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坦然
這日午膳,溫餘容收拾了極為豐盛的一頓,自己做的五毒餅鮮香酥脆,吃得人贊不絕口,飯後,蒸熟的粽子被堆成車馬形,白糯米的粽子、豆沙的粽子和新鮮的肉粽,喜歡哪一口的都能找到合口味的。
溫煦武幼年時長在長安縣郊,少年在江南,天南海北不拘哪出的吃食都喜歡,其他人或有吃不慣甜的,或有吃不慣鹹的,但是都說好,東方子午臨走還帶了一兜回去說是送兄長。
這日是五月初三,趙伯朗戀戀不舍地想留下來度夜,溫煦武常和好友抵足而眠,不覺如何,溫餘容也無所謂,他弟弟大了交了朋友圍爐夜話也屬正常。只是趙伯朗的小厮不敢留主子無故外宿,好勸歹勸地勸回去了,臨去趙伯朗還說初六一定來。
擦黑溫煦武練功完畢,吃井水湃過的枇杷,酸得倒牙,溫餘容将雞鴨歸籠,回來見他抽氣的樣子,不由莞爾。
溫煦武惱得沖他哥撒嬌:“哥哥竟然嘲笑我!”
溫餘容摸摸他的腦袋,塞給他一塊香瓜,溫煦武龇一口大白牙,邊啃甜甜的香瓜,邊問道:“哥,你和趙兄認識啊?”
“以前認識,沒料到你拜了他祖父為師。”
“這就是緣法。”溫煦武繼續傻樂,“趙兄為人總是淡淡的,罕見的寡言脾氣,據聞趙家嫂子一年聽他說話也不超過一百句,倒是和哥哥說了那麽多。”
溫餘容但笑不應。
“趙大哥一身本事了得,又曾經上戰場搏殺過,趙大哥都誇我好,哥,你應該更有信心了吧?将來我一定能買套很大很大很大的宅子,把哥哥當老祖宗供起來。”
溫餘容更是笑得前仰後合,淚花都快忍出來了。
他這半生,看錯過許多人,做錯過很多事,後悔過很多年,卻唯獨沒錯過這一位弟弟。
“怎麽又笑我?我哪兒說錯了,哥——”
就是煩人了點,不過,畢竟還是小孩子嘛……
東方子午離了溫家,因貪吃耽擱時間,一路緊趕慢趕,好歹在城門封閉前進了長安城,眼看着回宮來不及,少不得要挨罵了,他将眼珠一轉,帶着貼心好侍衛直接去了他大哥家。
靖王府已經被封閉了兩個多月,李久不服軟,皇帝陛下更加不服軟,任寵妃婉昭儀日日當風流淚,也沒放李久出來。
好在雖然禁止靖王出入,卻不曾禁皇帝陛下的小兒子李小五進去看望一母同胞的兄長。
李小五自己拎着粽子,問明兄長的位置,興沖沖地沖進他哥的書房,一進門先吼:“哥,我見着你那小情兒了——”
“出去!誰家的規矩?”李久自書桌後擡起頭來喝道。
李小五這才發現,地上有個十四五歲的侍女在跪地求饒,旁邊碎瓷片熱湯飯灑了一地,他剛生起些愧疚就被李久那一喝給說沒了:“在你這我何時守過那些規矩?你心裏有火,怎麽沖我發?”
李久朝他狠狠一瞪,小五知道他這是認真的,只好氣呼呼地走出去,把門拍得震天響:“大哥,五弟前來拜見。”
李久低沉地應道:“進來。”
李小五拖着腳進來,行禮道:“弟弟問哥哥好。”
“免。坐。”
李小五嘟着嘴,将粽子堆在他書桌上,在一旁坐了,将那侍女打量幾十個來回,笑道:“真是可憐見的,她怎麽得罪你了?”
“擅闖書房。”
“擅闖書房?那不是可以直接拖出去杖責麽?怎麽還留着。”
侍女驚慌失措,一步一蹭上前來抱住了小五的腿:“婢子,婢子是昭儀殿下賞的,殿下不看僧面也看昭儀殿下的面子呀!”
