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口是心非
阿醉初聞此言, 有些不解,轉着眼珠兒想了會兒,才恍然道:“先生說那登徒子?”
“這幾日不曾見, 想必是連連吃閉門羹, 終于學乖了罷, 也好, 先生不用再受其叨擾了。”阿醉見宋逾白不言語, 顧自笑言。
宋逾白聽到她這番話,面上好似無甚情緒, 輕描淡寫地颔首:“嗯, 也好。”
只是這個好字,聽着卻有些咬牙切齒。
“今日太陽不錯。”宋逾白忽的看向弦窗之外, 沒頭沒腦說。
阿醉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将撐着窗子的木棍向上挪,露出更多的天空,許是因為入秋了的緣故, 碧空如洗, 高遠遼闊。
她眯着眼睛感受了一番微風拂面,笑道:“是,這麽好的天, 先生莫不想出去走走?”
若是往日,宋逾白一向不願耗費體力, 這次卻很快應下,擡腿出了門。
花叢裏的花謝了一些,又開了一些, 仍然是百花争豔, 暗香浮動, 香氣黏稠地附着在衣擺上,帶出一片花瓣的漣漪。
宋逾白走到那日吹笛的樹下,卻無心奏樂,只對着眼前的小徑看了一會兒,內心有些焦躁,好像在盼望着什麽。
過了不知多久,她抿唇,目光漸冷。
果然,無論是何人都不可信,大抵都是嘴上說得好聽,一旦知道她是女子,便再也不肯來了。
但是心中雖有怨氣,卻也發不到夏無心身上,畢竟一開始便是她有意逃避,而如今,也應當是她想要的結果。
只是一顆玲珑心,總有它自己的執念。
她正垂眸思忖,面前的空氣忽然如水波般擴散開來,宋逾白猛地擡眼,心中一震,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破空出現,長須飒飒,踏步而來。
看清那人面貌後,宋逾白方才蕩起的心重歸平靜,負手上前,道了一聲:“東逢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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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正是夏春秋,他此時面帶喜氣,曠闊四方的臉好似散發着紅光,欣悅拱手:“宋先生,在下有要事,邀先生到仙雲殿一敘。”
仙雲殿?這個時辰,夏無心應當會在殿中修煉吧。
想到這裏,她便又升起氣悶,搖頭道:“上仙有何事,不妨在此處講。”
夏春秋一愣,随即仰首大笑:“盤古幡的下落,在下尋得了!”
宋逾白聞言一怔,玉指猛然捏緊。
仙雲殿的隔間中,石燈散發出的袅袅白煙,幾乎将屋子填滿,雲霧缭繞,其間紅光閃爍,如同雲中落日,餘晖漸勝。
夏無心第十次嘗試,終于算是結成了印,錘着腿起身,将腦袋伸出雲霧,咳嗽了幾聲,捂着鼻子長舒一口氣。
對面的燕橋也被嗆出了眼淚,于是長袖如扇,揚手一揮,便将滿屋子白煙吸入袖中,滿目欣慰:“你瞧,若你夠努力,也不是什麽難事?”
“當真?”夏無心狐疑地掃他一眼,指着石燈上一處鮮紅潮濕的地方,用力揉了揉心口。
她方才那一陣心髒刺痛,硬是吐出口血來,這才将印結成。
細數往日的半仙,就沒人因為個最簡單的朱砂印而吐血的。
燕橋濃眉蹙起,大手在額頭處搓了搓,也一時無言,方才夏無心嘔血,他險些以為她走火入魔了,吓得渾身冒汗。
好在後來用仙力查探,并未發現什麽異常。
“罷了,你今日也不必再練,回去好生歇着,不日便要動身,可別傷了心脈。”燕橋搖頭,也不敢再逼她。
夏無心得了允許,正要告別燕橋,忽而聽他道:“無心,你同宋先生,真的是那層關系?”
說到這等私事,即便是一向清清朗朗的燕橋,言語都有些吞吐,他見夏無心沒說話,馬上補充:“我并非多管,只是如今門裏傳得沸沸揚揚,我擔心……”
“門裏當真都這麽說?”夏無心忽然揚唇,将手背在身後,昂頭問。
燕橋緩緩點頭。
夏無心聽了這番話,心情忽然大好,也沒回答,只是沖着燕橋揮揮手,轉身離開。
傳開這種閑話雖不是她本意,但一想到宋逾白,她便忍不住開心,那日樹林裏所見的場景又開始在眼前晃悠。
從宋逾白扯開自己衣領開始,到她扔掉外衣結束,每每想起,鼻腔都一陣猩熱,她忙搖搖頭,讓漸起的微風吹散臉頰的餘溫。
這麽多日過去,宋逾白就是有再多的氣,也應當消散了一些罷,夏無心暗暗想,随後步伐一轉,往花香盛開之處走去。
她已然想好了要如何哄宋逾白開心。
宋逾白的竹屋立在一片花叢裏,不過裏面空蕩蕩的,就連阿醉都不見蹤影,夏無心圍着屋子轉了一圈,雖說有些挫敗,但馬上又重振旗鼓,跑到花叢外的那顆高樹下,折騰了半晌,搬出兩塊巨石來。
一塊兒做底,仰身躺下,另一塊拖到胸前,安安逸逸擺好。
只待宋逾白出現,便給她演一出胸口碎大石。
往日年關時,這便是她逗師兄師姐開心的保留劇目。
只是她躺在石頭下,從日頭高照等到落日西沉,餘晖同晚霞織就蜀錦,都未能等到宋逾白的身影,等到最後,她幹脆打起了鼾。
待一覺醒來,蜀錦只剩幾片,遠處的樹林已然暗下,在風中飒飒作響。
夏無心睜着眼看了一會兒天,終于長嘆一口氣,擡手将石頭丢出去,起身撞見了背着籮筐回來的阿醉。
阿醉被忽然落地的巨石吓了一個哆嗦,捂嘴大叫,随即看清了夏無心的臉,指着她道:“你,你在這兒幹什麽!”
