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摩挲

宋逾白聽了這話, 将手攥得更緊了,嘴唇微張,似是要說什麽, 卻不知如何開口。

夏無心卻忽然嘆了口氣,擦了擦鼻頭,将她手中那塊污濁的破布拿來,放在前眼前觀察了一番,岔開話題:“這便是傳說中, 鴻鈞老祖手裏, 能毀天滅地的盤古幡?”

這塊破布活像是乞丐身上扒下來的, 絲毫看不出神器的模樣。

宋逾白輕輕颔首:“是, 但另一半不知缺失在了何處。”

夏無心盯着破布想了半晌, 同樣沒有頭緒,便又将盤古幡交還于她手裏, 道:“莫急,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宋逾白嗯了一聲。

“桑月說你受了傷, 如今可還有大礙?”

“沒有,不過是耗盡了力氣。”宋逾白回答。

二人面對面,幾番對話後,便再也不知說些什麽, 氣氛一時有些僵化。

最後, 夏無心終于打破了沉默,強顏歡笑道:“先生,我送你回房歇息,然後還得去找師姐, 她方才幫我攔着那些天兵, 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宋逾白看着她眼睛, 想開口,可夏無心破天荒地沒有同她對視,而是看着自己腳尖,眼觀鼻鼻觀心。

最後,她又淡淡點頭。

夏無心騰雲将宋逾白送回住處,又趕着敲開蘇斜月的門,待看到她完好無損的身影後,才徹底放心,大步走進房中,将桌上的玉壺拿起,仰頭對着壺嘴喝茶。

“宋先生找到了?”蘇斜月将門關好,回身問。

“找到了,受了傷,被那個桑月帶回了王母宮。”夏無心将水咽下,抹了把嘴,悶悶道。

蘇斜月看出她情緒不佳,也沒再多說,只從懷裏拿出片手帕,遞給夏無心,責備道:“你看你,一點樣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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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副神情,是醋了?”她輕輕問。

夏無心連忙看她一眼,嘟囔道:“什麽醋了,我就是怪她,寧願自己頂着個凡人之軀受傷,都不願告訴我。”

她一臉頹唐,猛然趴在桌上,險些将茶壺撞倒。

“別嘴硬,我看着你長大,你一颦一笑,都知道你在想什麽。”蘇斜月伸手拍了下她頭頂,笑得無奈,“你之前還說不喜歡宋先生,你看你這樣子,哪點像是不喜歡。”

“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夏無心把嘴巴捂在衣袖裏,小聲說。

“我是對宋逾白有意,我從沒見過她那樣的人,遇見那麽多壞人,吃了那麽多苦,外表拒人于千裏,可心裏比大多數人都要柔軟良善。”夏無心說着,眼神盯着桌面,一動不動。

“我總想保護她,可直到現在,我還是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師姐,你們常說我大大咧咧,好像沒什麽煩惱能記在心裏,可自打我喜歡上宋逾白,便總是患得患失,生怕她根本不喜歡我,生怕哪天,她就嗖地回去天庭,再也不下來。”

蘇斜月聽她絮絮叨叨說完,心裏也泛起細細密密的漣漪,過了一會兒,才柔聲道:“可你替宋先生找神器,不也心裏清楚,她總會回到天界嗎?”

“那是兩碼事。”夏無心擡眼,眼眸黑亮,癟着嘴道,“師姐,我喜歡她,可今日的事情一出,我這心裏便好像墜了塊石頭,難受極了。”

“那個桑月也讨厭,句句戳人心坎,若不是我法力低微,真想揍她一頓!”夏無心一臉憤然。

蘇斜月最看不得她這副神情,扼腕搖頭,起身将她雙肩攬住,輕輕拍打。

“好了,我相信宋先生這麽做有她自己的原因。”她頓了頓,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又繼續道,“據我觀察,她對你同旁人差別甚大,絕不是沒有感情。”

夏無心一聽她這話,眼中的光芒立馬亮了些許,仰頭看她:“師姐真這麽覺得?”

