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八口 覺得自己像個賊

第二天醒來時, 季翔已經走了。床頭放着一堆東西,日用品、洗漱用具、暖寶寶貼,還有一份早餐, 紅豆花生粥。

他走時把蘇元夫叫了過來,順便把行李也帶上。時間剛好是早上七點, 天還不算亮。從那坡到鎮上并不怎麽方便, 所以也只是蘇元夫一個人來了而已, 到時還得想辦法把那輛摩托車還回去。

蘇元夫當時很想問問季翔,他們兩人到怎麽回事,但是不知前因後果的, 感覺又有些唐突。別看季翔人好說話,碰到這種感情私事,他未必會開腔理你。現在看到安越知道季翔真的掐點走了後,一下子變得疏遠冷淡,誰都近不了她身的樣子,他更不敢開口。

十二月中旬,宜北迎來了初雪,比起往年來說,要遲了十多天。體育館內幾乎沒多少人, 只有幾個男生在場上打籃球。球鞋磨擦地板上的響聲刺耳,不知道是誰又投了一個三分球, 籃球落地發出咚咚的悶響,幾個大男孩發出興奮的叫聲。

座位席中, 坐着一個黑衣黑褲的男生。冷白皮, 長相優越,整個人閑散地靠在椅背上,低頭玩着手機看都沒看場上一眼。

“不是, 我說,老季你這可就沒意思了啊。”中場休息,張鳴遠拿着毛巾擦汗。單腳踩在臺階上,擡頭看着座位席上的人。

這人都回來好幾天了。持續一個星期都是這樣一副狀态,約他喝酒他又滴酒不沾,約他打球他又天天在這兒當替補,跟沒長骨頭似地賴在座椅上玩手機。

季翔沒說話,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想搭理。張鳴遠磨着腮幫子,把手中的毛巾擰成一股繩,上去就是套住他脖子逼問:“到底咋回事啊,回來連個屁都不放?”

另外一個人走過來,擰開一瓶礦泉水,“你能別煩他?看我翔哥現在這個樣子多帥,你永遠不知道怎麽欣賞一個男人憂郁的氣質。”

“卧槽,老白你是暗戀我翔是不是?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白賀祎笑着罵了句:“傻逼。”

幾個人又扯着張鳴遠回到了球場,劉皓休息,坐在他身邊開了一瓶礦泉水。遞過去:“這狀态怎麽回事啊?”

“沒怎麽回事。”季翔把手機揣回兜裏。接過他的水喝了幾口,擰回瓶蓋後将手抵在膝蓋上。

劉皓說:“張鳴遠那家夥聽說你跟安越在那坡,哭天搶地了好幾個晚上。但是現在看你回來,也沒讨着什麽便宜。”

季翔又靠回椅子上,眼睫垂下來,壓着一片晦暗不明的情緒:“是嗎。”

球場上的張鳴遠似乎長了順風耳,隔老遠都能聽到他們的說話聲,在傳球的間隙沖着座位席上的人喊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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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季,你這狗東西魅力不行啊!別整天爛泥似的癱着了,下來!”張鳴遠瘋狂嘲笑。

季翔沒理他,只對劉皓說:“明天我回游泳隊。”

“嗯?”劉皓驚呆了,看着他從座位上站起來,“什麽?”

“羅夢龍說明天有小組賽,順便測一測我現在的水平。”季翔撿起外套,又對着球場那邊揚了揚下巴,“球你們慢慢打,我走了。”

體育館門口,正好走來一個女生。紮着高馬尾,穿着一身顏色鮮豔的運動裝,眉飛色舞地笑着。見到季翔要走,沈梨吹了記口哨。

“晚上有空?”季翔忽然在她身後停下腳步。

沈梨聞言立馬後退幾步,倒回人面前,“你約我啊?”

季翔:“如果沒有也沒事。”

“那必須有啊。”沈梨笑得一臉燦爛,“近了我姐們身兒又被踹回來的男人,這頹廢的模樣,總是這麽迷人。我時常百看不厭。”

季翔單手揣在褲袋裏,歪着腦袋有些吊兒郎當地笑:“我不是第一個?”

“NONONO。”沈梨豎起食指搖擺,“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是我希望,你能終結她的這場無謂的游戲。”

季翔扯了扯嘴角,拿着外套走了。

沈梨回過頭去看。這男人,光是背影都勾人啊。她開始感嘆自己那姐們真是越來越狠了,這麽帥的男人都敢踹。

等人差不多消失在體育館門口,沈梨惡作劇地大喊了一聲:“你倒是給我留個聯系方式啊!要是安越不泡你,姐姐我也可以啊!”

晚上,沈梨回到公寓,廚房那邊已經飄出了飯菜香。她抛起桌上的蘋果啃了一口,走到廚房。

“真是賢妻良母啊,你說我要是個男人多好。”沈梨撐在流理臺上感嘆。

安越在炒最後一個菜,頭也不回地答:“現在變.性手術很成熟,你有這個想法的話,我可以資助。”

沈梨繼續笑,盯着她說:“不過呢,我今天在體育館見到你男人了。”

“哪個?”