“母親賞的?”這确實有些難辦了,小五皺着眉頭去看李久,“她新來不懂規矩,不如從……”
“不行。”李久冷笑一聲,伸手扯起一道懿旨扔在地上,再澆了一杯茶上去,“宮女陳氏,因不滿被送出宮廷,企圖違抗昭儀的懿旨,着杖——退回掖庭。”
李小五的表情一瞬間僵硬了一下,待那侍女被帶走之後,他輕聲說道:“我還以為,哥哥會說杖斃了。”
李久道:“要積德。再者我也該收斂脾氣了,那年若非我太急躁暴虐,也不會害他——你剛才說見到誰了?”
“你知道啊,這幾個月我一直混在武舉子中。上月去了安陵趙老先生家混飯,結識了一個姓溫的舉子,怕打草驚蛇就不曾刻意打聽,好容易結交了,今兒他終于帶我去了他家。我看他哥哥,和你說的‘夫人’對得上,村裏說的落腳時間也對,我估摸着就是他,人倒是很好,做得一手好菜,他做的粽子我也帶了些來,也奇了,和宮裏的一個味兒。他叫溫餘容,他弟弟溫煦武,我沒弄錯人吧?”
“他怎麽樣,過得好不好?住的地方可清淨?可有人欺負他?他家怎麽樣,缺不缺什麽?”
李小五見他冷面閻王似的哥哥忽然就變了個表情,不免有幾分好笑:“挺好,我看着他雖然有些幹瘦,氣色卻很好,精神很足,家裏也是有些家底的樣子,他弟弟待他極為恭順。我回程時在村裏打聽過了,都說他家極好,人人都誇,尤其說到鎮上雞鴨行想招攬他,他炕雞鴨很有一手,憑這個也當衣食無憂。又聽聞村裏好些人家動了心思,連縣城裏,都有人想,嗯,哥哥應該懂的。”
果然李久臉立刻綠了。
李小五繼續說道:“唉,這位溫大郎,若是個女子,又不是殘疾,只怕做你的正妻都綽有餘裕。我看,不如哥哥先服軟,迎了那楚家小姐為妻,先脫身出來,往後納個側妃也并不困難。你只管寵着溫大郎,正妻便絕不敢慢待他,而以他的性子,也不侍寵生驕,豈不兩全?”
“你這是什麽話?頭先容容身在我府裏,我哪裏不疼他,結果下面的人可善待了一分?他惹怒我的那事兒,我至今沒查出幕後黑手來,想來總不過是那些人。這人還沒進府,就設法鏟除對手,這樣的女子,我決不讓她進門。再者,尊着一個,寵着一個,和如今宮裏有什麽區別。只可惜母親看不透。陛下除非在皇後殿下那裏吃了虧,要拿母親氣一氣皇後殿下,否則,何嘗理過母親?我不願意世上再多一個母親。”
李小五道:“我便放心了,我只怕哥哥真存了這意思。溫大郎是個好的,而且對哥哥也不無裨益。一個娶了貧寒男子的親王,總比娶了衛國公嫡長女的親王更讓人放心吧?”
“我想和他長長久久、名正言順地好,和別的事沒幹系。”
“即使要舍了東宮之位?”
“即使要舍了龍椅。縱手握天下,卻和他成了怨侶,不就是咱父親這樣的結局麽,又有什麽意思。我知道我不是這塊料。更說了,你覺着,這東宮之尊是咱們兩個能想的?”
“哥哥這話說得毒。宮裏五個皇子,哥哥最長我最小,早早就被排出了太子人選。但不知二哥三哥四哥,誰是聖上的選中?”
“只怕都不是,況且陛下連矮子裏頭拔高個兒的事都不想做。可惜了,誰讓陛下就生了咱們五個。”
“我只可惜,哥哥沒托生在椒房宮裏。”
“未必不是好事。”李久沉吟片刻,只覺坦然。雖然無緣東宮很值得遺憾,然則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從泥沼中脫身出來,掙得一線與卿卿長相厮守的希望,又未嘗不是幸事。
作者有話要說:
溫餘容:你弟弟真多
李久:不如你弟弟一個。這沒啥好嫉妒的。
溫餘容:嫉汝女弟的妒。我只是同情某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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