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委屈(二更)

那人一身鵝黃錦衣, 烏發中綁着絲帶,雲鬓玉簪,穿得貴氣, 只是那張臉卻清麗可人, 同身上的衣服有些不搭。

身後跑來兩個仙侍,急切道:“娘娘,這人,這人無端闖進來,我這就去喚天兵!”

“等等。”桑月忽然擡手, 緊緊盯着夏無心, 随後揮手,示意她們下去。

夏無心打心眼裏厭惡這個桑月, 不止是醋意使然,還因為她最看不慣這等忘恩負義的人, 于是狠狠瞪她一眼,幾步繞過她, 踩着白絨的地毯走進內室。

此處一地潔白,桌椅皆是上好的紅木鑲金, 牆角擺着一張四柱床, 三面都有雕刻着祥雲的圍欄, 頭頂的承塵處挂了一排玉石, 輕輕一動便會搖擺。

而床上躺着的人, 正是宋逾白, 她正緊緊阖目,頭發還未幹, 披散在身後, 眼睫如同濃墨描繪的一般, 美得令人心驚,只是嘴唇沒有什麽血色,活像是被凍過。

夏無心見狀,擡腿便要上前,卻被桑月伸手攔住,開口道:“這位小仙,帝女好不容易睡下,當心打擾她。”

“打擾?”夏無心氣得不打一處來,一把将她揮開,濃眉緊蹙,“你是誰,憑什麽叫我不許打擾她?”

“還有,宋逾白好好的,怎麽會躺在這裏?”夏無心指着宋逾白,厲聲問。

桑月輕咬薄唇,一雙眼睛生得含情,柔柔瞥了宋逾白一眼,道:“玉衡她昨夜出了些意外,不過無妨,我已找人看過,沒有什麽大礙。”

她話語說得巧妙,既沒有回答問題,也着重強調了玉衡二字。

夏無心一口氣堵在心口,拿蓮花錘劈了她的心都有,只是她理智尚在,知道自己身處什麽地方,若是在王母宮動起手來,衆多天兵天将足以讓她滾出昆侖山。

“讓開,我帶她走。”夏無心沉聲道,一把将桑月推搡到一旁,大步走到床邊,便要掀開被子。

一只清涼滑膩的手按住她手背,夏無心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反手使出仙力,誰知桑月比她更快,力量在她掌心湧動,屬于半神的壓制頓時擴散在心頭。

“你這小仙怎麽這般莽撞,玉衡她受了重傷,暫時還不能動,若不是我救了她,你便是連她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桑月輕輕搖頭,“來人,将這無禮的小仙帶出去,不許她再進來。”

話音剛落,便有衆多穿着銀白甲胄的天兵出現在屋內,将夏無心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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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吧。”桑月柔聲道。

夏無心聽着她溫柔的語調,忽覺一陣惡寒,站在原地不動:“你既然已經背叛她,就好好去做你的天妃,還回來纏着做什麽,好厚的臉皮!”

桑月一聽這話,頓時變了臉色,笑意也漸漸消失,她慢慢起身,在天兵的簇擁下走向夏無心,聲音很輕:“不過一個半仙,怎麽這麽沒有禮數,我再令人不齒,也有玉衡怪我,同你何幹?”

“我差人問過,你只是那區區上仙之子,玉衡也不過落難于平逢山,充其量不過是師生之誼,你有何立場對我無禮?”桑月緩緩道。

“更何況,你連玉衡做了什麽都不知道,還妄想帶她走?”桑月輕輕搖頭,聲音柔軟無力,“把她帶出去。”

夏無心被她幾句話說得氣血上湧,一雙手緊攥成拳,險些給自己掐出血來。

但最後一句話,夏無心承認,确實說進了她心坎裏,無論她再怎麽關心宋逾白,都只是一廂情願的糾纏罷了,宋逾白寧肯自己冒險,都不願同她說一聲。

細細一想,便千百種情緒湧上心頭,讓她雙目發紅。

天兵上前拽她,夏無心卻似種在了地上,明明身體瘦削纖細,但是數個強壯的天兵一齊拉拽,都紋絲不動。

桑月看了半晌,也怒從心起,索性纖手一轉,便有仙力湧出,直直沖向夏無心心口,風将夏無心亂發吹開,她見狀,忙召出蓮花錘,将她仙力盡數擋去。

蓮花錘堅硬無比,不僅未被她撼動分毫,反而将剩下的仙力折返回了原地,桑月身子柔弱,尖叫一聲,重重撞在桌案上,疼得黛眉緊蹙。

她一邊喘息着,一邊擡眼,驚詫道:“蓮花錘?”

她清晰記得這錘子是地界玄金所煉化而成,是玉衡找人尋了許久才得來,只是因為揮舞不起,便只能放在屋中蒙塵,可即便如此,這也是她的寶貝之物。

往日她還在的時候,每次清掃屋子,都會對着這錘子,笑玉衡一番。

“怎麽會在你手裏?”她喃喃道,眼神漸暗,難不成她想錯了,她以為玉衡絕不會喜歡這樣一個清秀的小子,她喜歡的人,應當如自己這樣,柔情似水。

“拖出去!”她忽然提高了聲音,有些尖利。

而另一邊,無論這些天兵是挪還是拽,夏無心都紋絲不動,她紅着一雙眼,一把推開那些銀光閃閃的壯漢,靠着牆根,一屁股坐下了。

她怕傷到宋逾白,不敢硬搶,也不确定,宋逾白願不願意她硬搶。

又不敢将她獨自留在這裏,于是心裏再不爽,都只能陪着她,等她醒來。

過了一會兒,所有人都是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一天兵抱拳道:“桑月娘娘,我等實在無能為力,您看要不……”他比了個砍刀的手勢。