蘇斜月莞爾,點頭道:“還記得那日在臨安城嗎,你放燈之時,我便在你們身後看着,宋先生瞧你的眼神,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種眼神太熟悉了,往日替夏無心绾發時,每每看向銅鏡,她都能瞧見。

夏無心收回目光,又看向眼前通透的茶壺,輕輕一推,便有咕嘟咕嘟的水聲。

“罷了,聊些別的,你剛因為桑月吃醋,不開心也是在所難免。”蘇斜月勾唇道,随後坐回座位,“你走後,幸好那位上神出手相助,攔住天兵不說,還帶我逃過了追捕。”

“事後,我同她道謝,她卻說,因為你像一位故人,所以才出手相助。”蘇斜月黛眉颦起,“那日我們剛來昆侖山,她也是這般說過,所以我想,此事定有蹊跷。”

故人?夏無心一愣,回想起前日,确有這麽一句,不過那時她急着找宋逾白,不曾在意。

“可我從生下來便待在平逢山,怎麽和一位天界上神成了故人?”夏無心搖頭,“或許只是長得像。”

“可我總覺得她好似知道些什麽,但當我詢問時,她又轉身離去,像是沒聽到一樣。無心,她會不會,知道你的身世?”

這一句話,便讓本就心如亂麻的夏無心,又多了樣沒頭緒的東西。

宋逾白,身世,還有只剩一半的法器,攪得她腦袋昏昏沉沉,幹脆躺在蘇斜月床上良久,最後沉沉入夢。

再醒來,天邊已然堆滿了橙紅色的晚霞,将頭頂都映成一片淡粉色。

夏無心揉了揉眼,打了個哈欠,翻身下床,推開窗感受了一下徐徐晚風,問:“師姐,蟠桃宴不是今日麽?怎麽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蘇斜月正坐在桌前沏茶,聞言放下茶杯,回身道:“我忘了同你說,方才幾位仙侍前來,說出了些意外,原本用來做宴的蟠桃被偷去了一半,所以只得延後。”

“蟠桃被偷?”夏無心一臉驚訝,“這可是昆侖山,到處都是天兵天将,誰會這麽大膽,在此處偷蟠桃?”

“不知道,據說王母震怒,已喚人徹查。蟠桃三千年一熟,彌足珍貴,想要的人應當也不少,不知能不能找回來。”蘇斜月扼腕長嘆,“不過瑤池旁又設下酒宴,你要不要去?”

夏無心搖搖頭,她忽然想起自從離開平逢山,她已經許久不曾修煉過了,便想趁着此處神光彌漫,好好修煉一會兒,說不定能有所突破。

于是,她辭別蘇斜月,繞過在夕陽下金光化為橙光的宮牆,回了自己的院子。

昆侖山不愧為第一神山,只是剛剛運功,便覺得體內仙力波濤洶湧,沿着經脈流淌滾動,短短的時間內,她便已然神清氣爽,只覺得眼清目明,神識也逐漸擴大到四周,感知着周圍的花草樹木。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窗外和屋中都是一片漆黑,她這才收起仙力,長長呼出一口濁氣,起身時,身體便仿佛剔除了雜質,變得輕盈了不少。

“若是在此處修煉一年,定會事半功倍。”夏無心小聲嘀咕,随手打開門,想要透口氣,誰知卻一眼看見一身白衣,吓得心跳驟然停了幾拍,險些叫出聲。

直到看清那月光下發白的雲肩,這才認出來人,竟是宋逾白。

“先生?”她輕喚一聲,連忙跑下臺階,驚訝道,“這麽晚了,你怎也不敲門。”

宋逾白看見夏無心後,眼神移向腳下,語氣沒什麽起伏:“我睡不着,便出門走走,正巧走過此處。”

夏無心看她穿得單薄,有些擔心,便伸手去攬她,不料宋逾白忽然側身躲開,往夏無心手中塞了個木頭籃子,低聲道:“夜深了,我不多留,你趁熱吃。”