“啧啧啧,瞧你這語氣,還哪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海後。”

安越把菜端出去,回廚房洗手然後摘了圍裙。把她手中的蘋果拿掉,“少點八卦能讓你活得更長久。”

這毫無威懾力的威脅。沈梨望着她的背影會心一笑,跟着坐到餐桌上。捏着筷子問:“你這都回來好幾天了,一回來就住我這兒,連宿舍都不回。難道不是想在A大偶遇你男人的嗎?”

安越夾了塊糖醋裏脊堵住她的嘴,“張允琪回來了,她現在住在我那裏。”頓了頓,又說,“張松菁也在。”

沈梨嚼着那塊肉香四溢的裏脊,愣了,“她們回來了?”

“嗯。”

“靠…”沈梨警惕地問,“回來搶你爸那房子的?”

“你覺得可能嗎?”

“那确實不太可能。你們家張女士是什麽人啊,都在國外打下半邊天了,還稀罕你爸在宜北的這幾套房子?”

安越的手藝确實沒得說。沈梨嘗了一口後就停不下來,大半碗飯就着菜吃下,肚子墊了個半飽,她才繼續問:“你那男人今晚約我,你說我要不要去?畢竟我對我姐們還是無敵忠誠的,你一聲令下,我絕對服從。”

安越聞言,心顫抖了一下。忍了片刻,才忍不住問:“他怎麽樣?”

沈梨就知道這兩人不簡單,咬着筷子吊兒郎當地答:“啧,這怎麽說呢?比之前長得要更帥一點了,身材也很好。聽說回游泳隊了,那腹肌和人魚線簡直——我靠好好好,我不瞎說了。”

安越把筷子從人嘴裏扯出來,眼神淡漠得有些吓人。

沈梨老實交代:“就那樣啊。我怎麽知道怎麽樣,你想知道的話,還不如自己去見他。說實話,你到底做了什麽虧心事這麽畏畏縮縮的?”

安越放下筷子,忽然沉默。她的事情一向不會和別人說,因為身邊也沒有幾個算得上朋友的朋友。只有沈梨是例外。

旁人看她總覺得這人挺傲挺冷的,甚至有點恃美行兇的意思,那麽難相處。安越不想去辯解什麽,甚至她都覺得自己難相處。她可以忽視外界所有人的惡意,因為那些人和她都沒什麽關系。可是她卻沒有辦法跟自己和解。

安越突然問:“沈梨,你自己一個人住,叔叔阿姨他們會過來看你嗎?”

“廢話。我媽知道我自己出來租了套公寓,當天晚上就想打包過來和我住了。要不是我爸攔住說給閨女一點空間,她得紮根在這兒。”

說起這個,沈梨就腦殼疼,“雖然我自己住生活質量不怎麽樣吧,但精神質量那可是打滿星的。不過周末還是會來,攔都攔不住,這幾天她知道你在,就沒過來了。”

“你媽雖然唠叨,但她是真的愛你。”安越低頭吃米飯。

沈梨從中覺出味來,情緒稍低。安越家的事,沈梨是知道的,但有的時候也是不太敢問。

“她沒給你打電話嗎?”

“在那坡的時候,打過兩次。”安越說,“一次是通知我她回來了,一次是讓我回宜北,準備準備,然後出國。”

“我靠,她這幹嘛啊?她一回來你就要走?”

安越扯着嘴角笑,“這不是很正常的嗎?我得躲着她才好。”

沈梨忽然覺得很難受,心疼地抱着她的肩膀。

安越說:“剛你說錯了一點。周末你媽也來過,我做飯的時候,看到冰箱裏她買的菜了。”

她微微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其實我挺羨慕你的。因為你的媽媽,就真的只是你一個人的媽媽。我們家不是獨生子女的家庭,所以當張允琪一生下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不會是我一個人的媽媽了。她還有個标簽,叫張允琪的媽媽。你說那麽多二胎家庭裏,也有人是把一碗水端平的,但是我們家就不太一樣——”

“她把所有水都端給了張允琪。”

沈梨的心都沉了下來。

假設現在安遠照還活着的話,可能還會覺得即便張松菁不偏愛她,也有一個爸爸疼着。可是安越知道,安遠照也是個以事業為重的男人,就算他不像張松菁那樣忌諱那些東西,但是也會因為各種忙碌的社交、數不清的應酬,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視她。

“當年我爸走的時候,她把我接到紐約,我以為我可以和她一起生活了。可是沒想到第二天她就把我送到了洛杉矶。我還記得出發前的那天早上,我和張允琪一起吃早餐。我看到冰箱裏有塊草莓蛋糕,很想吃,就跟她說:我們偷偷吃掉它吧。張允琪覺得我很奇怪,說:為什麽要偷偷呢?這本來就是媽媽買給我吃的啊。”

“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賊。張允琪能理所當然地把那塊草莓蛋糕當成是媽媽全部的愛,而我卻連碰一碰都不敢。”

沈梨的鼻子酸得發堵,把眼淚蹭到她肩膀上,嚎得像個鬼,“難怪我當年在洛杉矶請你吃了塊草莓蛋糕,你就哭成那個樣子。早知道我就把整個蛋糕店都買下來給你了。”

安越嫌棄地拍開她,突然笑了。想到季翔,嘴角又往下壓了壓,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輕聲說:“所以當時在那坡,我沒忍住,也嘗了一口……”

那沒有蛋糕的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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