊伍一個接一個。有人燒香、有人呢喃,有人對着山洞裏的神明叩拜祈願。

也有人夜裏無眠,敲開了姑娘的窗戶。兩顆心隔着一堵牆的距離,熱烈而又滾燙地跳動着。

在這一晚,每個人都虔誠如信徒。

他們看懂了彼此互相試探的眼神,卻又彼此掩藏。安越靜了靜,在這氣氛中率先冷卻下來,說:“語言本來就是比較難學的,尤其是這種少數民族語言。等你能加入村裏的情報站了,估計就是真的懂了。”

季翔眼底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直起身子将手插回褲袋裏,扯着嘴皮笑了下:“行吧。”準備走時又回頭,“對了,這個給你。”

季翔扔下一個小東西。

安越低頭,看到窗臺上的是個鴨子似的小藥包。村裏有不少老人都會做些小玩意兒,往裏加些中草藥随身攜帶。但眼前這個卻不如往常見的精致,看着像是臨時加工趕出來的。鴨嘴歪歪扭扭的,看着特別傻。

扔在床上的手機同時震了一聲——

【X:今晚睡個好覺。】

次日,那坡的人幾乎全員出動趕往麥嶺鎮。歌圩節上午七點就開始,早上六點多的時候就能聽到各種摩托車和拖拉機的聲音。蘇元夫站在院子裏刷牙,睡眼惺忪的,看着村口那條馬路上還有不少小轎車開過。

冬嬸在房間裏挑衣服穿,換了一套又一套。最後還是安越給她選了一條裙子,冬嬸才心滿意足地誇還是幹女兒的眼光好。

季翔從房間裏出來,看到姜菀菀和童茜也都擠在冬嬸他們那屋,熱鬧非凡。他揉了揉睡眼,啞着聲兒開腔問坐在椅子上喝粥的小寶,“你姑姑她們在做什麽?”

小寶晃着兩條小短腿:“在換漂亮衣服。她們不讓小寶進去。”

南方的天氣一如既往的好。十一月底都不見降溫,清晨陽光大片大片地灑在田野上。季翔和蘇元夫兩個糙漢子都是起來捧了把冷水洗漱就完事兒,但那幾個姑娘說是要去鎮上趕歌圩,都擠在一屋換衣服。

蘇元夫搞不懂這些女生,挨着季翔肩膀說話。他覺得還是男生好,尤其是季翔,簡直就是男神一樣的存在。倒不是完全因為人外形好,而是他看着做什麽都太穩太正了。蘇元夫一看到人就覺得親近,安全感爆棚,叭叭的什麽話都想對他說。

這兩天沒見——晚上也基本上算沒見着,季翔回來時他都睡下了。這會兒他憋了一肚子的話終于跟倒豆子似的倒了個痛快。

身後突然傳來姜菀菀大嗓門的喊聲,蘇元夫一回頭,才發現她們換的是壯服。姜菀菀穿得是紅底,童茜藍底,都是連衣長裙,顏色特別正,裙擺很大,上面綴着繁複的花紋格外豔麗。

蘇元夫瞬間就看呆了,舌頭都捋不直,用胳膊肘戳季翔:“翔……翔哥,回頭。”

安越正好這會兒走出來,身上穿的是大紅色的那套,那飽和度很高的顏色襯得人嬌豔又明麗。

這套衣服和當時校聯運動會上的那套完全不同,但少女明豔的面容卻漸漸重合。

安越這套衣袖偏短,露出的一截胳膊細白,小腿也露了半截,細細的腳踝精致瑩白。這時季翔才發現她腳踝上系了條紅繩,上面綴了顆桃核似的小玩意兒和一顆白色的犬牙。

姜菀菀叉着腰走過來笑他們:“怎麽樣!是不是看呆了!”

濾鏡瞬間粉碎,但也不妨礙蘇元夫大誇特誇:“哇!哇!這些衣服哪來的,也太好看了吧!”

為了避免誤會,蘇元夫糾正:“當然我是在誇安越姐和童茜學姐,和你沒什麽關系。”

“去你的!女孩子要一起誇的知不知道!”

“喂喂喂,別這麽暴力。你看安越姐也是穿的紅色,人家就很文靜端莊。”

“蘇元夫我看你是又想被狗咬了。”

兩人在門口折騰出雞飛狗跳的架勢,安越莫名地覺得這兩人的相處方式還挺像郭霖和許彎彎的。但郭霖就沒這麽勇了,哪兒還敢拿掃把和人上下追逐,只會縮在角落裏然後勸許彎彎君子動口不動手。

冬嬸被這兩人轉得頭暈,催着他們趕緊出發。今天歌圩節熱鬧,十裏八鄉的人都會趕過來,還有一些慕名而來的游客和民俗學者也會來。現在路上已經堵了不少車,再晚的話只有摩托車能開進去。

蘇元夫起初還不信,鄉下還能堵車?但一個小時之後,許多人都不得不下車徒步而行,望着眼前的那人山人海,他才算見識到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宜北更堵的地兒。

簡直寸步難行。

好在等路堵起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快到鎮上了。往常的歌圩擂臺都搭在山間,近幾年政府出資打造文化品牌,才将舞臺移到了鎮上。此時整個小鎮都被裝飾過,節慶氣息濃郁,望着這人海,蘇元夫開始相信歌海這一詞也不是虛的了。

一路上,大家都被節慶的氣氛感染着,笑容洋溢。姜菀菀看到路邊還搭了美食街,看到有輛拖拉機的車頭竟然哐哐哐地能炸出米花。新奇得不得了,立馬去掰了幾節,插在五指上和童茜兩人互扮“九陰白骨爪”。

大家都很開心。

只有季翔和安越兩個人一路無話。小鎮被聳起的青山包裹着,底下街道行走的全是人。車輛已經卡在外面進不去。

季翔和安越兩人原本分開走的,但人太多,左右前後都被推搡一下,又将兩個漸行漸遠的人重新推到一起。在擁擠的人群中,手背時不時擦碰到。皮膚柔軟,像是故意拿了把羽毛輕刷着。

有幾次對方的指尖都蹭到了她的手心,活像擦槍走火般。安越頭皮微微炸得發麻,心跳到了嗓子眼。這種淺嘗即止的觸碰令人心猿意馬。

好似下一秒身側的人就要伸手牽住她的,十指溫柔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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