“我見你沒有去晚宴,便給你做了些。”她又補充道,随後,像是覺得自己補充得有些多餘,面色微紅。

“我走了。”她淡淡道,随後轉身,快步離開,裙擺在身後拖曳着,仿佛流淌的月色。

夏無心還未反應過來,人影便已不見,她手還伸在半空,只得空落落地收回。

打開盒子,只見裏面擺着一些清粥小菜,不像是仙宮做的那些神仙吃的零嘴,倒像是宋逾白自己燒的。

原來堂堂帝女,也會下廚麽?夏無心方才一直不甚明朗的心,此時卻忽然鼓脹起來,有些飄飄欲仙,連忙拎着籃子,幾步跑回屋中。

與此同時,院外,隔着一池紅鯉,宋逾白正背靠一顆金樹,僵直着立在那裏,她忽然伸出手撫摸着自己肩膀,将肩上鼓起的衣衫抹平。

她方才之所以躲開,是怕夏無心一碰她冰冷的衣裳,便知道她并非路過,而是站在這院裏,站了足足一個時辰。

中途做的吃食涼了,她便又跑回去,重新做了一份。

在人間久了,到底是什麽都會幹。

過了一會兒,一聲好聽的,空靈的嘆息聲響起,随後,纖瘦柔軟的身影,沿着兩旁高大的宮牆慢慢離去,月光傾斜,将她孤零零的身影投射在地面,逐漸拉長。

昆侖山的夜一如往常般寂靜,清晨也是,翌日一早,一座甚是華麗的院落裏,巨石矗立,雲霧蒸騰,宋逾白早已起床,在院中坐着。

門口立了兩個仙侍,見她枯坐良久,對視一眼,上前道:“帝女,現在天氣已經涼了,晨風凜冽,不如進屋去坐?”

宋逾白正想着什麽,被她們一喚,這才回神:“不必了,我喜歡這裏的風。”

“還有,往後不必喚我帝女,叫宋姑娘便是。”

“是,宋姑娘。”兩個仙侍乖巧回答,随後互相拉了拉手,宋逾白每次擡頭,她們都是滿心驚豔,只覺得唯有這樣一張臉,才能配得上帝女身份。

即便如今沒有仙力,仍然只需一句話,她們便不敢違抗。

宋逾白眼眸看着遠處的天邊,看着那裏飛過一串大雁,忽然伸出手,玉指在眼前輕輕勾起,似乎想将它們抓住。

自是徒勞。

她像是在等待着什麽,只可惜始終沒有等到,直到太陽穿過雲層,挂到了樹梢,料峭的秋風才溫暖了些。

“你們這裏,可有書看?”宋逾白忽然問。

仙侍想了一會兒,怯怯道:“回宋姑娘,昆侖山,本就少有凡間之物。”

宋逾白眼神暗了暗,又問:“這麽晚了,還是沒人求見?”

“沒有。宋姑娘,你瞧這日頭越來越亮,曬多了也總歸是不好,回屋吧。”仙侍勸說。

“看來,她是真的不願來了。”宋逾白忽然說了一句,神情淡然。

仙侍自然不知她在說什麽,面面相觑一番後,還是被她趕走了。

“你們下去吧,我獨自待會兒。”她說。

一天的時辰也并非那麽漫長,對于一個活過千歲的人來說,也不過須臾而已,只是眼前這個白日卻好似翻了幾倍,長得出奇。

日頭東升西落,樹影斑斑駁駁,鳥兒連着飛過幾行。

宋逾白從未這樣等過一個人,盼着她來,盼着她笑,盼着她将她從無邊的愁緒中帶走,走出這座小院。

八荒大澤,她早就看膩了。

只可惜,直到天色再次被黑暗籠罩,院子裏還是只有她自己,宋逾白忽然覺得眼眶有些酸疼,于是微微垂頭,用幾根手指,輕輕揉着。

皓月東升,繞過曲曲折折的高大宮牆,在房檐月明珠的照耀下,夏無心正盤膝坐在院子裏,一邊修煉,一邊思考着什麽。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輕響,像是什麽柔軟的東西撞在了牆上,驚得隔壁的仙鶴長鳴幾聲。

夏無心被這聲長鳴驚醒,仙力頓時盤旋着回到體內,她一口氣險些堵在嗓子眼裏,連忙扶着一旁鑲金的玉桌,利落起身。

“何人?”她下意識道,随後便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只是這氣息,同平日裏又不太一樣。

