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再見她

話音剛落, 她便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重了些許,回頭一看,夏無心正死死盯着那些人, 那眼神将她吓了一跳。

司夜星君正要開口, 便見蘇斜月一把按住夏無心腦袋,另一只手在身後像蒲扇一樣扇着, 溫柔笑道:“請問星君, 我的住處在哪裏?”

司夜星君狐疑地摸了摸頭,撥浪鼓指向東方,道:“随我來。”

待她走了, 蘇斜月才松開手,又往夏無心腦袋上拍了一記,嗔怒道:“你又魯莽,你這黑氣冒出來, 天界哪個還能将你當做常人?”

夏無心總算移開眼神,強行壓下自己心頭的怒火。

“好了, 等會兒再說。”蘇斜月輕輕道,然後拉着她, 跟上了司夜星君的腳步。

天宮龐大, 又分為千百來塊仙宮, 宮牆都是玉色, 琉璃瓦折射着太陽的光, 在半空交彙,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是白霧蒸騰, 雲山缭繞。

沿着大路走過幾片園子, 又拐進小路走了許久, 眼前這才出現一棟府邸,木色牌匾上用金墨寫着月府二字。

“這裏便是,你等剛來,先休整休整,明日月老會前來教你如何給凡人搭姻緣。”司夜星君說着,往天邊看了看,摸着腦袋道,“又該日落了,本君先行一步!”

說罷,她便沒了蹤影。

夏無心松了口氣,同蘇斜月走入門裏,宮苑很大,左右種滿了數十棵姻緣樹,樹上挂着不少玉牌子,風一吹猶如鈴铛,叮鈴鈴地響。

“這都是百年和睦的愛人,一生過後,姻緣化成姻緣牌,挂在這姻緣樹上。”蘇斜月輕輕說,伸手拿起一片。

夏無心左右看看,忽然笑道:“這般看來,這樣好的姻緣并不多。”

二人正說着,身後傳來叩門聲,開門一看,是個貌美的仙侍,微微福身道:“斜月上仙,今日嫦娥仙子在太極園設宴,聽聞天庭新來了上仙,便請您同去坐坐。”

蘇斜月頓了頓,回道,“請問帝女可會前去?”

“應當是會的,嫦娥仙子設宴只請女仙,帝女應該也會賞臉。”仙侍答道。

夏無心一聽,立馬繃緊了身體,在身後扯蘇斜月的衣袖,蘇斜月自知她心意,抿唇笑了:“還請仙侍帶路。”

夏無心呼出一口氣,挺了挺腰背,又手忙腳亂将衣衫撫平,頭發也掏出來重新绾了一次,這才快步跟上。

即将要見到宋逾白的渴望,沖淡了其他心思。

夏無心頭一次覺得腿腳這麽慢,恨不得捏個飛身訣直接穿過眼前阆苑,但又不合規矩,只得踮着腳,小步小步走着。

太極園形如其名,形似一張太極八卦陣,中間放了幾張茶桌,擺滿了茶食,圍着不少叽叽喳喳的女仙,遠看去雲鬓嬈嬈,光彩缤紛,倒是養眼。

見二人來了,數人頻頻回頭,好奇地望着。

蘇斜月不常見這麽多女仙,頓時有些局促,好在一頭上紮着毛球的俏麗女仙沖她快步跑來,她鼻尖紅彤彤的,甚是可愛。

“這位便是新來的姻緣神,斜月上仙?”她聲音也同外形一般俏皮,随後歪了歪頭,看夏無心樣貌普通,道,“這位上仙,是您的貼身仙侍?”

蘇斜月正要擺手,夏無心便先開口了:“正是。”

天界上神衆多,用上仙來做仙侍的不在少數,夏無心反正也沒有名分,索性應了。

“我乃嫦娥仙子座下玉兔,也是不久前重回天界。”玉兔笑眯眯地拉着蘇斜月,走入人群。

女仙們紛紛沖蘇斜月打了招呼,繼續方才的叽叽喳喳,夏無心則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站在角落,放出神識感知宋逾白的氣息。

然而她一直未出現,夏無心便開始焦躁起來。

正心急着,忽聞一人驚詫道:“帝女殿下真将那位神鳳太子揍了一頓,趕出了帝女宮?”

