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衛氏父女
書信攢了一小匣的時候,武舉也開始了。
李久暗暗注意着溫煦武的表現,從不在表面問,也不與任何人說,即便如此,關于溫煦武的評價依然像雪花一樣飛來。
字好。文好。通律法。知民事。精于兵法。長于武略。洞事如觀火。察情有分寸。實戰七戰七勝。沙盤未嘗敗績。對同輩謙遜有禮。對師長溫和恭順。為人不卑不亢。萬事有法有度。連軍需轉運都是全甲等通過。至于馭馬騎射無可挑剔。簡直十全十美。再無一個錯處。
不論天份、禀賦、努力、勤勉、變通……凡是考了的科目,科科都是甲等第一,每考完一科判分彙總,李久就眼看着溫煦武将其他人甩得越來越遠,連皇帝陛下都對他格外關注。
李久在欣慰之餘,不由得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這樣厲害的人物,怎麽會被他假裝失憶騙過去呢?
要麽是他對一切都有信心,故而不打算戳穿;又或者,是有人讓他不要戳穿。
不想說破他的假裝,是不是他在心底深處還有一分惦念?
抱着這樣美好的假想,李久覺得未來風光無限啊,連枯燥乏味的公文也可愛了起來。
聲勢浩大的武舉直到十二月中旬才落幕。最終結果要到上元過後才公布,不過名次如何,成績如何,何去何從,大多人心裏有數。溫煦武是板上釘釘要去将學宮學幾年後從軍的人,前途一片光明,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李久并沒有出面照顧他,暗地裏也不曾幫什麽。天資獨厚到了溫煦武這份上,李久再給他幫助就不是錦上添花,而是捧殺。
不過眼看快到了年關底下,李久數着日子,離最忙的時候還有幾天空隙,幹脆點了幾個人,打着出城田獵的幌子,往安陵縣看媳婦去了。
雪後的村莊像一幅水墨畫卷一樣明澈秀美。
李久沿河行了一段,白白的雪,黑黑的樹,襯着黃骠馬紅羽氅十分鮮活,本就形容出衆的李久看起來更如畫中神仙一樣。轉過最後一個彎以前,李久還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鏡子照照,整整鬓發衣領,調整表情,務求完美無缺。
然而轉過彎兒以後,李久就笑不出來了。
溫餘容家門口停着一輛簡單的馬車,一個中年漢子與一個十五六歲着男裝的少女正在從車上搬東西,溫餘容在旁邊撘手,不過溫煦武總是搶在他前面把事做了。
經月不見,裹着兔皮袍子的溫餘容越發容光煥發,溫煦武似乎又蹿高了一節,本就高大的少年愈發顯得魁梧。
而那少女身着绛紅色男式圓領袍,下穿黑白間色的褲子,頭發梳成光溜溜的一個圓髻,紮一根通紅的絲縧發帶,略顯深邃的面孔毫不遮掩地顯露人前。看起來是個爽朗人,對着溫餘容言笑晏晏時似乎又有些羞澀的模樣。
李久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一聲,這女子家裏該不會看上了溫餘容吧!究竟是哪裏來的妖怪,竟敢和他搶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久氣勢洶洶地殺将過去,那少女和大漢早看見他們了,因溫餘容和溫煦武沒有什麽表示,他們以為是朋友,忽然李久變了臉色,兇神惡煞地殺來,身後還跟着一大群好手,少女和大漢又以為是尋事的,瞬間少女提劍在手,大漢手裏也多了把明晃晃的彎刀。
溫餘容見勢不妙,打着手勢讓煦武解釋了一下,主動迎上前來,李久哪裏還看得見別人,立馬将臉色換做歡喜,遠遠的就跳下馬來,一路狂奔到跟前,先把人抱住了,用力一按,再偷偷看那父女的臉色,只見大漢微露詫異,并無惱怒,那少女倒是有些酸澀的模樣,卻不必太在意。
李久大覺心安,道:“多日不見,卿向來可好?”
溫餘容暗暗踩他一腳,溫煦武上前要将他哥救出來,鼓着眼睛道:“有事說事,幹什麽動手動腳!”
李久滿臉委屈,不肯放開溫餘容的手,便死死抓着他,道:“我好容易得閑來陪卿——陪容——陪容兄,容兄弟卻這樣嫌棄我,我好生委屈。”
溫煦武轉過頭去忍下翻湧的反胃之感,溫餘容也好不到哪去,也是翻着白眼哽脖子,李久不依不饒地挽上了胳膊,道:“這兩位是?我以前沒見過,若是你們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溫煦武盯了他不規矩的手一眼,到底這不是鬧翻的場合,李久雖黏糊他哥,卻從無強迫之意,也不做害人之事,就是煩了點,此時又是武舉出結果的節骨眼上,若武舉不成,他可拿什麽護着他哥一輩子呢?于是溫煦武便只能邊設法插進去分開他們邊極不情願地說道:“這是衛伯和衛伯的女兒三姐。衛伯自家經營馬場,我的那匹烏雲就是衛伯的馬場供的。”又與衛家父女道:“這是……我哥以前的東家,李大公子。”
衛伯和三姐真信了他才有鬼,不過他不說破,衛家父女也不會窮根究底,當下見了禮,衛伯父女取了禮物,一行人進了院子,侍衛們留下三個跟着李久,剩下的都各自散了。
進得門來,李久先将府裏帶出來的糕點幹果攢盒放下,挑出口碑最好的幾種擺在溫餘容跟前。一瞬間屋內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溫餘容身上,溫餘容深吸一口氣,含笑搖頭。
李久失落地收回手,将攢盒交給侍衛放到一旁,又送上第二份禮物——一盆越冬的芍藥。溫餘容仍然微微笑着,點點頭,溫煦武就把花搬到暖暖的內室去了。
李久如何沒發現溫餘容笑得敷衍,又送上第三份禮物——秋獵的收獲,山雞野鴨羊狐兔,有硝好的皮子,也有風幹熏幹的肉,也有活的,足可讓他們過個肥年了。這卻是很不錯的,溫餘容掃了一眼禮單,裏頭很有些東西能給溫煦武補補身體,便笑納了。這次他笑得真心實意,李久也算摸到了一些門路。
讓溫餘容笑了一笑,李久才有閑情逸致打量那衛家父女兩個。衛伯面帶風霜,笑容和藹,手上的繭子出賣了他的功夫可能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簡單。衛三姐修眉俊目,英氣勃發,筋骨挺拔,身形矯健,周身的氣質确與尋常女子不同,見之難忘。
李久問道:“未知衛伯的馬場是哪一處?我看着外頭挽車的五花馬好個精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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