她心下一沉,連忙閃身出現在門外,正好看見一人正順着牆根滑倒,她急忙喊了一聲,上前将她扶住。

手裏的軀體很軟,同時又冷冰冰的,不慎觸碰到露在外面的肌膚,更顯得冰涼。

那人扔掉手裏的東西,忽然推開了夏無心,身體勉強立住,負手而立。在月光下,她一雙眼睛尤其亮,好似不摻雜質的琉璃,倒映着月光的影子。

“宋逾白?”夏無心從未這麽震驚過,她俯身抹了把地上灑落的水,放在鼻尖聞了聞,是西王母的瓊漿玉液。

“你喝了多少?”她連忙上前,卻又被宋逾白一把推開。

“小酌。”宋逾白冷聲開口,她言語冷靜,好像一點都不受影響,甚至還伸手将吹亂的發絲別到耳後,只是眉眼泛紅,檀唇也溢滿了水色,顯得比平日裏勾人了許多。

夏無心強行移開視線。

不過等宋逾白動起來,才顯示出她醉酒的程度,好好一條路不走,硬是跌跌撞撞走上了牆。

夏無心想攔,只是又被她推開,于是只聽咚的一聲,宋逾白再一次直直撞在牆面上。

這聲音聽得夏無心都心疼,她苦着臉想說什麽,誰知宋逾白纖手一指,将她話語堵回去,漠然道了聲滾。

于是夏無心便眼睜睜看着,宋逾白數次瞄準面前的拱門,而又數次一頭撞上了牆根。

最後一次,夏無心實在是看不下去,索性閃身站在宮牆下,用身體給她當了軟墊,于是宋逾白便狠狠砸進了她懷中。

女子的身體綿綿軟軟,即便狠狠撞上來也并不疼,反而因為風吹起了她的碎發,撓得臉頰怪癢。

二人沉默了良久,宋逾白才幽幽開口:“門在何處。”

夏無心僵直了一會兒,伸手輕輕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了拱門下。

宋逾白呼出一口氣,負手前行,雖然步子淩亂了些,雖然走一段就要重新掉轉方向,卻還是自己找到房門,冷靜地開門進去,坐在桌邊,給自己倒茶水。

夏無心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宋逾白發生了什麽,便也不敢靠近,只敢站在房門口,彈了幾個響指,将屋中的燭火點亮。

昏暗的燈光下,宋逾白才顯得不那麽淡然,她衣衫有些亂,發絲也有些亂,臉頰微紅,就連露出的一片玉白的手腕,都泛着些許粉色。

宋逾白吸了幾口清冽的香味,眼前這才清明了不少,她忽的轉過頭,長睫微揚,露出眼底神色,眸中濕漉漉一片,氤氲着勾人的霧氣。

這霧氣同她自帶的清冷混合在一起,足以讓人抓心撓肝。

“先生,你醉了,我去給你拿些醒酒湯。”夏無心忍不住捂住咚咚直跳的心口,小聲道。

“我沒醉。”宋逾白開口,仰頭喝茶。

“壺裏沒水。”夏無心無奈,摸了摸滾燙的臉頰,“我喝完了……”

宋逾白的動作停滞了,她軟軟放下茶杯,一雙瑩白的手撫上額前,小聲道:“怪不得。”

“你躲着我?”宋逾白放棄了喝水,忽然開口,聲音依舊空靈好聽,只是尾音帶着些許沙啞。

這沙啞的氣息,活像是一根根鈎子,密密麻麻紮在夏無心身上,又酥又麻,然後朝着宋逾白拉去。

還沒等夏無心開口,宋逾白便站起身來,雅步走向夏無心,她身上的香氣同酒氣摻雜在一起,讓人不飲自醉。

夏無心忽然覺得,自己的頭腦也開始發了昏,眼睜睜看着宋逾白走到自己面前,看着她難以描繪的好看的眉眼,慢慢放大。

随後,手腕傳來一陣涼意,再便是女子滑膩的肌膚,溫柔地觸碰包裹,雖然宋逾白只是想抓住她,可她眼前昏眩,無法抓穩,便成了含情脈脈般的,緩緩的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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