“千真萬确,是我方才聽青鸾講的。它親眼看見,帝女只消一掌,就将那位神鳳太子轟出了百裏外,聘禮灑了一地,如今還攤着無人敢撿呢。”

“可是我見過那位太子,長得也算儀表堂堂,又同為上神之軀,坐擁整個神鳳族,帝女怎的這般排斥?”

“你有所不知,據說帝女當年下凡歷劫時,同一女散仙私定終身,又被天帝拆散,故而才成了今日這般冰冷性子,誰都不理誰都不瞧,我一看她便怕得不敢開口。”

周圍的人一副了然模樣,連連點頭。

夏無心在一旁聽着,心中一酸,不知該不該喜悅。

喜的是她沒有接受旁人,憂的是不知有沒有想她。

可若是想了,怎麽這一百年,她就像消失了一樣,再也未曾出現呢。

夏無心微微阖目,攥緊了拳頭。

這時,忽然傳來一聲輕聲細語的話,那聲音雖小,但卻用了仙力,擲地有聲:“妄議帝女殿下,你們不怕被帝女責罰麽?”

仙子們聽了這話,紛紛閉上嘴巴,轉身迎着來人,小聲道:“桑月元君。”

來人正是桑月,她神情依舊如常,看着溫和無害,一雙眼睛水靈靈的,身上裹着鵝黃羅裙,随着步子飄搖。三太子死後,她雖沒了靠山,不再是娘娘,但因為畢竟還是半神之軀,所以小仙們還都敬她三分,頓時不敢言語。

夏無心不由蹙眉。

似乎察覺了夏無心的視線,她朝着這邊看來,卻看見了蘇斜月,于是眼中劃過一絲淡淡的厭惡。

“你是……”桑月道,她邁着步子,端莊走到蘇斜月面前,湊過去端詳,“平逢山的?”

這些年她打心眼裏讨厭夏無心,故而對平逢山都沒有好臉色,當即冷了眼神,打量了蘇斜月一番:“天庭如今怎的這般行事,一個平逢山來的區區上仙,也能做姻緣神?”

蘇斜月雖性子溫軟,卻聽不得她诋毀平逢山,于是杏眼眨了眨,開口道:“上仙又如何,能勝任便是。”

桑月搖了搖頭,作無奈狀,忽然伸出手,去碰蘇斜月的臉,卻被她後退躲開。

“天庭有天庭的規矩,不像你們平逢山一般,你同我說話,得喚一聲桑月元君。”

蘇斜月初來乍到便被她刁難,心中也怒了,不由得攥緊柔荑,一言不發。

四周氛圍緊張起來,衆人皆大氣都不敢喘,看着桑月慢慢逼近蘇斜月,忽然擡手,刮起一道勁風,蘇斜月下意識去擋,卻從一旁彈出一道石子,打中了桑月皓腕。

桑月痛呼一聲,頓時卸了力道,同時另一只手從一旁落下,将她被打中的手腕攥緊,那手掌力氣極大,猶如千斤巨石,疼得她眼淚汪汪,險些哭出聲來。

“你,你這小仙,竟敢如此無禮!”桑月一張雪白的小臉此時漲得通紅,剩下一只手逼出仙力,一掌打向夏無心,卻被夏無心輕而易舉躲開。

夏無心早就看她不順眼,此時能打個痛快,她心裏舒暢得很,拎着桑月原地轉了個圈,眨眼間,桑月便背對着她跪在地上,雙手被交叉束縛在身後,疼得直尖叫。

“放開我!當心我去禀告天帝,說你一個外人敢在天庭放肆!”她啞着聲音哭叫道。

“閉嘴吧。”夏無心再一用力,桑月便幾乎趴了下去,臉摩擦着地面,她從未受過這般屈辱,頓時又氣又慌,眼淚源源不斷落下。

夏無心勾着唇,眼中是一片玩味的冷然,她長腿一邁,在她身邊半蹲下來,低聲道:“你能活到現在都是帝女仁慈,還禀告天帝,你就不怕他當面将你挫骨揚灰?”