夏無心即便是再好的性子,等到現在都會氣悶,于是壓根兒沒理她,起身一腳踢開石頭,咬着粉唇,拍完身上的灰燼後,身體化為長風,消失在阿醉身旁。
她一路疾飛,快回房時才落地,由于步伐太重,将幾根嫩草踏進了泥土裏。
“無心!”一聲叫喊響起,遠處跑來個少年影子,踉跄幾步停在夏無心面前,氣喘道,“你飛得好生快,我可是追了你一路,你怎麽都不理不睬?”
夏無心看他一眼,大步流星往前走,心中郁結在此刻一湧而出。
“你說,世間怎會有宋逾白那般的人!”她悶聲道,心中接上一句,怎麽都摸不透。
魏一犁見她面色不善,也不敢再多問,只跟在她身後快步走着,小聲道:“你不是早知道宋先生的脾氣,她能為了你生氣,便已是天大的另眼相待了,你也別要求太多。”
“但也不能次次碰壁,她若是真的這般厭惡我,往後,我再也不去找她便是了。”夏無心嘟囔着。
這話是氣話,她自己也清楚,但在心中郁結時,也只好這般發洩。
說着說着,二人已經看見了房屋在黑暗中的虛影,臺階旁堆着一些雜物,都是夏無心之前送給宋逾白,又被退回來的,無處可放,便只能放在那裏。
只是今日,那堆東西的占地似乎變得更大,在黑暗裏看着像個小山包。
空氣中除了草木香,還摻雜了一絲熟悉的味道,夏無心忽然停住腳步,心中驚訝,她身後的魏一犁則是直接撞了上來,诶呦一聲,捂住了額頭。
他正要開口詢問,便見那山包忽然變得瘦長纖細,竟是有人蹲着,此時才站起身,她似乎等待的時間很久,站起來後,身體前後晃了晃。
夏無心自知不好,連忙想上前攙扶,卻被宋逾白側身躲開。
她身上沾了大片的涼意,許是風吹的,白袍獵獵,唇瓣鮮紅。
夏無心不知自己方才的話有沒有被她聽去,一時心虛得緊,直怪自己控制不住嘴巴,小聲道:“先生……”
宋逾白沒開口,只是彎下盈盈一握的腰肢,将衣擺和衣袂上沾的薄灰拍掉。
她忽然覺得自己簡直可笑,夏春秋同她講了盤古幡的下落,她猶豫再三,還是覺得來找夏無心,告訴她神器也可以解開生死契。
到時候,她若是死,便徹底不會連累到夏無心。
除此之外,在她內心的一處,還有些別的原因,比如接連幾日不曾再收到夏無心的消息,心中紛亂如麻。
只是屋中無人,她本想離去,但走了一半卻又不由自主返回,孤身在門口等着,從白日等到天黑,她往日活了不少歲月,還是頭一次,因為苦等旁人而狼狽如斯。
真是丢臉。
“我聽見了,很好,正合我意。”宋逾白又道,發絲被風拂過,五官豔豔,冰清水冷。
說罷,她擡腿走過夏無心身邊,夏無心一急,連忙去拉她手,誰知這麽一扯,竟将她袖中放着的一個小木人抖得落了地。
木人落地的聲響不大,襯得四周更為靜默,宋逾白原本雲淡風輕的臉,也終于暗暗泛起潮紅,心中一陣後悔。
她方才等得無聊,便将那些東西挨個兒翻了一遍,從中看見個手刻的木人,覺得很可愛。
“放開。”宋逾白後退幾步,卻沒有将自己的手從夏無心掌心奪回,不知是羞是惱,眼眶也漸漸覆上一層潮濕的熱氣。
夏無心俯身将那木人撿起來,卻又驚又喜,滿心都是宋逾白看着高冷疏離,竟然會喜歡這麽個小東西。
宋逾白胸口一陣猩甜,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夏無心,一時間也說不出別的,只冷聲道:“夏無心,你既然不喜女子,那就徹底松手,像這樣将放不放,只會遭人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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