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夜話

前來吃酒的客人很多,溫煦武的好朋友就有十五六七個,溫餘容不曾拘束得他們,任由他們一徑鬧到了深夜。

溫煦武将自己的屋子讓給晚歸的人,卻跑到兄長那裏蹭屋子。

晚上溫餘容安撫好李久,悄悄披衣起身到了溫煦武房裏,問他:“你和宋家那位,怎麽回事?”

“和她鬥了兩句嘴——她長得可真漂亮,但也就是這樣了。”溫煦武反手摁住他哥的肩膀,“哥哥就放寬心吧,她是宋家的女孩兒,我不會對她有什麽想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想法是很好的。我怕你受傷。”

“自古來這男女的事,男人從不吃虧。何況,我們知道的比宋家多。反倒是哥哥你,李久他待你好嗎?”

“很好。若他一直如此,卻是再好不過的歸宿,反而是我配不上他。我心裏沒底。”

“我可是頭一次聽哥哥說沒底。以往哥哥都只告訴我‘這事我來料理’‘你管好你自己,其他的我來’‘我自有數,你不用擔心’……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在李久身上沒底。其實這有什麽可沒底的,和我一樣,不要把心把感情賠給對方就完了。”

“說得輕巧,哪裏好做到。靖王真心待一個人,那個人很難不動心。當年廉公子,怎樣孤傲的人品,不照樣化作了繞指柔。我拿什麽和他比,都輸過一回了。”

“哥哥呀,我不知道當年的事,但是我相信,你寫的這個什麽公子,就是化成繞腿柔,也是他自己的事,是他單方面的事,靖王怎麽想,不一定。世上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我都得喜歡回去不成?同樣的,喜歡李久,李久就得喜歡回去啊?反正我不相信靖王會戀慕他人。靖王滿心滿眼就只有哥哥你一個。我看的真真的。我說這個不是勸哥哥答允他什麽,只是希望哥哥不要困住自己。”

在房間外面偷窺的李久抓耳撓腮。

他家卿卿怎麽突然改寫了呢,他寫的什麽他看不到啊!他的小舅子倒是很不錯,表面上和他互看不順眼,關鍵時刻還是很給力的嘛,聽聽聽聽,這話說得多中聽!

溫餘容捏着手指停頓了一會兒,才寫道:“我也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再者,天塹鴻溝的差距,不由得我不多想。”

“這有什麽,就算是條蛇,你将它扒皮拆肉熬湯吃了,毒腺還能丢藥房賣幾個錢呢,最要緊的是自己足夠強大。這樣即使将來靖王有反複,也不用怕。玩過就扔,誰不會?靖王做得到,咱們為什麽做不到?”

倒是來玩啊!他敢來他就敢讓他有來無回一輩子搭在他這兒!李久用力捏着牆磚默默地在心裏咆哮,光說不練假把式,我這寬衣解帶坦坦蕩蕩随你玩,你倒放馬過來啊!

“說的輕巧。他是靖親王。咱們是什麽人?”

“那又如何?這些都是借口。我就問哥哥一件事:哥哥讓他住下來,是想和他試試看,還是為了我?說句心裏話,能搭上朝中權貴,固然是很好的。我是人,是凡人,還未成聖,難免會有些虛榮,會有些投機取巧的想法。但是,所有這些前程富貴榮耀抱負,和哥哥比起來,什麽都不是。哥哥你就和我透個底,是不是因為我?”

“否。”

李久狂喜。

溫餘容只寫了一個字,橫撇豎點豎折橫,是個“否”字。

不是因為溫煦武,那就是真的想和他再試試。

溫餘容繼續寫道:“靖王自幼時輾轉歸朝後,一生順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和他強擰反而會讓他執着于此。倒不如順了他,保不齊哪天就好說好散了,到那時我仍回來種地。”

“那可別——我可不想種地。我一直想着呢将來換了大點兒的屋子,哥哥供在上房,我在家的時候,做飯給我吃,我出去打仗,哥哥給我看家。”

“那時你有妻有子,我也有手有腳,要你供着我做什麽?”

溫煦武往溫餘容身上一蹭又一蹭:“都說兄弟是手足嗎,不要媳婦也不能不要哥哥哦——這麽說,靖王也就是件好看的衣服呀。”

溫餘容搭着弟弟的肩直笑,李久嫉妒得眼眶都泛綠。

混蛋!誰讓你蹭的!就算你是他弟弟也不能這麽蹭啊!還不快放手!

“好啦,哥哥,快回房休息吧,明兒一早哥哥還要給做我幹糧咧!”

“你也早點休息。”溫餘容向他點點頭,溫煦武随手撈起風燈,護着他哥出了門。

空蕩蕩的走廊沒有人影,李久早就跑了。

溫餘容垂着頭,溫煦武挽着他的胳膊,二人并肩從房門口走到了窗下,溫餘容突然停住腳步。

“哥?”

溫餘容朝窗框上努嘴。

溫煦武将風燈一提,赫然十個指印印在窗框旁邊的青磚上。

溫煦武伸手比了一下,道:“這是……靖王的?”

溫餘容沒點頭也沒搖頭。

“還好剛才咱們沒說最要命的。看這指痕深的,靖王的功夫還真是深不可測。”

“若你自小得名師授課,天材地寶無不予取予求,奇門功法随你選擇,水軍陸軍名帶你征伐,你的成就必在靖王之上。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怎麽不公。靖王有這個有那個,唯獨沒哥哥。”

這話說得熨帖極了,熨帖得溫餘容都有些心熱,他側頭又盯了那指印一眼,準備叫人來更換石磚。

才搬進新房子一天就要修補,真是不吉利。

想到造成這個不吉利的人,溫餘容更憂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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