桑月聽了這話,忽然僵住身體,驚恐地要回身,掙紮道:“你是誰?”

“你管我?”夏無心挑眉。

太極園外守衛的天兵聽見動靜,烏泱泱朝此處趕來,将夏無心團團圍住,蘇斜月怕他們群起而攻,挺身站在夏無心面前,滿目警惕。

正在這氣氛僵持之時,幾聲清脆的掌聲響起,不知何處飄來桃花瓣,伴随着淡淡的蓮香。

“不是說嫦娥設宴,怎麽如今這般吵鬧。”花仙的人未到,聲音卻先早了幾步,打破了此時的沉悶。

她蓮步輕移,拖着逶迤如水的裙擺,媚眼對着圍作一團的天兵打量,衆人便自動散開,給她留了一條路。

“花仙上神。”他們低頭道。

花仙不理會旁人,纖長的手指捂着紅唇,一副驚訝的模樣,目光低垂:“桑月?你這是做何,快快起身。”

說罷,她勾了勾食指,便有幾片花瓣拖着桑月,将她攙扶起來。

“花仙上神,她們……”桑月這才從夏無心掌中掙紮而出,原本吹彈可破的手腕幾乎紅腫見血,熱淚盈眶着開口,好一副我見猶憐。

誰知花仙聽也不聽,柳枝兒一樣的腰一扭将她躲過,便婀娜着走到蘇斜月面前,伸手挽着她,笑眯眯道:“你怎麽來得這般早,我以為還得再需幾日呢。”

她動作太過自然,蘇斜月還有幾分不知所措,微愣一下,這才對答如流:“司夜星君去得早,我等便沒再多留。”

“原來如此。”花仙一副親昵模樣,挽着不說,還去拉蘇斜月的手,豐韻妖嬈的身子緊貼着,害得蘇斜月不敢低頭看,杏眼轉了一圈,只能看向天空。

花仙是天界資歷較老的上神,平日裏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脾性也怪異,從不見她同哪個神仙交好,如今卻對一個新人這般和藹熟絡,直教那些女仙看呆了眼。

桑月更是插不上一句話,只能在後面抱着腕子,眼睜睜看着三人仿佛她不存在一樣,并排着離去,氣得直跺腳。

三人已經走出去一大截,花仙這才松手,朝後看了看,道:“你們怎麽同她起了争執,還動手?”

夏無心出了口惡氣,心裏正舒爽着:“誰叫她為難師姐,我不過讓她吃了幾口土,已算是便宜了她。”

花仙聞言,看了一眼蘇斜月,桃花眼微斂:“既是這樣,我方才應當來得再晚些。”

蘇斜月臉一紅,小聲咳嗽,将她二人拉住,岔開話題道:“好了,我們這是去何處?”

“替你裝點府邸,那月老是個老頭兒,府裏陳舊簡潔得很,你若就這麽住進去,多少會不方便。”花仙說着,往前走了兩步,看夏無心沒有跟上,又回頭道,“你今日應當見不到帝女了,天帝未經過她允許便答應神鳳族,可将她氣得不輕,此時應當還在淩霄殿,和天帝叫板呢。”

“我方才聽到了。”夏無心輕輕說,随後邁步。

方才還繃緊的心,此時忽然松弛下來,倒是叫她一陣飄然。

她沉默地走了會兒,又開口:“這些年,她可曾提到過我半分?”