桑月猶豫了一下,只得煩躁地擺手,将他們屏退。

不是她不想動手,而是身在西王母的寝宮,若是惹出什麽大亂子,總歸是不好,畢竟她雖是名分上三太子的女人,可卻,并不是他的妃。

想到此處,她更是郁結。

于是,這屋中便多了個沒名沒分的夏無心,她一言不發,只是縮在角落裏,抱膝而坐,眼睛緊緊盯着宋逾白的方向。

這般蜷縮起來,看着小小一團,竟有些可憐。

終于,過了不知多久,床榻上的人終于有了動靜,宋逾白輕輕呻/吟一聲,睜開雙目。

她眸中含水,身上似乎還停留着因為墨水而産生的疼,她又閉了閉眼,這才忍痛撐着身體,慢慢起身。

碎發垂在耳側,肌膚雪白,香肩裸/露在外一截,美得好似芙蓉出水,不動生姿。

她第一眼便看見了蹲在牆角的夏無心,心跳一滞,翻身便要下床,卻被另一人伸手扶住。

宋逾白回身看她,卻忽然像是看到什麽髒污,眼神裏滿是鄙棄,伸手推開她,赤腳下地,長發灑在肩頭,擋住她內裏薄薄的衣衫。

“桑月?”她冷聲道。

與此同時,夏無心也已經清醒過來,連忙起身,只是蹲久了腿麻,诶呦一聲,差點半跪在地上。

宋逾白聽見她的叫喚,下意識回身将她扶住,連聲道:“你怎麽樣?”

“腿疼。”夏無心一聽她聲音,忽然就委屈起來,軟聲道,她很想哭,但還是同往常一樣,眼中幹燥。

宋逾白見她這般,黛眉斂着,半跪下來,一雙玉手放在夏無心小腿上,輕輕揉着。

“可是傷到了?”宋逾白問,随後語氣更冷了些,“是她傷了你?”

夏無心一愣,越過宋逾白的發絲,同目瞪口呆的桑月對上了視線,随後嘴角一撇,帶着哭腔道:“我想帶你回去,那些天兵不讓。”

宋逾白一聽,頓時怒火叢生,回身立起,眯着眼眸:“桑月,我還不曾找你麻煩,你反而屢屢放肆,當真是百年不見,連性子都換了?”

桑月聞言,急忙擺手,捧心上前,含淚道:“玉衡,你莫聽她亂說,是我救了你!她……”

“別叫我玉衡。”宋逾白打斷她話語,伸手拉住夏無心,将她拽起。

“被你救,我惡心。”她眼神冰涼,從桑月身上掃過,随後拉起夏無心,往門外走。

“等一下。”夏無心忽然停住腳步,小跑着沖回床榻邊,将一旁嶄新的衣衫和地上的鞋拿起,然後沖着桑月吐了吐舌頭,轉身便跑。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桑月獨自一人呆呆站着,忽然拿起床上的被褥玉枕,一個不落地扔在了地上,随後蹲在原地,小聲抽泣起來。

夏無心一邊走,一邊給宋逾白披上衣衫,只是自離開王母宮,她便一直一言不發,同她平日裏的活潑截然相反。

宋逾白穿好衣裳,輕咳一聲,道了聲謝。

夏無心不說話。

宋逾白一雙手互相摩挲着,擡頭看見已是午時,頭頂的陽光甚是明亮,陽光同整座仙山的神光混合在一處,頗有些刺眼,她便伸手想要替夏無心擋着,誰知夏無心腦袋一偏,仍是一言不發。

宋逾白收回手,從頭上揀了縷長發,拿在手裏攥着,輕輕抿唇,好看的眼眸,不時地往夏無心臉上瞟。

“我沒有找桑月。”過了一會兒,她沒頭沒腦道,聲音空靈好聽,比往日還要輕。

若真的要言明其中情緒,便是還摻雜着些小心翼翼。

“我也沒有要她救我。”她又說。

夏無心還是不說話。

宋逾白頭發不知怎麽再攥,便只得松開,像平時一樣背在身後,兩個拇指互相撥弄着。

“我去找盤古幡了,在墨水中,東西雖然找到了,但是……”她從裏衣的衣袖中拿出一塊裹着的破布,聲音沒什麽起伏,好似也沒有失望,“但是只有一半。”

“我還想,為何沒人發現神器,為何玄鋒肯将它丢掉,現在,有了答案。”她輕輕說,“這麽一來,我便徹底,不再肖想能夠恢複法力。”

失望總歸是有的,在上岸的那一刻,磅礴的失望幾乎要将她淹沒。

但昏迷了許久,已然接受了現實。

夏無心聽了這話,終于肯回頭看一眼她,她眼眶通紅,想說什麽,卻沒有開口,又将頭扭回去,她也說不出自己是個什麽感覺,只是一個人努力良多,得不到回應,是真的會累的。

即便她是夏無心,也是會累的。

“無心……”宋逾白有意放柔了聲音,頭一次有些無措。

夏無心卻忽然停住腳步,将她話語打斷,她輕輕垂眸,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時有些發紅,嘴唇也被她咬出了血色。

“她說,我沒資格過問你的事情,我連你去做了什麽,連你在哪都不知道。”

“宋逾白。”夏無心聲音很細,帶了滿滿的失望,“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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