花仙猶豫了下,輕輕搖頭。

夏無心心中了然,露出一絲嘲諷自己的微笑。

月府雖然不算大,但其中物什甚多,等三人收拾好,已然過了兩個時辰,天界雖然分日夜,但也只是挂的是太陽還是月亮的區別,至于明暗,皆是一樣。

所以待夏無心理清楚千百條紅線,猛地擡頭,看着明亮的天空頂着一輪銀盤般的圓月,竟十分恍惚。

“天色不早,我須得回去蓮花池了。”花仙翹着蘭花指遮住眼眸,往頭頂瞧了瞧,道。

于是屋中便只剩了夏無心和蘇斜月,夏無心一顆心總是放不下,便同蘇斜月說了一聲,走出房門,獨自溜達。

這個時間的天庭,雖然天光大亮,但人影卻明顯少了許多,唯有一些仙侍袅袅走着,手中端着玉盤佳釀。

夏無心沿着曲折的宮牆一路散步,只覺得不管往何處走,眼前都是差不多的華麗景色,遠處也同樣雲山漫漫,頗覺無趣。

逛了一會兒,她便準備打道回府,誰知一轉身,正撞見個背影,那背影看上去像個男子,七尺之身,頭戴五彩寶石冠,冠上還插了根流光溢彩的鳥羽。

再往下,更是缤紛花哨,幾乎将所能能分辨出的顏色全穿在了身上,可謂花枝招展。

看得夏無心一陣眼暈。

此人與天界的典雅潔淨格格不入,莫不是那位神鳳族的太子?夏無心想到此處,忽然繃緊了心弦,快步跟在其後。

她身形敏捷,閃身化成漆黑的虛影,并未被男子發覺。

男子沿着大路一路疾走,路過數個宮苑都不曾進去,一直走到人煙稀少之地,越過一條星辰密集的銀河,眼前出現了茫茫雲海,在雲海盡頭,有無數蓮葉随風搖擺,宛如一片碧綠的海洋,綿延百裏,掀起嘩嘩的浪。

夏無心一看那蓮池,忽然好似被人攥住了咽喉,險些喘不上氣,她只得彎下腰,捂着胸口停留了一會兒。

嘩嘩聲依然在耳邊回蕩,不知何處傳來笛聲悠揚,亦有些凄清。

她平靜些後擡頭,男子身影已然不見了。

夏無心咽下口水,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向蓮池。

蓮池旁确有一仙宮,仙宮很大,白牆琉璃瓦,孤零零地矗立在雲海裏,只是如今那門正半開着,沒有關緊。

夏無心忽然道了聲不好,身體化作黑煙,擠入門中。

仙宮裏面也甚是遼闊,迎面先是一花園,繞過滿地擺放的花,才是主屋,但屋中黑洞洞的,并沒有人氣。

怎麽這樣大一個帝女宮,連一個仙侍都沒有,阿醉呢?夏無心一陣疑惑,快步繞過房屋,穿過門洞,來到屋後。

屋後有一形似城門的高臺,兩旁設有玉階,沿着玉階上去,便是觀星之地,頭頂遼闊,星辰無數,東方那輪圓月更顯得碩大逼人,襯得這高臺好似一點芝麻粒。

夏無心屏息跑上去,躲在圍牆後,偷偷露出雙眼睛,被撲面而來的酒氣熏得捂住了鼻子。

只見那男子正立在高臺上,他面前隐約有一道白影,仔細看去,那是個白衣女子,正躺在淩空的錦榻中。

夏無心沒等看清那身影,就已經知道了那是誰,她猛地攥緊手掌,将掌心掐出了血。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再見宋逾白的場景,卻從沒想過自己竟偷偷躲在角落,不敢出聲。

她險些湧出眼淚,忙将眼中水汽擠掉,生怕錯過能看她的每一眼。

近鄉情更怯,近人怯更濃。

只不過宋逾白有些不對勁,她一動不動躺着,對男子的到來似乎充耳不聞,男子走向她時,不慎碰到了什麽,那玩意兒便骨碌骨碌滾來。

夏無心餘光看去,是個酒壺。

滿地都是酒壺,還有不少灑落的酒漬。宋逾白一個人,竟喝了這麽多?

夏無心一陣擔憂,正巧這時,那男子竟轉身同坐于錦榻上,一雙手慢慢伸向醉酒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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